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體雙魂
“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麽兩個世界竟會合到一處,變得共通?如果大世界是個球,我本在球外,何以進了這球內?”
老頭耳邊如有雷霆炸開,驚道:“怎麽可能?”
老頭震驚的花白胡子亂顫,而與此同時更為驚訝的便是那依附在少年體內的左飛了,他驚駭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個世界變得共通?本在球外,進了球內?
難道他知道我的存在?怎麽可能!
隱藏在少年體內的左飛冷眼旁觀,死死盯住少年的眼睛,想要從中看出一絲端倪,可是很無奈,他瞧不出任何東西。
眼前的這個少年,就像是一個存活了千年一般的人,世事洞明,古井無波。
任何人都別想從他的那雙眼睛之中看出什麽,因為那雙眼睛很大,漆黑如點墨一般,像是一口枯井,一眼望不到底卻反而容易被吸入進去。
僅僅隻是一年,左飛便在這少年麵前敗下陣來。
好強!
少年緩緩道:“兩個世界的線條不一樣,我又不瞎,隻是看的不清楚罷了。”
老頭驚愕了許久,漸漸壓下心中不安,歎息道:“老夫機緣使然,早見一人以六域八荒作棋盤,以黃土江流為棋子,起一棋定天元,擷一棋在棋盤外,陳棺子,你究竟是哪一顆?”
少年聽得迷糊,搖頭道:“你都不知,我又怎麽會清楚?”
老頭神情古怪,卻突然想起一事,伸指在雪地上一絲不苟寫了兩字,抬頭笑問道:“認識不?”
雪地上多出了“白帝”二字。
少年點點頭,感慨道:“寫的可真醜。”
“這個不重要。”
臉皮厚如城牆的老頭破天荒地臉紅了,咧著嘴笑道:“睡了這半月,在夢中看了千種風景,行了萬裏長路,始終無所得,直到想見那盤棋,才琢磨出這兩個字,怎麽樣?是不是很氣派?”
話音還未落下,一直寂靜、十三年都從無風起的羅浮山巔驟然湧入好大的一陣風,鵝毛大雪如江河疾奔,快速落下,但不知為何,始終都未將雪地上的兩個字掩蓋住,老頭拍拍雙手攏進袖中,似笑非笑地看著緩緩站起身的少年。
在他頭頂上方,一截梅花枝搖擺不定,少年略顯遲疑地半眯著眼,漸漸留下一道細縫,最後索性完全閉上,抬起手探向枝頭一角驟然扣住,輕輕用力,便折了下來。
老頭眼中異光一閃而過,溫和笑道:“今日便下山去吧。”
幾多年前。
也不知究竟是何年何月,隻記得是在某一年的驚蟄日,有個身著青衫道袍、仙風鶴骨的老頭拿著把青鋒劍誓要行走天下,覓有緣之人,一路誌得意滿,路見不平,但還未行滿千裏路,身上銀錢便消耗一空,連帶著那把價值連城的青鋒劍也被典押在當行,後來又因為籌不出當金且過了期限,劍也就此打了水漂。
風流瀟灑的老頭轉眼便成了酸臭乞丐,梳個歪歪扭扭的道髻,身上道袍早就破爛不堪,外麵披著件也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灰紅袈裟,還十分應景地打了兩三補丁。
這半道半佛的老頭就這樣風塵仆仆地再次上路,途中經過天下三山之一的不周山時,心有所感,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樹枝便進了山,未行至半山腰,便見到一群模樣醜陋的異物來襲,老頭心有不喜,以樹枝作劍,一式劍出便有九萬九千九百道劍芒出現,頃刻滅了異物,順帶將一株碩大紅梅樹連根拔起,不知所蹤,以此驚動天下。
正是在那一年,南昭國一海一山上,有一人悟劍有成,行走天下;北冥一座茅廬之中,當世劍聖勘破生死關,悟出一式殘劍。
隻是無人知,那老頭後來究竟去了何處,自然也不會想到,當年的那一株紅梅樹竟會被一頭小青驢馱進籍籍無名的羅浮山頂。
