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大江東去（二）
此時，尚且不待鬼穀子開口，張道陵便是知道後者的心中想法，微微一笑，卻也艱難的咳嗽了一聲，本就瘦弱的身體，此時像是隨時都會散架一般，喃喃說道：“鬼穀道友，你向來總是稱自己修行的是半陰半陽半榮半枯之力，可我知道，對於人間界的走向，沒人比你更加關心了，而且，你我同為其中之人，自然不甘願做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否則的話，當年的佛門如來東渡之行，你我也絕不會現身試圖去阻攔，你我所看重的，便是佛門如來那顆大無畏之心，因而自然不願如此之人，明知必死，而偏偏要向著滄海之濱行走。當年你的雙目四瞳陰陽之眼看出了後者必將橫死中州，如來的雙目淨眼，某種程度之上，完全可以與你的陰陽之眼並駕齊驅，你所看到的東西，他又如何不會看得到？但是即便是明知如此，如來仍舊是悍不畏死，往東二行。當年之事，當時的我並不太懂，但是如今卻也明白了，否則當日我也絕不會在甫一破境登頂陸地神仙之後，便急著往天上而走。這一切，並非是張道陵急著晉入更高的天仙層次，而是實在是想要知道，當年的佛門如何究竟是為了什麽，他在恐懼什麽？”
魂家鬼穀子點了點頭，說道：“對於你，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可是，當日我正處於閉關之中，對於當年隻是並不了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變成眼下這般樣子？”
道祖張道陵聞言微微歎息一聲，輕輕喘了口氣，喃喃說道：“你知道嗎，當年之所以會有天降隕石傳人間大道，實則上是暗藏陰謀。天上仙人帝釋之所以會有此舉，不過是想要試圖一勞永逸，自此坐鎮天門，垂釣人間氣運而已。”
“垂釣人間氣運？”魂家鬼穀子聞聽此言，麵色微微變化。
張道陵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仙人垂釣人間氣運，說來很是好聽，其實不過就是在人間界布下了一個豬籠，在裏麵養了許多的豬仔，等到有一天養肥了，便拖出來直接宰殺，難道不是這個樣子嗎？鬼穀道友，我能立於人間最頂端，如果連我們這樣的人都不想著去反抗，那麽整個人間便是要徹底的毀掉了，千年修為，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而已，這樣的事實，你鬼穀子心甘情願的去認嗎？”
鬼穀子聽到這話，突然沉默了下來，他仰起頭，看向頭頂蒼天，目光變得虛無且深邃，突然冷哼一聲說道：“去你的。”
張道陵不再言語。
鬼穀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如今境界還有幾成？這些年我們相互印證功法之時，我便已經察覺到了，你體內的功力較之以前，雖然有所提升，但卻稀薄了太多，我想，那之前你從閉關之中走出來，一方麵是為了用我的魂法魂之力去煉化你所說的那樣東西，另外一點，便也是想要考驗我，看能否繼承你的遺誌？”
張道陵聞言大笑，感慨說道：“或許是吧，當年一身功力盡數煙消雲散，若非是當年窮途末路來到這裏，當真發現不了，在這靈氣素來稀薄的南域，竟然還能夠發現大地之脈，要知道這個東西，即便是在中州之上都不存在，所以老夫擔心為人所發現，毀了老夫的計劃，所以當年忍者傷勢，強行從東海西海還有天上搬過來一片大海和天山，為的就是將這大地之脈的力量所掩蓋住，而另外一點，便是老夫沉默了幾百年，若不出去活動一下，興許旁人早就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失去了震懾之後，那南海天啟宗門才是最危險的啊。”
鬼穀子點了點頭，突然盤膝坐在地上，輕聲問道：“你當年修為境界已經到了巔峰，你飛升之時，正是我閉關之日，而中州八荒勢力在那一日同時都被完全封鎖，一共十八架天羅地網籠罩在人間之上，當時，整個人間隻有佛門玄奘，儒家張扶搖以及我可以將其破開，隻是我當時在閉關，張扶搖那老家夥興許也在閉關，而你飛升之後，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令你千年修為一朝喪盡？”
