第212章

  “旅帥,你聽說了嗎?”左衛將軍麾下的牙門軍小隊主韓渾,壓低了聲音,對旁邊的旅帥周橫說道。


  周橫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冷聲冷氣的說道。


  “聽說什麽?!我什麽都沒有聽說!”


  剛剛在營將那裏討要口糧不成,反而挨了兩鞭子的周橫,此時正滿肚子的怨氣。


  韓渾不以為意,更加湊近了說道。


  “我聽說,前幾天逃跑的那個騎軍隊主丁義,又回來了。”


  周橫看了他一眼,說道。


  “他還敢回來,這不是找死嗎!?”


  “那可不一定,我聽說,丁義現在不是普通人,傍上了如今的大將軍了。”


  “大將軍?!”


  “對啊,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密詔任命的大將軍,劉預啊。”


  “我聽說,這新任的大將軍劉預,就是要帶領咱們回兗州的,要是這樣,豈不是就不用去江東亡命去了。”


  韓渾的這句話,立刻讓周橫心中一動。


  周橫望著軍司營帳的方向,喃喃的說道。


  “隻要能回到兗州,從今以後,我就天天在家種地,隻要能有一口飯吃,再也不離開家了,什麽王命富貴,什麽建節封侯,統統都是狗屁。”


  說完這些,周橫呆呆的望著北方兗州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闊別數年的那三間茅草房,那是他貧苦卻有父母兄弟溫情的家。


  聽到旅帥周橫的話,韓渾也是一陣陣的心中酸楚。


  “永嘉二年,我離開家中的時候,還想著要博一個軍功封爵,可是現在,我就想回到家中,去看一看我家中的老母,這要是真去了江東,豈不是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周橫和韓渾兩人,都是東海王司馬越在兗州時候的募兵,之所以投身戎伍,無非就是在飯都吃不上的時候,投身軍伍不僅能吃飽飯,還想要博取前程富貴罷了。


  可是數年的征戰調動下來,像周橫、韓渾這種毫無背景的良家子軍卒,哪怕有再大的軍功,也就是一個旅帥罷了。


  要想再繼續高升,能跨入將校級別的軍官,那就是必須要麽是有家世顯赫的背景,要麽就是得有潑天的軍功,不然的話,就隻能當一輩子的丘八。


  就在周橫和韓渾二人傷懷過去的時候,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中軍司內,正在進行一場即將決定這十萬人命運的商談。


  “你如今在劉預那裏,是何官職啊?”身為晉廷三公之一的太尉,王衍說話的時候總是這麽的氣度非常。


  “回稟太尉,我現在任參征東軍曹。”


  麵對太尉王衍、襄陽王司馬範這些晉廷高官公卿,鞠羨說話的時候,總是如往常一般透露著謹小慎微。


  不過,鞠羨這一次身為劉預的使者,來到晉廷行台軍中,因為身後有數萬青州軍的虎賁之士,鞠羨的心中總是多了幾分往昔沒有的硬氣的。


  “哼,一個膽敢矯詔的奸賊宵小,本王沒有派人把你當場拿下論死,已經是萬分的仁慈,竟然還敢替那青州賊人張目,大言不慚的說什麽承管行台諸軍,簡直就是狂妄至極。”


  襄陽王司馬範卻沒有王衍的那種表麵涵養功夫,立刻厲聲的斥責起來。


  身為如今的宗室領袖的襄陽王司馬範,一說完這話,就立刻得到了其餘諸人的響應。


  一時之間,鞠羨當年被東萊賊人劉預控製,替他矯詔討伐苟曦的那點破事,盡數被這些晉廷公卿們給扒了出來。


  聽到這些職責,如果是以前的鞠羨,要麽是驚懼交加的匐匍在地請罪,要麽就是百般抵賴不肯承認的。


  但是在青州軍中被趕鴨子上架擔任僚屬後,慢慢的就被青州軍中的氣氛給感染了。


  看到這些一個個凶光畢露,仿佛要吃掉自己的公卿宗室們,鞠羨不僅沒有害怕,反而想起來自己此來之前,劉預接見他的時候說過的話。


  “這些滿堂的朝廷公卿,如今都已經是塚中枯骨,卻還都不自知。”


  鞠羨想到這裏,膽氣一壯,麵色不改的說道。


  “襄陽王殿下所言,皆是陳年舊事,如今世事變化,還說這些有何用,如今的劉季興已經是今上親授詔令任命的齊公、大將軍、大都督,已經是真正的與聞國政的上卿,就連陛下都已經不再計較往昔這些小事,難道襄陽王還要越俎代庖,替皇帝賞罰上卿嗎?”


