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和尚劍客,八荒出動
此處九幽之地,鬼穀子登天欲弑仙,這般動靜自然不小,尤其是在那壯如手臂的雷霆砸落人間,毀掉整個三千世界之一的孔雀王朝的時候,整個人間界一片駭然,無數強者紛紛從閉關之中走出,望向青天,卻赫然發現青天之上,被一張巨大天羅地網籠罩住,什麽都看不見,隻能夠聽到巨大的雷霆波動,顯然是鬼穀子與仙人已經在交手了。
那般動靜波及之下,南海震蕩,北冥翻覆,天山坍塌,懸空寺下垂半分。
無數頂尖高手都知道,那必定將是一場璀璨的盛大之戰。
而便在這個時候,中州邊境,一座小小寺廟之中,有人下山。
格局太小,世界觀便小,所能夠看到的世界自然也小,但坐井觀天卻未必不能藉此看的更加清晰。隻是那個跪坐在佛殿蒲團上,連敲木魚都要玩花樣,十幾年來從未離過寺的小光頭連世界都沒有觀過,又哪來的世界觀?小光頭生的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雙大黑眼珠子整日總喜歡軲轆軲轆亂轉,一看便知不是個安分的好和尚。師父是佛門戒律院首座,職權重大,按照小光頭的理解那就是想打誰就打誰,吹胡子瞪眼都能夠嚇你一大跳的人,卻偏偏與他有許多難以割舍的情懷。
小光頭生來注定無法無天。
那一日,天陰的深沉,戒律院首座在東山亭內焚香撫琴,身側擺著火爐,爐上放上一隻水甕,甕中水沸多時,接連添了九杯冷水,便見亭下清澈江流逆水而行。首座掐指一算,麵色大變,顧不得風度地跳下那十數丈高的山崖,砸出幾縷大大的水花,待及水花散去時,懷中便多出一個圓木盆。在盆內,一個裹著小薄獸皮的嬰兒睜開眼睛怔怔望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他的唇角邊抓了一下,戒律院首座思索片刻,抬起手輕輕掀開小獸皮看了一眼,老淚縱橫道:“劫數啊。”自此,這嬰兒便在寺中慢慢長大,待至七歲時,寺內許多大光頭開始傳授小光頭諸多艱深晦澀的佛法。
小光頭倒也爭氣,對於那些寺內弟子幾十年如一日方才得以參悟的佛法一點就透,時不時還能說出幾句充滿禪機的話,戒律院首座老懷大慰,整日笑的合不攏嘴。但很快噩夢便來了,這小光頭自從跟師父學會術數推衍後,佛法也不參了,大佛也不拜了,每日隻知拿著個烏龜殼偷偷算上一卦,怡然自樂。慈眉善目的大光頭被他氣得盡失風度,吹胡子瞪眼的模樣讓整個寺內弟子都噤若寒蟬。
這不,當敲木魚絲毫不用心的小光頭驟然發現殿外上空中竟有無數赤紅之氣奔流,無數雷霆奔襲之時,天羅地網籠罩天空之時,麵色微變,皺眉遲疑道:“動手了?”然後便從懷中拿出龜殼,放在地上旋轉了幾圈,又掐指算了算,拍手笑道:“今日能下山嘍。”
話音剛及落下,偏殿之中便傳出一道極威嚴的斷喝:“閉嘴。”緊接著,大紅袈裟偏袒右肩的戒律院首座怒氣衝衝走出來,手指著小光頭就要懲戒,卻見到後者熱淚盈眶欲哭未哭的模樣,一腔怒火登時消去大半,傷感說道:“江流啊,你就不能讓師父省省心……那術數推衍是亂用的嗎?師父早年遊曆六域,至中州邊境時機緣使然才能夠遇上那精研天星占位捕風捉影的家族,但他們那是血脈特殊才能一語道破天機,你這麽亂算是要拿命數相抵的,若是這般繼續下去,你又有多少命夠用?再說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你便布了三百六十五卦,有哪一次不是能下山?唉,你這孩子真是傷透了師父的心哦……”
小光頭破涕為笑,抬起頭怔怔看著自己的師父,目光不閃也不避,微笑說道:“渡太釋虛空,為天懸五輩,師父,在其上,難道便當真沒有了嗎?若如此,太阿師兄要尋得究竟是什麽?”
