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雨雪霏霏(五)
竹園。
掀開厚重的門簾,寒氣隨之入屋,張徹隨手把門關上,生怕凍著裏麵那個懷著孕的小祖宗。
白瓷見大少爺回來了,恭敬地幫其脫下鬥篷,收攏退到一側。
身上陡然變輕,張徹先去火爐邊把自己的手烤暖了才緩緩走到床邊,握住妻子的手竟是溫熱的,他淺淺噙笑道:“這麽乖?沒背著我偷偷玩雪麽?”
林瑤青在他的灼灼目光中將手抽出,側首對著正在後麵沏茶的白瓷道:“白瓷,你先退下吧,不要讓人進來打擾。”
“是。”白瓷放下茶壺,轉身告退。
張徹唇角勾起,坐在榻邊攬住林瑤青的肩膀閑聊:“老夫老妻了,還怕別人看嗎?”
“數你不正經!”林瑤青推開他的臂膀,一臉嚴肅道:“我有事想跟你說。”
“哦?什麽事?”
林瑤青明眸下垂,“你小叔他今天.……欺負翡翠了。”
“嗯。”張徹的臉上沒有起伏。
“你知道?”
張徹答:“你的丫鬟把小叔的門都轟碎了,我能不知道麽?也就是小叔寵她才沒計較,若是其他丫鬟膽敢如此,怕早就被族規處置了。”
林瑤青推他:“明明是我的人受了委屈,倒好像欠了你家人情似的。”
張徹剛想要去吻她一下,可林瑤青越發不滿,縮著身體就往後麵退,偏不讓他得逞。
“不讓碰了?”張徹的下頜落空,揚起英眉:“是小叔欺負翡翠了,又不是我,你幹嘛遷怒到我身上?”
“一丘之貉。”
“小叔對翡翠是真心的。”張徹耐心解釋道:“翡翠跟著我小叔,總比跟下等奴仆配對要好。”
林瑤青靠在枕邊撅嘴道:“鳳翔遠在千裏之外,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什麽好的?若翡翠真的嫁過去,連娘家人都見不到,得多孤單啊!”
“你倒是願為丫鬟考量。”
林瑤青抓起一個枕頭砸向丈夫:“反正我不同意,你讓你小叔死了那條心吧!我不許他再欺負翡翠!”
見妻子微微動怒,張徹忙溫言哄道:“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別氣壞了咱們孩兒!”
“你就知道孩子!根本不管我的感受!”
張徹笑著爬過去,“哪有?我家夫人最大了!夫人在我心裏排第一!”
言罷,他再送輕吻一枚,林瑤青被他親軟,揪著他的衣襟窩在丈夫的懷裏,羞得再說不出話來。
*
雪天的夜晚分外安靜,也更加通透明澈。
古槐庭院,一陣銀鈴聲打破了雪夜的靜謐。
一名紫衣女子撐著一把絲絛垂落的大傘踏雪走來,絲絛末端的鈴鐺叮叮作響。
她的膚色本就白得嚇人,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顯越發白亮,毫無血色可言,畫麵頗顯詭異。
林瑤墨負手而立,對著枯樹幽幽感歎:“紫香,每每到了落雪時節,我隱約都能感覺對蠱蟲的控製變弱了。”
“是,湘西濕熱,錦涼城幹冷,蠱蟲對這邊的環境尚未完全適應,控製力減弱也是有的。”答話的這位紫衣女子,其實正是湘西巫家嫡長女,巫紫香。
林瑤墨望著巫紫香緊緊握在手中的骨傘道:“雪夜不見陽光,也還是不行嗎?”
巫紫香抿唇,“雪地裏的反光很是厲害,紫香當真是一點光也見不得。”
想到麵前這個年輕的女子竟要一世不能見光,林瑤墨略帶惋惜地問道:“你家長輩害你落下如此殘疾,你從未想過報仇嗎?”