這話問出來的時候，張道陵卻突然沉默了，許久也沒有出聲言語，這位道家始祖此刻正端坐在南海之下，一間深黑的密室當中，臉色灰暗難明，心想著當日所發生的種種事情，身體開始不住的顫抖，這些年，他行走了九州山河，看遍了整個天下，自認為心境已經足夠平和，已經足夠看淡一切的事情，可是直到今日，想起當時飛升之時所遭遇到的一切事情，仍然止不住的恐懼與憤怒。
道家始祖張道陵沉默了許久之後，終於緩緩開口說道：“鬼穀道友，你可知道，在這人間界之上有著一道天門嗎？”
那邊一直等待答案的鬼穀子沒有想到他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話來，微微一怔，開口說道：“自然知道，百餘年間，你我數次相見。”
張道陵點頭說道：“那你是否知道，天門之後，坐鎮著仙人帝釋，而並非一個存在？”
鬼穀子搖頭說道：“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嚐試過去飛升，一來是因為沒有把握，二來是心中不願，所以對於天上之事，倒不是太了解。”
“原來如此。”
張道陵歎了口氣，突然說道：“日後若是有機會，你最好到天上去看一看，看清那天門處的位置，老夫當日破境飛升之時，那天門之後有仙人走入天門，以九九八十一道天劫之雷降落，砸在老夫身上，被老夫盡數以無上法化解，然而那天劫之雷仿佛無窮無盡，任是老夫修為在強，終究不可能無休無止的去承受，體內丹田氣海之中的氣機隨著每一道雷霆降落都會莫名稀少一分。”
“可恨老夫當時還隻當是天劫本該就是如此，卻從來沒有想過，一切都不過是天上仙人的手段而已，那雷霆哪裏是什麽天劫之雷，分明就是天上仙人垂釣人間的魚線啊，落在你的身上的時候，便是相當於魚兒上鉤了一般，體內千年修煉得來的玄氣就這樣被吸收走了，嗬，如今老夫算是看明白了，從當年天降隕石落入神州大陸之後，這個陰謀便開始了，為的就是將人間界之人以作供養氣運的豬仔罷了。”
鬼穀子聞言大驚，雙目霍然睜得滾大，那雙目四瞳之中，紫色為陽，黑色為陰的力量瘋狂運轉，看起來就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千年古井，對於這樁秘辛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當今神州大陸上，除了眼前的道家始祖張道陵以及佛門玄奘大師之外，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而鬼穀子在這些年來，雖然隱隱感覺到神州大陸似乎是已經陷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當中，但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麽，隻是他的猜測而已，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猜測竟然無比的接近於一個現實，心中震驚無比，連忙問道：“那後來如何了？”
“後來？”
張道陵深深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追憶之色，痛苦扭曲開始在那張因為失去境界修為而變得格外蒼老滿是皺紋的臉上蔓延，喃喃說道：“長空之中，漫天雷霆變得越來越多，仿佛無窮無盡，老夫本在那時之前，仗著一身陸地神仙的境界修為，足可以支撐那雷霆降落完，但是卻沒有想過，那長空之中的雷霆，其中更是蘊含著一股極為恐怖的吞噬力量，在那種力量的吞噬之下，老夫丹田氣海之中的玄氣越來越是稀薄，直到最後，幾乎完全幹涸。而那個時候，恰恰也是老夫最為虛弱的時候，丹田氣海消耗一空，密布在周身之上的玄氣防護層也是隨之碎裂，隻需要最後一擊，老夫便是注定身死。而事實上也正是這樣，那最後一道雷霆光柱，乃是最強的存在，恐怕即便是前麵老夫所承受的所有，也都比之不上這最後一道黑暗雷霆。”
說到這裏，道祖張道陵的臉上罕見浮現出一抹心有餘悸之色，喃喃說道：“而也正是在那最後一刻，在老夫都是萬念俱灰，心知必死的情況下，卻沒有想到，那佛門玄奘大師，卻是驟然橫空出世，撕裂開了那隔絕天地的無數天羅地網架，從而進入天庭之上，一如當年的佛門如來一般，周身之上彌漫出一種赤金色的本源氣機，生生以金身不壞，攔截在老夫身前，將那黑暗雷霆的力量盡數攔截在了外麵，老夫也是僥幸，在那個時候撿回了一條命。”