法號“渡禪”的戒律院首座輕咦一聲,不自禁低下了頭,再抬眼去看時,一臉駭然。
是夜,寺中小光頭,悄然離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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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門拴心猿,道門斬三屍,儒家養浩氣,三教之中通天徹地的大能,往往無不身負氣韻,肩扛天命。修行之人皆知,六域最頂尖的那一撮“天命之人”尤以龍鳳麒麟三才方為其中之最,隻是隨著十四年前頂上一戰,身具十重天鳳血脈的陳鳳雛被打落塵埃,銷聲匿跡,麒麟之才更是八百年未曾現世,現今世間所能知曉的,便隻有獨占九成龍氣的隱峰楊屠龍了。
孤陰不長,世間唯有龍氣至剛至陽。
而此處,便是眾口相傳六域所遺留下的最後一分龍氣所在的龍眼兒原。
開春之後,這一片漫天黃沙無水而霧,平添了一抹陰煞之氣。
一騎從大漠盡頭徐徐而來。
說是徐徐,實則慢的離譜,用如龜爬行來講也是半點都不過分。一般世家宗門子弟出行,胯xia所乘的無一不是當世排得上號的神駿大馬,或是被整治的服服帖帖的陸地猛獸,如此方才符合一派宗門的豪庭氣度,可反觀這一騎,卻實在寒酸的不行,神駿是沒有了,猛獸更指望不上,可好歹有匹尋常大馬也算過得去,偏偏卻隻是一頭不值幾兩銀子連拉磨都要被嫌無用的黑驢罷了。
這臨時被充當腳力的黑驢長麵上已顯有極沉重的暮氣,唇須皆白,背腹上浮出大片斑禿,加上兩隻後蹄微瘸,明顯後勁不足,看起來也沒幾年光景好活了。坐在黑驢身上的主人更不消說,衣衫襤褸,發絲淩亂,麵容愁苦,但好在賣相著實不錯,想來若是此刻蹲在龍泉鎮貧民窟的巷弄裏,興許倒也能被某些勾欄的相麵老bao哄去做些皮肉生意。
偏偏這主人死要麵子,要死不活地帶了一個隨從,大概是他脾氣生來便極溫和的緣故,所以那尚且年幼的負劍童子便一路竹筒倒豆子地喋喋不休了。
“少爺,我就不明白了,咱家雖然算不得是大富之家,但好歹也不愁銀子,老太爺平日不開張,開張吃十年,隨便找塊鐵,胡亂掄幾下錘子,幾萬兩銀子就到手了,還是被踏破門檻哄搶的那種,對你又寵溺的厲害,時常對外吹噓,說你是鑄劍門百年難遇的‘天命之人’。他老人家兢兢業業一輩子都隻能‘守成’,而你卻有望‘拓疆’,可少爺,咱這趟南下也忒寒酸了吧,出門前就跟你說過要多帶點銀子,你就是不聽,現在可好了,糧食半點也沒,水也都被你屁股下的這頭憨貨喝光了,天黑前能不能走出去都難說。唉,不想說了,喉嚨跟吞了刀子似的,我心痛的厲害啊,要是被半斤姐姐知道我這次跟你出來糟了這麽大的罪,她還不得跟我一樣心疼死。”
負劍小童子一路不停地說著,興許是真的無意戳到了自己的痛處,兩眼一紅,就要哭出聲來。
坐在老黑驢上脾氣好的沒話說的世家公子哭笑不得,小心翼翼道:“小八兩啊,少爺我掐指一算,再走上約莫兩個時辰,咱們就能出了這片荒漠,到時入山後,還不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你現在才去哭,可不是白費了。”
綽號“小八兩”的童子眼前一亮,破涕為笑道:“真的?”
騎驢的少爺嘿嘿笑著,連連點頭道:“那可不?”
小八兩半信半疑,一臉嚴肅道:“少爺,八兩心地實誠,你可莫要騙我。”
“怎麽會。”
到底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負劍小童子憂愁來的快去得也快,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想起了什麽,苦著臉說道:“少爺,我記得你兩個時辰前也是這般說的。”
“……”
“少爺,你莫不是迷路了吧?”
“半斤姐姐跟我說過,少爺心裏發虛沒底的時候,都不愛說話的。”
“嗚嗚,少爺,你果然是迷路了。”
“……”
負劍童子天性澄澈,從無心垢,所以想哭就哭,想笑便笑,故而最得老太爺所喜,可這卻著實苦了驢上那位見慣八方風雨被譽為鑄劍門“十年極術,百年極道”的九方舞,他嘴角抽了抽,鎮定說道:“小八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小仆從依舊淚如雨下,背著身不搭理他。
“很重要的事情。”
小仆從恍若未聞。
“跟漂亮姐姐有關。”
小仆從肩膀動了動。
“是你半斤姐姐!”九方舞一錘定音。
小仆從驟然停止哭聲,轉過身瞪著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抽泣道:“半斤姐姐怎麽了?”
