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各懷心機（八）

  天權十五年五月十五。


  烏雲壓頂，天空灰蒙蒙的，竹園裏又悶又熱。


  林瑤青向丈夫說了婆婆的吩咐，張徹尷尬地望了妻子一眼，一股莫名的負罪感油然而生。他語氣僵硬地指了粉梅園騰出來給白嘉蕙住，然後就匆匆與戴箏出府去了。


  竹園的後麵便是梅園，兩園以連廊相通。梅園中間又劃分為若幹個小園子，林瑤青曾經居住的紅梅園麵積最大，光線也最為明亮，而紅梅園旁邊便是麵積稍小的粉梅園，白家小姐進府後將居於此處。


  既是婆婆秦氏親口吩咐的事情，林瑤青自是不敢怠慢。她也不想被扣上善妒的罵名，於是親自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園中，全程盯著下人們打掃房屋。


  這粉梅園應是許久沒有住過人了，屋內的擺設較為陳舊，奴仆們打掃起來也頗為吃力。林瑤青覺得之前跟穀梁塵要來的兩個丫鬟不夠，於是又去找穀總管討要兩個壯丁。


  穀梁塵聞之，二話不說地挑了兩個仆人送到粉梅園。


  有了新人的加入，清理工作進行地更為迅速效率。兩個男仆搬走幾件陳舊的家具，換上了新桌子新椅子。丫鬟們灑掃除塵，置換了幾個新的花瓶。至於內屋布置，林瑤青則是親自吩咐月無影去準備，即便萬一將來出了什麽差錯，那也是張家的責任與她毫無關聯。


  天色越發陰鬱，連呼吸都有些不暢。


  林瑤青扇著扇子坐在一葡萄架下乘涼，望著樹上的一串串小葡萄發呆。


  白瓷道：“大小姐，奴婢見這葡萄已經發紫，許是熟了，可要摘一串給您嚐嚐？”


  “也好，反正現在也是無聊。”林瑤青點頭。


  白瓷兩下飛到樹上，摘了一串清洗完畢遞於大小姐麵前。


  林瑤青摘了一顆，剝皮之後放入口中嚼了嚼，微笑道：“呀，是酸的！”


  “很酸嗎？”白瓷問。


  林瑤青再摘了兩顆，“吃三顆就好了，剩下的不吃了。”


  白瓷也是好奇，隨手也嚐了一顆，但她隻以為是酸葡萄，卻沒想到如此巨酸，入口的一刹那，隻覺上下兩排牙都要酸倒了，眼角不禁泛淚，根本無法下肚。她畢竟是一個小小奴婢，當著別人的麵也不好失態，隻得連忙吐出來悄悄藏在手心，隻等沒人發現的時候偷偷扔掉。


  采辦總管暮歸帶著幾個小廝押送了兩箱喜慶裝飾運到粉梅園，雙手作揖道：“大少夫人，這是您之前吩咐屬下采辦的東西，屬下給您送來了。”


  “有勞了。”林瑤青點頭，並眼神示意白瓷賞些辛苦錢。


  暮歸稍稍推拒，便笑著接下，禮貌地感謝了一番。


  奴仆們抬著箱子搬到內屋，園中再無雜人。


  暮歸沒有立刻離開，他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交與林瑤青：“大少夫人，屬下外出時偶遇林家三少爺，囑托屬下將此信轉交與您。”


  “林璟？”


  “正是。”


  林瑤青疑惑地接過並道了聲謝，暮歸轉身告退。


  打開封蠟的信封，林瑤青展開紙條，閱畢之後，她瞪大了眼睛，原來麥姨娘已經去世！林家有意隱瞞，連林珊這個親生女兒都不曾告知。林璟總覺不妥，想先告知於長姐，讓其挑個合適的時機再告知於珊妹。