魂家鬼穀子聽聞此言，麵色微微變化，雙目四瞳之中悄然運轉，喃喃說道：“道祖的意思是，當年你試圖走往天庭一探究竟之時，那在佛門如來橫死在滄海之濱以後便是再也沒有現身過的天上仙人帝釋，再次出現？而當你甫一跨過天門之後，便是再次故技重施，以十八架天羅地網架遮天蔽日，隔絕了整片天地，而正是在那個短暫的時間之中，帝釋出手？”
“不錯。”道祖張道陵深呼吸了口氣，似乎一瞬之間說出這麽多的話，有些太過耗費心神，呼吸也不由得變得急促了許多，許久之後，才緩緩說道：“鬼穀道友，佛門如來隕落之後的無數年之中，老夫行走春秋，對於如來隕落之事，始終是想不通，即便是當時你的雙目四瞳看出來如來必將橫死東勝神洲，也是心右困惑。對於這一點，想必鬼穀道友應該與我一般。”
鬼穀子點了點頭，道祖張道陵繼續說道：“鬼穀道友自然應該清楚，當初佛門如來在西天之路三萬三千裏的必殺之局過後，境界已然大成，更是從其間悟出了大成若缺與金剛經，千手如來掌這等驚世駭俗的功法秘技，這個，當初你我都曾在東勝神洲之地，遠遠的看到了。而也正是因為如此，佛門如來東渡之行之後，諸子百家盡數向其挑戰，未曾有一個人破開其金身不壞。即便是墨家的最強劍修墨翟，兵家的集大成者王翦四道殺陣，神農一族薑蚩尤的毒草，都未見寸功，即便是當日的你我，都曾試圖攔路，雖然在其後並未出手，但是對於後者的實力，想必你我應該是最為清楚的。”
“那麽既然是如此，為何當初在與諸子百家當中名聲不顯的無極道人相爭之後，如來的金身不壞便是出現了裂縫？而在其後，如來橫死滄海之濱，無極宗無極道人不見蹤跡，即便是其後的玄奘大師尋找數年，都未曾發現其蹤跡，那麽那一戰過後，無極道人究竟是去哪裏了？當年諸子百家之戰當中，無數頂尖高手盡數混戰，那無極宗的無極道人，固然實力也算不俗，但是無論是老夫所創出的道法，還是儒家張道陵的浩然正氣，亦或者是你鬼穀子的陰陽之力，都要遠遠強過後者，甚至黃泉宗的宗主，也足以敗他，但是為何，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能夠破開諸子百家都是束手無策的金剛不壞？”
鬼穀子聞聽刺眼，麵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許多，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驚聲說道：“你適才說過，當初你飛升天庭之後，一十八架天羅地網架便是隨之出現，而便是在那個時候，天上仙人帝釋隨之出手。當日佛門如來到了滄海之濱以後，那天羅地網架隨之出現，而許久之後，便是緩緩消散，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滄海之濱上的黃金缽盂徹底消散，埋藏在其中的禁製也是隨之消失，而佛門如來身死的消息，也是在此後不久傳出來，莫非當日所發生的事情，與你日前所遭遇的，如出一轍？”
“想來是沒錯的了。”
張道陵歎息一聲，言語之中透出一股疲憊，喃喃說道：“記得當日東渡之後的佛門如來曾經說過，滄海之濱之中，似乎存在著空間裂縫，而那空間裂縫，正是連接著北俱蘆洲之上的封印，與東勝神洲之間的傳送門，一如當年的西牛賀洲必殺之局一般，佛門如來之所以東渡，便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在想，當初天羅地網架出現在人間界之後，佛門如來定然是發現了那破碎空間，而在修複以後，實力定然大損，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天上仙人帝釋與無極宗無極道人聯手，破開了其金剛不壞的境界，而佛門如來，由而橫死東勝神洲。當年佛門如來隕落之後，他唯一的弟子玄奘大師，便是驟然橫空出世，以強勢手段，牢牢坐穩中州八荒勢力之首，這些年，其一直在尋找佛門如來當年身死的真相。”
“要知道，連你我都懷疑人間界再沒有還能有破開如來金身之人，更何況是如來的親傳弟子？這些年，玄奘大師始終沒有尋找到任何的端倪，一切直到那一日仙人出手，天羅地網架重現人間以後，玄奘大師終於從中查找出了蛛絲馬跡，故而才會悍然撕開天羅地網架進入其中，將我救了下來。”
鬼穀子聽聞此言，麵上刹那間閃過一抹震驚之色，喃喃道：“原來當年佛門如來身死，竟是天上仙人帝釋所為？想不到，燃燈古佛死於此，如來大師也是步了他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