  鞠羨原來是洛陽城中的公車令,區區一個六百石的小官,如果不是禁中的天子近侍之臣,恐怕如今的這些公卿宗室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印象。


  襄陽王司馬範,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曾經六百石的小官鞠羨,竟然是如此的囂張,他不由的怒氣更甚,剛想要出言嗬令左右兵士把鞠羨拿下,身邊的太尉王衍卻突然搶白道。


  “鞠士思,你說劉青州要求我們在就近的城中堅守,等待他率軍前來,是這樣吧?”


  太尉王衍的語氣,並不像襄陽王司馬範那樣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反而語氣很是和善。


  因為,太尉王衍知道,就算是把這個鞠羨抓起來殺掉,也就無非出一口惡氣,對於當前的大勢毫無作用,並不會為十萬行台百官和將士帶來一絲一毫的好處,反而會惹怒逼近的青州軍劉預。


  劉預這一次派遣鞠羨為使者,主要是從兩個方麵考慮,一個就是,鞠羨曾經擔任洛陽的公車令,是屬於天子近侍官,對於朝中公卿的情況比較熟悉,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人脈,不至於人生地不熟,一進晉廷行台就被砍了腦袋。


  第二個方麵,就是鞠羨的兒子鞠彭,早就已經變成了青州軍的一員幹將,如今已經是長廣郡的郡守,這樣一來,也不怕鞠羨暗中勾結劉預出賣青州軍了。


  而且,一直在劉預的幕府任職的鞠羨,其本身的變化,劉預也是能察覺到的。


  此時的鞠羨,已經認同了青州軍上下的實力,對於亂世之中,青州軍安定一方的能力也已經是認同了,劉預自覺自己作人也不是太差,鞠羨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其心中早就已經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聽到太尉王衍的話,鞠羨神色嚴肅的說道。


  “不錯,臨行之前,大將軍要我轉告行台的諸位公卿,潁川郡的胡虜,肯定已經得知了太傅的死訊,要是輕裝追擊,恐怕連梁國境內都沒有出,就會被追上,要是百官將士在亡命奔逃的情況下,被胡虜騎兵追上,那恐怕就是一番兵災禍事,所以大將軍說,要太尉與諸位公卿,先找到最近的城中駐紮,等待大將軍率兵來接應。”


  鞠羨的話音剛落,一旁的襄陽王司馬範早就是按捺不住了,立刻出言譏諷。


  “嘿嘿,一口一個大將軍,不過是洛陽的奸邪鼠輩矯詔而為,可有章服、印綬、儀仗?!”


  司馬範所說的這些都是大將軍這一級別高官必備的儀仗器具,但是這些東西都是隻有洛陽才有,如今兵荒馬亂的,一封詔書能傳到劉預手中,就已經是司空荀藩等人竭力為之的結果,哪可能有這些東西。


  聽到襄陽王司馬範的詰難,旁邊的太尉王衍心中立刻大罵襄陽王司馬範不識時務。


  在東海王司馬越病死後,行台的百官將領們推舉太尉王衍為元帥,但是王衍知道自己的水平,不敢擔此重任,就推薦了襄陽王司馬範,不曾想,這個司馬範也是一樣的想法,也是害怕不能勝任。


  故而,在司馬越死後,此時的行台中其實是太尉王衍和襄陽王司馬範共同掌權。


  司馬範脾性耿直,說出的這一番話,在太尉王衍看來,完全就是毫無意義的意氣之爭。


  “哈哈哈,襄陽王此言差矣,任命大將軍的詔書怎麽可能是矯詔,兗州刺史楊瑁已經奉詔,難道說身為東海縣王故吏的楊瑁,會任偽造的詔令嗎?”


  “抑或是說,兗州刺史楊瑁連真詔書、假詔書都分不清嗎?”