這紅梅曾於不周山上采擷天地玄氣,得四方鬼神供養,早已通玄,每日子醜交匯時,便有赤紅之氣流溢而出,隻是這十三年來,盡數被那個枯坐羅浮的少年受用了。
這一日,當天外湧進一陣大風之時,紅梅樹感應到束縛漸漸弱了,便要掙脫離去,梅枝不住震顫變化莫測,然而樹下那少年竟能夠捕捉到行跡,紅梅樹有些恐懼,震顫的愈加迅速,想要亂了那少年視線,卻不想後者根本不再看它,不變應萬變,手法便有了萬變,紅梅枝在劫難逃,竟被折斷。
那一刹那,有無數氣機四散飛溢,紅梅樹上百萬梅花凋零,鬼哭狼嚎,匯成一道飛花之流。
坐在地上的老頭笑意愈加濃厚,突然並指為劍直刺天穹,那看起來空無一物的虛空之中接連響起喀喀的崩潰響動,似是冰晶破碎坍塌下來,逐漸凝成一塊手掌大小的白色玉牌,上麵刻有“明玄”二字,在底處,有一個小小的七。
天地間風聲大作,飛花流衝天而起,卷起無數波動。
山風鼓動著衣袍獵獵作響,身上披著的那件灰紅袈裟早已碎成無數殘絮,老頭眯著眼笑道:“氣貫長虹,到底有些不凡。”
站在身側的少年緩緩轉身,抹去唇角淌出的血漬,接過老頭隨手丟來的白色玉牌,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那一刻,著破爛青衫的老頭麵容前所未有的凝重,雙目微紅,卻是直起腰杆,承受了這一大禮。
“你這次下山,大概以後再也不會相見,即便是有,我也希望那一天永遠都不會來……臨別前,我有句話要說與你,你好好記住。”
“我觀過你命骨,命脈,精,氣,血,神,魂,皆屬絕佳,不弱於龍鳳麒麟之資,隻是七殺坐命,不顯於外,又無印星克製,便遭了天妒,故而我初見你時,你一身經脈再無作為。”
“凡事破而後立,那套經脈行路固然未曾完全,用在你身上,卻最合適不過,但其後給你重續的經脈中,心脈之下一寸三分玄衝穴周邊八處玄關被我動了手腳,無為其它,隻是讓你藏拙。十三年的紅梅之氣溫養,不是無用之功,現在養氣既成,一旦讓你通脈入知微,便是青雲直上無可拘束了……”
洋洋灑灑一席話,無所間斷,也不論跪在對麵的人能否記住,一股腦兒盡塞了過去,像是即要入土之人的臨終遺言,老頭隻覺得雙眼越來越酸澀,停頓許久,閉上眼低聲續道:“今日……便下山去吧。”
少年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手拎著那截梅花枝緩緩走向山道,耳邊突然傳來老頭子的最後一句話:“七殺坐命,勿用陰名,‘陳棺子’三字陰氣太重,且作‘陳白帝’如何?”
少年微怔,頭也不回道:“好。”
大雪依舊在飄,雪地上的兩字也終於消失,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一直沉默發呆的老頭使勁揉了揉臉,望著山下那兩道漸去漸遠的背影,喃喃道:
“不添新柴,難成沸水,隻是,兩粒棋子當真能內外聯手,翻轉整張棋盤嗎?”
“這驢草的神州大陸哦……”
遠處,一直冷眼旁觀的左飛在那少年走下山之後,神魂便從後者身上飄出,站立在這老頭身邊,有些事他想不通,便想從這老頭身上查出些端倪。
直至此時,左飛也不知道那無極大陣為何在波動之後將他的神魂送到了這裏,興許那少年感知到了一些什麽,但卻在說完那句話世界共同的話之後便再也沒有提及到這件事,所以左飛想要找到答案。
“你來了孩子。”便在這個時候,坐在羅浮山上的老頭突然回轉過身,望著空蕩蕩的眼前突然說道。
而左飛,並不存在的他,此刻所站立的位置,正是那老頭此刻所瞧望過來的方向。
這老頭,看得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