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修羅場（三）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張徹耳語了一句，然後對林石揚聲道：“麻煩林統領回去稟明林族長，之前張家的防禦確有疏漏，但眼下已經加固改正不會再出紕漏。此次事件純屬意外，還請林族長不要多想。”
“是，屬下一定轉達。”林石頷首，再抬眼望了一瞬林瑤青，“大小姐，您身體還好嗎？奔波之中是否動了胎氣？族長和大夫人在家很是擔憂，不知您現下情況如何。”
林瑤青答：“我沒事，有翡翠護著我呢！”
張徹本以為妻子會朝娘家人大吐苦水，此番大度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便好……”林石垂首，“族長也說翡翠護主有功，想找個時機讓她告假幾天回府修養一下，算是獎勵其功勞。”
“聽見了嗎？”林瑤青怪聲怪氣地朝夫君使著眼色，“我們翡翠要休假呢！”
“休就休是了！誰攔著你了？”張徹沒好氣地回道：“竹園又不缺丫頭，她愛休多久休多久！”
林石本欲拜別告辭，林瑤青忽而叫住他道：“林石，你先別走，我有話問你。”
張徹心裏咯噔了一下，隻感覺林瑤青又藏著什麽壞點子。
“夫君，我能單獨跟林石問幾句話嗎？”林瑤青頗為嚴肅正經地請求道。
考慮到林家已經對自己不滿，張徹此番隻能應下：“好吧！你們聊吧！”
“謝謝夫君！”
張徹帶著閑雜人等離開，林石聽見腳步聲遠去才開口問道：“大小姐，您有何吩咐？”
林瑤青左右環視了一圈，悄悄溜到林石身邊低聲發問：“時間寶貴，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咱家的修羅場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石略顯驚訝：“您知道了？”
“昨天翡翠為了保護我連殺了二十個刺客，最後瞞不住才告訴我的。”林瑤青皺著眉頭，“可我總是不信，想聽你親口說說。”她的目光堅定而深邃，“林石，我隻信你。”
高壯男子的內心的深處被觸動了一下，猶如平靜的湖麵泛起一絲漣漪。
林石對大小姐的這份信任十分診視，他誠實回道：“修羅場確實為真，林家確有此製。”
“啊？真有？修羅場如此殘酷，你們都不反抗嗎？”林瑤青滿臉訝異，“林石，我記得你武功從小就很厲害，你怎麽不跑呢？”
“有人試圖逃跑過，但全部被抓回來殺掉了。”林石答得平靜。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林瑤青連連搖頭，“我不信我家會有這種殘忍的事情.……還有誰？還有誰？我身邊還有誰也是修羅場出來的？”
“回大小姐，您身邊的幾個丫頭.……除了白瓷都是修羅場出來的。”
“什麽？”
“不過白玉她們的好一點，是小修羅場出來的。”林石道：“修羅場也分大小場，十人以下為小修羅場，十人以上為大修羅場。屬下和翡翠都是大修羅場的勝出者，白玉玲瓏她們出自小修羅場。”
“大小修羅場除了人數還有什麽不同嗎？”
“呃，前途略有不同，大修羅場的勝出者也確實更為族長所倚重，常常被安排在一些機要職位，以及族長相對疼愛的子孫身邊以作保護培訓之用。族長寵您，所以為您分配的陪練丫鬟各個武藝高強。若非如此，屬下出身卑微，根本無福伴隨在您的左右，也不可能擔任侍衛統領一職。”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事？林家世代的奴隸怎會忍得下去？”
林石淡淡道：“奴隸製本就實行了千餘年，一代一代如此傳下來的，隻不過林家的製度更殘酷一些罷了。奴隸們生下的子女天生入奴籍，等到了年齡就會被送上修羅場，活下來的幸存者就會被重視，可以獲賞更高的月銀，父母也會因此被善待。”
“難道這些孩子們都不會留下陰影，不會出手報複嗎？”
陰影……多少個午夜夢回，林石的夢裏依舊會出現童年那場噩戰的影子。
他眼睛裏空洞無光，略帶哀息歎道：“林家祖祖輩輩的奴隸從小就被灌輸這種觀念，我們隻能勤奮習武，期待一舉奪魁。畢竟對於奴隸來說，這是出人投地的唯一方法。我們不僅不會反抗這項製度，反而會維護這項製度。對於這僅存的唯一方式，即便是錯的，我們也不得繼續不維係下去，誰讓我們生而為奴呢？畢竟一個人的身份血統，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
“我還是覺得不對！”林瑤青秀眉擰成一團，“我知道奴隸製一直都在，我也知道其他家的奴隸也經常挨餓受罰，可也沒見誰家開設修羅場啊？”
“糧食與資源總是有限的，許是林家的祖先選擇了這種優勝劣汰的方法，剔除老弱病殘，留下精兵強將給予更好的待遇吧！相對於其他家族，林家奴隸的生活確實更好一些。”林石垂著頭，微微苦笑道：“說來也是可笑，別說我們自己人了，外麵還有人主動來林家當奴隸。”
“什麽？”
“現在的天權王朝已比不得過去那般繁盛了，如今世道艱難，百姓流離失所，難民四處躥湧，身上帶些功夫的窮民聽說了林家的規則，就想著與其耗在外麵吃不上飯徒徒餓死還不如來林家放手一搏，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林瑤青坐在椅上，如同被人當頭澆灌一桶冰水。
她最愛的家族，她最引以為傲的姓氏，原來在背後還有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麵。
林瑤青靜靜地思量著，修羅場這種殘忍的製度對他們這些少爺小姐來說是有些慘無人道的，可對於眾多奴隸來說，也確實是唯一的出路。她自己作為利益既得者，又有什麽資格去譴責林石不去憤起反抗呢？這分明都是她的先人犯下的罪孽啊！
“抱歉，林石，我之前不知道這些，真的很抱歉。”林瑤青眼中泛起淚花，“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林石抿唇笑了笑：“大小姐，您無需跟我說抱歉，這些都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與您沒有半分關係，屬下不會把這些事怨在您的身上，更不會向您複仇。屬下會繼續守護您的安全，任您差遣。”
“對不住。”林瑤青嗚咽道，“我不知道現在除了跟你說抱歉還能說些什麽。”
林石再勸：“大小姐，您的心裏千萬不要有壓力，屬下隻是剛剛回答了您的問題，並不想給您額外增添負擔。您要是再傷心難過的話，屬下以後有事都不敢跟您說了。”
“謝謝你，林石，謝謝你告訴我真相。我竟不知林家還有這些隱秘，幸而你告訴了我才沒讓我繼續蒙在鼓裏。”林瑤青想起上次和丈夫以及白瓷交談時的情形，不禁破涕為笑，“虧得上次我還當著張徹的麵信誓旦旦地說林家沒有此製呢！現在想想可真是丟死人了！我竟連自己家的事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