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大江東去（七）
佛門玄奘此生最為佩服的人，便是自己的授業恩師，所以他不願意辜負師父的期望，故而在這西行之路上，一定要將大乘佛法，徹底的領悟出來。但是很顯然，即便是當年的師父，也僅僅隻是半隻腳踏入大乘佛法的門檻而已，而且還是因為當年存在於十萬大山虛無空間之中的燃燈古佛出現在人間界，師父遠遠地看上了一眼，方才能夠半隻腳踏入的。
畢竟當年的佛門如來，之所以能夠自創出功法，領悟出小乘佛法的真正真諦，由而一舉從肉體凡胎跨入到人間界最巔峰戰力陸地神仙的最高層次，便是因為他在冥冥之中，通過那雙淨眼，看得到了存在於十萬大山之中的黑色雕像，由而看到了佛門功法，自己苦苦所追尋的大道的最為本源的模樣，方才會有了那般感悟。
但是對於如今的玄奘而已，卻並不具備這種條件，原因無他，授業恩師已經橫死滄海之濱，師父的師父燃燈古佛，也為了修複人間界的破碎空間，而甘願隕落，所以注定眼下的一切，都也是隻能靠他自己了。對於大乘佛法，其本院模樣，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如來玄奘師徒，其實也沒有想明白，否則如同見到黑色雕像一般，隻要真正能夠看出那大道最本源的模樣，那麽領悟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所以這大道，雖然是要苦苦追尋，但卻是不如說是在自己的識海之中，所能夠真正想明白的模樣。那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的？這些年以來，佛門玄奘無時無刻都在苦思冥想，卻始終陷入了一個死循環，當年師父如來曾經說過，小乘佛法，不過隻是度己之法，求自身三丈之內金剛不壞，求不老不死不傷不滅。
但是於眾生，卻並無任何的幫助，而大乘佛法，乃是真正的度人之法，求普度眾生，使得天下生靈都能夠如得自在，沒有任何的痛苦本源。可是眼下的神州大陸，天上仙人帝釋高高在上俯瞰人間，並且在千年光陰之中，幾次三番布局人間界，試圖坐鎮天門鯨吞人間界氣運，腳下地域蒼生所有生靈的死，盡數都是在其掌控之中。就如同在此之前，魂家鬼穀子登天一戰，仙人出手之下，僅僅隻是一絲波及，便是能夠將整整一座王朝百萬修士盡數斬殺殆盡，人間界的修士，還有何尊嚴一說？
連生命都不受自己掌控，日夜生存在水深火熱之中，似乎每時每刻，都是在麵臨著死亡的威脅。強如當年的道祖張道陵，那般修為境界強大的修士，都是險些死在仙人帝釋的手中，後來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但最終的隕落，卻也是與此息息相關。連這樣的人都不是仙人帝釋的敵手，人間界還有何資格去談希望，說未來？
如此一來，佛家所追求的最終大道，大乘佛法，乃是普度眾生之法，但是卻連自己都無法去度，又如何能夠做到普度眾生？所以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百餘年的漫長光陰之中，即便是佛門玄奘將師父當年所散落在西行之路上的金剛經與千手如來掌盡數學會，但卻也僅僅隻是保命的法門而已，對於領悟大乘佛法的真諦，實則是沒有任何的幫助。
而玄奘，日夜苦思冥想，但是自始至終，卻都是想不出來，真正的大道，究竟應該是什麽模樣。而便是在這個時候，手中捧著的紫金缽盂之中，突然掉出了幾顆米粒，那米粒落在荒漠之中，不顧片刻時間，在這沙漠之中所生存的一種火紅螞蟻，便是迅速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盡數都是依附在了那米粒之中，盡數將其遮掩住。
這米粒，對於眼下生存在這般貧瘠之地的火紅螞蟻來說，便像是避難場所一般，隻要依附在其上，仿佛便有著存活的可能。佛門玄奘瞧望著這一切，麵色微微變化，恍惚之間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又似乎是感悟到了什麽，但是對於那種感悟，卻始終感到很虛幻，他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但是那一層迷霧，卻始終無法消散。