巫紫香冷冷一笑:“不是誰人都有宗主這般魄力與家族為敵的,也不是誰人都有宗主這般好本事實施驚天大計的。紫香畢竟隻是個弱女子,能得宗主垂憐保得一命已是萬幸,哪敢再奢求其它。”
“你家叔叔不惜自毀名聲也要把你趕盡殺絕,無非是因為嫉妒你的天賦異稟。”
“紫香這點小道行算什麽?宗主才是我見過最聰慧的人,這巫蠱之術別人窮其一生也難以學會,宗主隻是看我試煉過幾次便能參透大概,實乃曠世奇才。”
林瑤墨低首:“魔宗宗徒眾多,也多虧你的巫蠱之術我才能控製住他們,不然任誰也控製不了這全喪心病狂之徒。”
巫紫香將一小瓶奉上,“宗主,紫香新研製了一點催化劑,或能幫助宗主加強對母蠱的催用效力。”
“哦?”林瑤墨抬手收下,“你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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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紫香走出庭院的底下暗道時,正與蕭邊、夏逸擦肩而過。
夏逸看著打傘的巫紫香,又回首望了一眼。
蕭邊笑道:“怎麽,看上紫姑娘了?”
“我口味有那麽重嗎?”夏逸皺眉。
“你有呀。”
夏逸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從地道走至地上庭院,兩人朝古槐公子匯報了近日情形。
休養生息的策略收到了效果,四大家族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突破點,一舉一行皆是白費力氣。
林瑤墨擺擺手:“未來兩次任務也都是紅笠的,你們都下去歇著吧!”
“謝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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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逸從宗主處告別就來到千嬌閣,閣內人丁稀疏,生意比往常冷清了許多。
他隻身來到柳懸懸的房間,吊兒郎當地問道:“都怎麽了?一個個有氣無力的。”
“三當家位高權重,自然是不缺吃穿的。”柳懸懸的玉指劃過夏逸的後頸,轉到身前道:“我們千嬌閣可就比不上了,今冬糧食減產,小奴小仆的飲食都被克扣了許多呢!”
“缺了誰的也不能缺了咱家懸懸的口糧!”夏逸掏出一枚金錠,“爺賞的!”
柳懸懸一把將金錠窩在懷中,“喲,多謝三當家賞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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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涼城的富貴人家,決不會因為一場大雪而饑寒交迫,但唯獨除卻粉梅園的白嘉蕙。
自上次刺殺林瑤青未遂,張徹本想直接結果了這個礙事的白家大小姐。
無奈白家人割讓了好處,兩家經營的行當之間又有來往,張徹無法硬取其性命,隻得將她一個人晾在粉梅園中關押禁閉。
整個粉梅園就剩白嘉蕙和丫鬟雅琴兩個人,就連窗戶破了也無人前來修繕,窗紙在雪夜中迎風作響,可謂是陰氣森森,異常慘淡。
丫鬟籠了一盆火爐來,但劣質的煤炭沾了潮氣,煙熏彌漫刺鼻嗆人。
即便如此落魄,白嘉蕙卻窩在榻上也不敢亂動,更不敢回娘家呼救。一旦她動作幅度過大,體內就會有小蟲啃噬之感,令她痛苦不堪。
她的阿徹哥哥當真是心狠,她如此愛他,卻換來了這種結果。
白嘉蕙望著破碎窗紙外的皚皚白雪,度過了淒冷寂寞的一夜又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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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十五年十月廿五。
天空灰沉沉的,零星飄著片片白雪。
張嶸下葬的日子到了,按照張家的習俗,唯有族長及主脈繼承人去世是全族送葬,而其他族人去世主要是由男丁送殯,除逝者的直係女眷之外,其他女子大多留在家中不赴祖墳。
男人們一走,張家主宅的守衛鬆懈了許多。
上下奴仆皆穿著素衣,以示對逝者的敬意。
一個蒙麵的白衣女子悄聲繞到二房院後,見院中有八個侍衛持劍常駐,她毫不膽怯,兩手齊發銀針,霎時間所有侍衛同時倒地。
白衣女子翻窗入內,袁氏還沒來得及大喊出聲,就已經被白衣女子射中的喉嚨。
一把小刀反射著精光,割斷了袁氏一足。白衣女子將斷腳入袋中,翻窗原路返回。
前前後後幾番躲過巡邏的侍衛,女子最終在圍牆邊將黑袋子從狗洞處塞到了外麵的陰溝裏。
沒過多久,外麵響起腳步聲,將黑色袋子撿起拾走。
白衣女子見計劃已成,摘下麵巾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向內院走去。她剛剛跨越一道門檻,身後忽而想起一陣“啪啪!”的拍手之聲。
驀然間激起一身冷汗,白衣女子猛然回頭,就看見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男子十背倚在轉角處,兩臂相交冷冷嘲道:“果然是你!”
張慎磁啞的聲線劃破了寧謐的落雪之音。
男子瞳仁的底部浮現出一個熟悉的麵容。
此白衣女子者,正是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