九方舞在心底悄悄歎息一聲,得,自己堂堂一個大少爺竟還比不過一個黃毛丫頭來的管用,這都算是什麽事嘛,嘴上卻溫和笑道:“出發之前,你半斤姐姐可跟我說了,小八兩如今已經長大都能獨當一麵了,肯定能照顧好少爺,聽少爺的話,否則隻知道哭鼻子,半斤才不會喜歡那種小屁孩呢。”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負劍小童子聽到這話,也不論真假,嚇得連忙捂住嘴巴胡亂擦了擦眼睛,過了片刻才一臉嚴肅道:“還是半斤姐姐了解八兩,八兩可從來都不愛哭鼻子的。”
看著眼前這家夥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九方舞忍不住笑了。
可很快,他就忍不住有些發愁。
此次南下荒原,所謀不止一物,除卻聯手天啟、紫宸共赴焚石大會外,便是到這龍眼兒原尋求最後一分龍氣了。
命途多舛,危機重重,即便是他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卻不明白老太爺為何堅持讓他帶著這個共偷偷抹掉眼淚的小拖油瓶出來,莫非老太爺是真相信了那位不知從哪個犄角疙瘩裏蹦出來的相師所言?
天虹化命,王佐之才。
九方舞笑了笑,不知所言。
鑄劍門百年間出了三代英傑,走江湖,死江湖,到他這一輩,已有勢衰之勢,他天性隨意而為,務求劍心純粹,本不願理會這些,可是某個他極敬重的人卻讓他必須沾惹紅塵,否則此生大成也隻為六域第三把劍而已。
那前兩劍,一把是當世劍聖,一把是南海夜千尋。
九方舞心中正想著這些,正要為前路漫漫的無可預測而擔憂,卻在此時,這片大荒漠之中陡然刮起一道龍卷大風,而頭頂上空,夕陽已然無影無蹤,整片天空一片血紅。
九方舞麵色一變,預料將有危險之事發生,毫不猶疑,身形突然一凜,那原本懶洋洋的身體此刻驟然繃緊,騰空而起,一腳輕輕踩在座下黑驢的腦袋上,身形拔高數百丈,轉瞬之間猶如登頂高山。
青天白日之上,此時夕陽完全看不見了,九方舞雙目微微眯起,視野之中便是看到有一架天羅地網籠罩住了視線,笑著說道:“終於動手了。”
當日從家族之中走出來的時候,鑄劍門老祖宗便曾經與他說過,此次南下荒原,興許會有許多過往從所未見之事情發生,要他務必小心,但同時也一定不要太過小心。
沒出家門之前,九方舞還不是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此刻見到這大荒原之上的境況以後,他便徹底明白了。
老祖宗哪裏是要他小心啊,分明是想要讓他將自己置身在必死之地啊。
今日天空之上被天羅地網籠罩住,過往無數年間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是他九方舞卻是個生而知之的人,因而隻是一眼,他便是能夠看出來,那天羅地網之上,必然是有仙人走出天門,並且,一定是有人間之人走上天門。
那畢竟將會是一場璀璨之戰。
“不曉得能不能看得到。”九方舞站在百丈的空中,伸出手磨砂著下巴,猶豫著是否要出手,在反複思考著事情的利弊之處。
遲疑了半晌之後,九方舞突然有些惱怒,笑罵道:“娘的,該出手時就出手,哪那麽多的事情,要是南海夜千尋,北冥劍七十二肯定提著劍就上了。”
九方舞一聲極情於劍道,某個他極為敬重的人說過,他必須沾惹紅塵,否則此生大成也隻為六域第三把劍而已。
那前兩劍,一把是當世劍聖,一把是南海夜千尋。
因而九方舞自小便是將那兩人當做是自己的對手,以及超越的目標,他生性溫和,但同時卻也是極為的狂傲,要做就做第一,絕對不願意做那第三把劍。
九方舞放下心結,大聲笑道:“天羅地網?很了不起嗎?今日便將你給砍了。”
他站在百丈空中,突然俯視下方,看向那大荒原之中的老黑驢,與站在老黑驢旁邊背負長劍的小童子,八兩。
此刻,小八兩仰起頭看向天空,眼睛眯起,卻也看不見自家少爺的去向,心中有些害怕,帶著哭腔道:“少爺,你飛那麽高幹什麽啊,快下來,萬一掉下來摔死了,老太爺可是要怪我的。”
半空之中的九方舞聽到這話險些吐血,卻又無可奈何,他腳下踩著虛空,又向著頭頂飛了許久時間,也記不得究竟是有多遠的距離,但距離那天羅地網已經無限接近了。
九方舞殊不知,此刻,他這縱身一躍,早已經到了幾千幾百萬裏的長空之上。
這位鑄劍門的絕世天才,大袖飄搖,望向長空,伸出一隻手臂,狂傲笑道:“劍來!”
下一刻,有長劍嗡鳴,飛升天際——
九方舞手握長劍,這一刻的風姿,絲毫不弱於南海夜千尋,北冥大澤湖劍七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