  兗州刺史楊瑁不僅是東海王司馬越的心腹故吏,更是曾經擔任過散騎侍郎的近侍官,對於詔令敕書非常的熟悉。


  對於劉預的要求,太尉王衍等人早已經是非常清楚,無非就是這幾條。


  這第一條,就是太尉王衍等人率領行台百官和將士,在最近的城中堅守,等待劉預率領青州兵前來接管。


  至於第二條,就是在劉預到來以後,行台的百官也好,中軍及諸軍也罷,必須跟隨劉預的青州軍返回兗州倉垣,然後就可以任憑每個人自行決定去留。


  到了最後一條,就是太尉王衍這些高官,必須與劉預一起,往西前往洛陽,迎奉皇帝司馬熾到兗州倉垣,至於是不是正式的遷都,那倒是沒有明確的說定。


  在完全明白了這些條件後,太尉王衍就假托讓鞠羨先行休息,命人把鞠羨和隨行的十幾個青州兵帶了下去。


  對於這種情況,鞠羨也是麽明白,畢竟現在的行台情況,他已經大體猜到了幾分,太尉王衍並不是最終能做出決定的人,還得有襄陽王司馬範等人共同決議。


  在鞠羨離開後,太尉王衍就這三個條件與在場的行台公卿們展開了商議。


  “這三個條件,都是狼子野心,有一條算一條,統統都是惡毒的奸計。”襄陽王司馬範首先怒斥道。


  “是啊,太尉,那青州賊人要我們停止東進,堅守一城,分明就是要我們坐以待斃,等到他率領青州賊軍前倆,好把我們一網打盡啊。”


  “就是就是,可笑青州賊人,還說什麽潁川的胡虜正在追擊我軍,那些胡虜輕騎不過三四萬人,我們有十萬之眾,就算是野戰之中,難道還怕胡虜不成。”


  作為中原王朝的精銳中軍,這些行台的百官都是對於戰勝追擊的胡虜有著不可明說的自大。


  在這些清貴顯要的眼中,中軍的將士們為了保衛他們這些高門清貴,就是沒有軍需補給,就算饑渴勞頓,就算是人心惶惶,為了保衛他們這些高貴的名士公卿也能人人拚死。


  太尉王衍其人,本來就是一個沒有什麽原則的人,也沒有什麽清醒的局勢認知,他剛才聽到劉預的使者鞠羨,言之鑿鑿的說什麽如狼似虎的胡虜正在後方追擊,所以才驚懼害怕的想要商議此事。


  但是,如今在一幫公卿宗王的口中,就算是有追擊的胡虜騎兵,也不可能打敗數萬中軍精銳。


  所以,現在的王衍認為,這第一條所謂的要求大軍進入城池堅守的要求,完全就是劉預恐嚇阻攔的陰謀。


  在劉預的第一條要求,就被所有行台的官員公卿幹脆利落的否定之後,剩餘的兩個條件更是沒有絲毫討論的必要了。


  所有在場的行台官員公卿們,都為自己識破了青州賊人劉預的小兒機謀而感到高興,更是為劉預的愚蠢感到可笑。


  一個小小的寒末蟊賊,竟然如此輕視這些公卿名士。


  “此地最近的城池,是哪裏?”


  雖然王衍認定這是劉預的陰謀,但是對於憑城池堅守,他還是很認同的。


  如今的行台百官和將士們,已經行進了近百裏,一路上風餐露宿,如果能有一個城池駐紮休整一天半日,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聽到太尉王衍的詢問,一旁的一名郎官,立刻湊上前來。


  “回稟太尉,距離最近的城池,就是前方二十裏的寧平城。”


  “寧平城?”自詡熟識天下郡縣名製的王衍對於這麽名字有些陌生。


  “是的,太尉,這寧平城原本是單獨的一縣,自漢代開始設置,不過自從後漢末年大亂後,寧平縣的人口就是死逃殆盡,到了我朝立國的時候,這寧平城早已經撤縣,歸入苦縣了,隻留下了寧平城。”


  這名郎官說罷,就取出來一張豫州輿圖,給太尉王衍等人指點起來。


  “原來在這裏,這不是就在前方的沙河岸邊嗎?”王衍看後,對於寧平城非常滿意。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入寧平城休整一日,而後全速東行,不給青州賊人追上我軍的機會。”


  “寧平城,果然是一個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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