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幾天後,在代郡通往塞外的道路上,宇文遜泥衍隻覺得天高地闊,心情非常的舒暢。


  甚至於在見到代北拓跋索虜的穹廬的時候,還開始高興的哼起了不知名的野曲。


  其實,當副使王昌把宇文遜泥衍的‘獅子大開口’又給加了一倍的時候,宇文遜泥衍當時已經覺得那位大漢皇帝肯定要暴怒砍人了。


  但是其後事態的發展,卻讓已經下跪求饒的宇文遜泥衍大為吃驚,那位凶巴巴的大漢皇帝竟然痛快的答應了副使王昌的要求。


  ‘那個大漢皇帝可真是豪氣,整整一萬把刀槍,還有一千具完整的甲胄!’


  一想到這個數目,宇文遜泥衍的心中就忍不住的又激動起來。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宇文部,把這個好消息讓所有人都知道。


  這樣的話,就可以讓那幾個對單於之位虎視眈眈的叔叔們啞口無言,從此之後乖乖聽命於自己。


  且不說那一萬柄刀槍,就足足讓宇文莫珪父子直屬的部落全部換裝,還能再把兵力擴張一半!

  要事再算上那總共一千副的甲胄,將更徹底改變宇文鮮卑,乃至整個東部鮮卑之間的格局。


  宇文遜泥衍知道,如今鮮卑諸部中最為強悍的段部鮮卑,其最為倚重的武力,也不過是兩千,嗯,最多不會超過三千的甲胄騎兵。


  至於拓跋鮮卑、慕容鮮卑兩部,就算是有千數的甲胄騎兵,其甲胄的質量也肯定不足以和宇文遜泥衍手中這批甲胄相提並論。


  宇文部的光輝前途,已經在前方等著他了!

  “將軍,前麵的拓跋部來人了!”


  就在宇文遜泥衍傻笑著出神暢想光輝未來的時候,旁邊的副使王昌忽然對他說道。


  宇文遜泥衍立刻收攏心神,又擦了擦差一點流出來的口水,在馬鐙上踩直了身子望去。


  “是拓跋六修!”


  宇文遜泥衍的臉色一垮,沒有了之前的高興之色。


  身為一名草原上的神射手,宇文遜泥衍的眼力自然是絕頂的好。


  他已經看到了前方一群打著拓跋旗號的騎兵中,領頭的一人正是拓跋部大人的長子拓跋六修。


  聽到宇文遜泥衍的話後,在他身邊的另外一個人卻是輕輕的說道。


  “原來這就是那個拓跋六修!”


  “怎麽,吳督護也知道此人?”宇文遜泥衍好奇的問道,言語間的態度很是和善,顯然這個吳督護不是什麽尋常人物。


  他口中的這個‘吳中郎’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其名字叫做吳峻,冀州常山郡人,是大漢鎮軍將軍吳信的從弟,現在任冀州六督護之一。


  因為常山郡吳氏熟悉馬事,正好被劉預派去宇文部,對宇文部進貢馬匹之事把關。


  “此人曾寇犯冀州,不過還沒有來的及交手,拓跋部就自行撤兵了。”吳俊從容的說道。


  “原來如此,這拓跋六修屬實可惡。”宇文遜泥衍說道。


  雖然宇文部和拓跋部世代交好,但是這個拓跋六修行事乖張狂妄,就算是宇文遜泥衍這種粗豪的人都有些厭惡拓跋六修。


  “將軍,在奪取幽州之前,我們還少不了要多次通過代郡拓跋氏的地界,還請將軍稍稍忍耐!”


  副使王昌立刻開口勸說道,對於拓跋六修的‘惡名’,他在幽州的時候已經略有耳聞。


  就在三個人說話的功夫,拓跋六修就率領一群騎兵跑到了宇文部隊列的前方。


  “哈哈,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遜泥衍老弟!”


  拓跋六修勒停駿馬,大笑著向宇文遜泥衍說道,一雙眼睛卻溜溜的向宇文身後的車隊瞥去。


  “六修阿兄,小弟事情已經辦完,從此路過,正想著要去拜會你呢!”


  宇文遜泥衍打著哈哈。


  宇文、拓跋兩部的許多習俗依舊是蠻族做派,並不以稱呼對方的名諱為無禮。


  “咦,這位壯士,卻是麵生的很啊?”拓跋六修盯著吳俊問道。


  “這是去往我部的豪商,嗬嗬,六修阿兄自然是麵生。”宇文遜泥衍不願意讓拓跋六修多問,很快岔開了話題。


  他看到拓跋六修馬隊的後方用繩索綁縛著許多的衣衫襤褸的人,其中許多人甚至已經是一絲不掛,露出大片的白肉。


  宇文遜泥衍伸手一指。


  “六修阿兄,這些是何人?”