佛門玄奘心中若有所思，心神使然之下，將紫金缽盂之中更多的米粒，盡數都放在了荒漠之中，於是，在這沙漠之內，肉眼可及的速度之下，便是有著更多的火紅螞蟻，分別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當那紫金缽盂之中所有的米粒盡數都是落在地麵上的時候，仿佛一整個荒漠之中的火紅螞蟻，浩浩蕩蕩的便盡數集結而來了。
佛門玄奘眼見到這一幕，隻覺得識海之中刹那之間有一道雷霆閃過，似乎明白了什麽，若有所思的喃喃說道：“這火紅螞蟻，就像是神州大陸的芸芸眾生，而這落在地上的米飯，就像是普度眾生的法門，最後的屏障，這，莫非就是大乘佛法？”
佛門玄奘仰起頭望向長空，心中若有所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當年恩師如來在將要離開大雷音寺的時候，曾經與他提及了當年的一番往事，似乎是在交代臨終遺言，又更像是師父冥冥之中也是領悟出了什麽，但卻始終破不開那最後一道迷惘之關隘，所以告訴了他，希望通過玄奘，興許能夠感悟出來一些什麽。
玄奘的師父佛門如來，當年在小乘佛法大成以後，在天上仙人所化人間分體金翅大鵬的三百三十架奪天床弩都未曾將其斬殺，反而使得一具分體，完全被如來鎮壓，再也沒有絲毫的威脅之後，佛門如來便是悍然望向九天之上走出天門的仙人帝釋。
那一次，便是佛門如來與仙人帝釋的第一次交鋒，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出手，而那隔空拍出的一掌，在後來經過佛門如來的重重查漏補缺，終於是衍生出完整的體係，千手如來掌。而那一戰過後，仙人帝釋便再未出現在人間界，佛門如來由而在西牛賀洲之地，建立起了西天大雷音寺的佛門之所。而後，在將小乘佛法徹底融會貫通，卻始終不能將三丈金身上被三百三十架奪天床弩轟出來的裂縫修複之時，佛門如來百年暫時放棄了，而選擇行走人間大陸，試圖領悟出更為高深的層次。
而那一次，便是佛門如來走在西天之路上的開端。
隻是，佛門如來在初次離開大雷音寺之後，並未著急走上西天之路，首先所到的，便是生他養他的俗世國度，在自己生身母親的墳前叩了三個響頭就此離去，臨別之時，他搖身一變，喬裝打扮成了一個和尚，見到了那臥在病床之上的父親，看著父親漸漸蒼老的容顏，以及那隨著年邁，拖著病體殘軀處理國家大事，以致身體愈發不如從前，最終徹底昏迷，許久不曾醒過來。
如來修為已然到了陸地神仙之境界，雙目雖然不比鬼穀子那般玄奇霸道，但是對於一個俗世之人的壽命之數還是能夠看得清楚的，他知道，自己那個國主父親，所剩時間不多了。
於是他在深夜之時，避過了重重護衛，來到了父親的床榻前，看著那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的父親，如來即便是此刻已然超脫世外，但那骨血相連的血脈之情終究還是斬不斷，如來坐在床榻前，握住父親的手掌，輕聲念了幾句佛家經文，最終將屬於他三丈金身的本源氣機抽出一絲，悄悄灌入在父親的身體之中。
說到底，如來如今雖然已經超凡，但是他的父親，終歸隻是肉體凡胎而已，對於那看似溫和，其實極為霸道的佛家本源氣機，並不能承受許多，因而如來便仿佛抽絲剝繭一般，隻運行了一小部分的氣機進入父親體內，如此，或許能夠支撐著一段時間。
如來歎了口氣，站起身便要離開，然而卻不曾想，那一直昏迷在病床上，對於外界早已經沒有感知的父親似乎掙脫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從昏迷之中清醒過來，從床榻之上坐起，看著那如來背影，刹那之間滿目淚光，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麽，輕聲問道：“是你嗎？”
如來聞言，如遭雷擊，那三丈之內，金剛不壞的金剛體魄似乎僅僅隻是在這區區三個字麵前，便是徹底破碎了，如來緩緩轉過身，點了點頭，說道：“是我。”
那貴為一國之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人老淚縱橫，臉上露出希冀的目光，泣聲道：“十五年了，你終於回來了。”
如來心中不忍，微笑說道：“我雖然已經出世，但終歸為人子，祭拜了母親之後，便想要再過來看看您。”
病榻之上的老人心中微暖，兩隻手交叉在一起，似乎在想著什麽，半晌，終於才緩緩開口說道：“你當年離家，想要尋找到的東西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