  事出蹊蹺，爺爺一定是有什麽苦衷而不得不瞞了下來。林瑤青本想立即告知林珊，可又想著今天是十五晚上還要家宴，若林珊得知消息立即回家奔喪，恐因錯事晚宴而被張家人怪罪。於是她決定暫且按一按，等晚宴過後再作打算。


  午後雷聲滾滾，狂風席卷大地，暴雨傾盆而至。


  園中打掃的奴隸都停下手中的活，躲在屋簷下避雨。


  林瑤青坐在廳中望著雨簾，暗暗歎息世事無常。堂妹林珊與其母麥氏感情深厚，沒成想連母親去世都沒能見上一麵，二伯一家也當真是狠心呐……

  大雨連續下了幾個時辰，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晚上的家宴隻能搬到室內舉行。


  許是因為天氣不好，連宴會上的氣氛也凝重許多，遠不如往日熱絡吵鬧。


  族長張勳提了三個酒，慶祝今年的夏收順利。


  杯子落桌，張勳又對眾族人道：“再過五天，白家大小姐就要進府了。”他視線掃視一番：“她雖是來給徹兒當妾室的，但畢竟是白家嫡出的女兒，你們也言行舉止也注意著些，就別喚她白姨娘了，改叫蕙姨娘吧！不然跟白家人喊姨娘怪別扭的。”


  “是！”眾人答道。


  張勳斜睨著孫兒張徹的表情，稍稍笑了笑，他再次向族人叮囑說張家一個房裏隻有一位女主人，萬不可壞了規矩，亂了秩序。


  族人皆明白張勳所指，齊齊應下。


  千等萬等，宴會終於結束，叔叔伯伯起身離去。林瑤青與張徹交代了一聲，便轉身去叫住林珊：“弟妹，你等一下！”


  “大嫂？”林珊頓住腳步，丈夫張衍見姐妹兩個有事要談，便先行離開。


  “弟妹，借一步說話。”林瑤青將林珊拉至一偏角處，小聲問道：“珊妹，不知有件事你可否知曉？”


  “什麽事？”


  “關於你母親麥氏……”林瑤青不知如何開口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她……”


  聽見母親的名字，腦海中最擔心的人，林珊突然心慌了，“我阿娘怎麽了？”


  “你當真不知？”


  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林珊扶住堂姐的胳膊追問道：“我阿娘怎麽了？長姐你快說呀！”


  為以防萬一，林瑤青的語氣多了點保留的餘地，“珊兒，我今天得了消息，麥姨娘可能已經去世了。請節哀。”


  天上的雷炸裂而下，廳外暴雨如注。


  林珊佇立在原地，仿佛剛剛被雷劈中，“瑤青姐，你說什麽呢？這種玩笑開不得。”她想起上次林瑤青被解禁時一起在婆婆處請安的場景，許是當時沒有幫其說話落下了怪罪？林珊啞聲道：“就算妹妹平時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長姐也不至於如此詛咒我阿娘吧？如果阿娘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為什麽我卻不知道？”


  “我如今關在張家出不去，消息也不是很靈通，但恐怕是真事。”林瑤青也不惱怒，隻對妹妹訴說實情：“據說此事頗為複雜，是爺爺有意隱瞞下了命令不許族人外傳。你若得空，回家看一看便知道了。如果發現是姐姐這邊收到了錯誤的消息，姐姐回頭給你道歉。”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林珊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連傘都來不及拿一把，直接衝入大雨之中。


  丫鬟琀玉從未見過自己小姐如此失態，連忙跟著追了上去。


  *

  瓢潑大雨擋住了眼前的視線，四周皆是灰茫茫的一片。


  張府與林府不過隔著幾條街道，可林珊卻覺得回家之路如此遙遠。


  全身上下皆被淋濕，高盤的發髻也已散下，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猶如女鬼。林珊終於看見自家的大門，抬腳就衝入林府，誰知門口的侍衛隻看見一女鬼模樣的人飄過來，完全沒認出林珊的相貌來，於是直接揮劍攔下，怒喝道：“你是什麽人？膽敢硬闖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