  拓跋六修頭也沒有回,就撇了撇嘴。


  “不過是些盧水胡,這次隨大人逐賊至浚稽山,虜獲了胡賊萬餘!”


  “這些賊胡,要是不好好馴一馴,連奴仆都不肯好好做!”


  拓跋六修說完就回頭看去,正好看到一名被綁著雙手的盧水胡俘虜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立刻勃然大怒,催馬上前用手中的鞭子狠狠的劈頭甩下,頃刻之間,那名盧水胡就滿頭滿臉的鮮血,卻在恐懼的逼迫下掙紮著站了起來。


  其餘的盧水胡奴隸們都一個個低垂著頭,沒有一個人敢做聲,透出濃濃的麻木的氣氛。


  對於這等景象,宇文遜泥衍等鮮卑人臉上都是沒有絲毫的詫異。


  這些盧水胡,原本都是聚居在河西,後來漸漸雜糅了許多匈奴的別種,這些人本就長相迥異於中原人,甚至於在鮮卑人中,也都是以‘類中原人’長相為榮,對於這些多須卷發的盧水雜胡也都是鄙視的很。


  更何況,一旦被戰敗淪為俘虜之後,這些盧水胡都是慣於劫掠為生,要是不下力氣整治一番,就是連做奴隸都是不合格的。


  宇文遜泥衍這種鮮卑貴人對於盧水雜胡懶得理會,至於副使王昌這種出身高門的士人,更是從來不會多看這種雜胡一眼。


  不過,旁邊的大漢密使吳俊,在看到那些被俘虜的盧水雜胡之後,卻是有些驚訝。


  “竟然是一名真胡!?”


  聽到吳俊的話後,一旁的宇文遜泥衍和王昌兩人,都是同時看向了他。


  “吳督,呃,吳兄,所說的真胡是何意?”王昌輕聲的問道。


  “陛下曾明令,凡是斬真胡一首級,送至郡縣軍府者,士庶軍民,功勳立轉一級!為奴婢者,官贖其身,賜良籍!”


  吳俊見狀,就又把依舊在冀州施行的《殺胡令》給說了一遍。


  自從明令《殺胡令》以後,整個冀州的境內,各路人馬都是貪圖厚賞,紛紛搜尋胡虜斬首賺取功勳,凡是麵貌迥異於漢人的胡虜,全都逃到了襄國一帶,導致短短一兩個月之後,整個漢軍占據的冀州就找不到什麽胡虜的蹤影了。


  現在,誰要是能斬首一胡,就不僅僅需要武力,還需要運氣了。


  吳俊在說這些的時候,拓跋六修也已經跑了過來,聽到了吳俊所說的冀州‘殺胡’的明令,立刻就是有些疑惑的問道。


  “咦?這些賊胡,難道很值錢嗎?”拓跋六修問道。


  “嗯,一個胡虜首級,要是白身的話,差不多就能爵升一級,或者是膏腴良田一處!要是官身的話,依據各自品級,都能升遷拔擢不等,還另有賞賜!”吳俊說道。


  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還有些貪婪的瞥向那些盧水雜胡。


  這些盧水雜胡基本都是麵狹多須,卷發異色,全都完美的附和計功胡虜的標準。


  可憐吳俊出任冀州六督護之一,但一直駐平原郡中,是六個人中,唯一沒有斬獲胡虜首級的督護,這就讓他被動獲得了‘無功’之名。


  對於吳俊來說,簡直就是最大的恥辱啊。


  “你們冀州的官身,很值錢嗎?”拓跋六修繼續問道。


  旁邊的宇文遜泥衍和王昌,也都是好奇的盯著吳俊。


  “嗯,如今一個胡虜,可以讓一個奴婢贖身為良籍,按一個奴婢的價錢算的話,差不多就是千錢吧。”


  吳俊說道。


  這個奴婢的價錢可謂已經很高了,因為劉預下詔令,不允許以良籍流民為奴婢,又屢次查奴婢戶籍,釋放餘奴,導致有奴籍的奴婢價錢大漲。


  “千錢?!”


  一聽到這個價錢,拓跋六修、宇文遜泥衍俱都是一驚,就連王昌也是微微皺眉思索起來。


  拓跋六修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看了看那些盧水雜胡,似乎在盤算,到底是把這些雜胡賣給冀州漢人劃算,還是留著當奴隸劃算呢?


  這時候,吳俊卻又繼續說道。


  “如今冀州官吏,有誌於升遷者,除了舉薦拔擢之外,就隻剩下這個斬首計功了,所以,一旦能得胡虜一首,甚至有人肯出萬錢相購!”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吳俊身為冀州督護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自從為禍豫州、兗州一帶王彌被殺之後,青州漢國就漸漸獲得了更多直轄地域,如此一來,就需要更多的官吏去赴任,這就導致許多沒有高門望族舉薦的寒門官吏,隻能通過斬首計功來獲得提升職位的途徑了。


  劉預的這一做法,雖然被許多豪門望族譏諷為有類‘暴秦之政’,但是對於尋常的寒門子弟來說,卻多了一條越過閥閱仕宦的途徑。


  畢竟,這樣一來,就要比錢多錢少,那些掌握了郡縣品評的豪門之家,可未必能在錢財上碾壓寒門,就算是能碾壓一兩家寒門微末,但也不可能壓製的了所有寒門。


  隻是可惜,這些胡虜們太不經殺了,膽子也太小,沒有一兩個月,大半個冀州就再也搜尋不到胡虜的影子了。


  甚至連身為督護的吳俊自己,都是無時無刻不盼著大漢皇帝發兵征討襄國的羯胡,好讓自己升官發財,擺脫‘裙帶宗親’上位的嫌疑。


  不過,吳俊說這話的時候,很顯然忽視了‘萬錢’對於這些拓跋、宇文們的衝擊。


  “萬錢!?”


  拓跋六修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


  自中原大亂之後,雖然五銖錢的價值急劇下降,但是一個時刻想著逃跑的盧水雜胡能價值萬錢的話,對於窮兮兮的拓跋六修來說,那都是非常劃算的了。


  看到拓跋六修的表情,吳俊就知道自己所想的事情非常有眉目。


  這種買賣首級的事情,在此時的冀州都已經是習以為常,甚至有的人斬一胡虜首級後,能轉賣五六次之多,然後才交至郡縣軍府登籍。


  要是算起來,售賣胡虜首級最多的就是巨鹿、安平一帶的州郡軍府兵。


  “拓跋將軍,要是有意出售這些雜胡,某倒是願意為將軍引薦一番。”吳俊微微一笑。


  “真的?”


  拓跋六修立刻一喜,要是能用這些雜胡奴隸換到萬錢的話,那換來的錢財就能換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了。


  如今的拓跋部向西征討屢屢獲勝,對於這種盧水胡根本沒有什麽稀罕的,拓跋貴人們真正喜歡的,乃是那些能耕田放牧,還能鍛造技藝的晉人流民。


  “當然是真的,隻要將軍能把這些雜胡送到中山郡,我就可以替將軍引人前去接洽,到時候錢貨兩清!”吳俊說道。


  “哈哈,要是這樣,那可就是太好了,這些雜胡,冀州人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拓跋六修仿佛看到把盧水雜胡賣掉之後,自己坐擁金山的豪奢模樣了。


  “要多少,有多少?”


  聽到這句話,吳俊的心中卻是微微一陣抽搐。


  “壞了,自己好像把一個胡虜的價錢說得太高了。”


  就在吳俊和拓跋六修兩個人非常熱切的商談的時候,旁邊的宇文遜泥衍和王昌,兩個卻都是忍不住了。


  “咳咳!”


  宇文遜泥衍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


  “六修兄,小弟還著急回去給大人複命,要不,這售賣胡奴的事情,等這位吳先生回來的時候,再從長計議,如何?”


  王昌這時候也說道。


  “對啊,吳君,咱們不是還要去驗看馬匹嘛,等一切看完了,回來路過此地,再與拓跋將軍商議,也是不遲啊。”


  “反正,那個計首級拔擢的軍令,一時半會也不會作廢。”


  聽到這話之後,吳俊這才晃過神來,忍不住的在心中責怪自己,竟然把正經的事情給忘了。


  “對對,要不這樣,拓跋將軍,等我回來的時候,再來與將軍商議此事,你看如何?”


  吳俊說完,也不等拓跋六修說話,就要和宇文、王昌二人打算繼續趕路。


  剛走了半步,卻聽到拓跋六修爆喝一聲。


  “慢著!”


  “難道隻有宇文有馬嗎?”


  “這馬,我也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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