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易子
天權十五年臘月廿三,錦涼城的小年到了。
昔日的錦涼城正是繁華似錦的時候,而今年的錦涼城滿目盡是淒涼。
四大家族施粥恵及的城民有限,仍有不少城民掙紮在瀕死的邊緣。
無情的雪花飄灑在灰暗的天空之中,最終落在一具又一具饑餓致死的骸骨之上。
牆根街的一戶人家裏也到了無肉可食無米可炊的境地。
丈夫哀歎道:“母親饑餓數日,是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孝。”
妻子答道:“今天是小年,總要吃好點的。”她望了一眼門外,見院子裏還拴著一隻老牛,於是提議道:“家裏最後就還剩最後一頭牛了,要不然宰了它煮給阿娘吃吧?”
丈夫義正言辭的嗬斥:“不行!咱家明年還指望它犁地呢!絕對不能打耕牛的主意!”
“那可如何是好啊?”
夫妻倆沉默了一陣,旁邊年幼的嬰兒因饑餓開始大聲啼哭,妻子將嬰兒抱在懷中左顛右顛地哼起兒歌,可是哄了許久也不見好,嬰兒哭得越發淒厲了。
丈夫本就餓得心煩意亂,經孩子這麽一哭他徹底沒了耐心。
忽然間惡從膽邊生,丈夫望著孩子咽了一口口水,對妻子道:“孩他娘,反正這胎咱們也養不活了,不如就吃了吧?”
這雖然是個好辦法,但委實太過殘忍,妻子猶豫道:“孩他爹,我不忍心呐……”
丈夫再勸道:“阿娘養育為了養育我而辛苦了一世,咱們不能不孝,但孩子還可以再生啊!”
“可是.……”
“孩他娘,別猶豫了!”
就在妻子快要被說動的時候,隔壁鄰居抱著自家嬰兒敲了敲門:“大哥大嫂!不好意思啊,剛才在門外不小心聽見你們說話了,要不咱們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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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呼嘯而過,帶走了牆根街兩戶人家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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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鞭炮齊鳴,白嘉騫親自接長姐白瓷回家,與弟弟妹妹們共敘遺失多年的親倫。
全家人在一起美美享用了一頓饕餮盛宴,共度小年團圓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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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夢回,一名女子躺在漏風的床榻之上,問向枕邊的丈夫:“孩他爹,你說這世間會有報應嗎?”
丈夫翻了個身,囈語道:“沒聽說禍害遺千年嘛!假如這世上真的有報應,怎麽不報應在那些惡人身上!別瞎想了,快睡覺!”
寒風鬼哭狼嚎地吹過,枯枝搖擺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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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過後沒過幾天,牆根街有幾戶人家忽然得了一種怪病。
全家老少無一例外都染上此疾,輕者眼睛發紅、頭痛口渴、胡言亂語,重者陷入昏迷虛脫、口腔汙穢、全身腐臭。
郎中本來以為是冬瘟,卻發現常規用藥毫無效果,且這病氣可以過人,一旦染上藥石無效,身上出現斑塊並逐漸潰爛,似乎與往年的冬瘟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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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快速蔓延,得病的城民一天比一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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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輪值城主的張徹聽聞手下報告此疫病消息之後,忍不住狠狠錘了一下桌子。
要說今年這個輪值城主當的可太晦氣了!
先是連環命案,又是暴雨天災,如今再加上疫病,真是讓人惱火。
張徹轉念又想起了家中的孕妻,幸虧他一早就知道了白靜堯的陰謀自己頂了上去,否則若讓妻子成為了傀儡城主,肯定早就不顧一切地去處理疫病了。
如今張徹不敢親自赴往牆根街親自察看,生怕將病氣過給了妻子,於是隻能命屈眠先行探路,並在張家之外提供了一處獨立的居所,供屈眠鑽研解救之藥。
屈眠奉命去牆根街診治,他與采苜雙雙戴上麵罩,口中含入解毒的藥片,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奔往現場。
患病的親屬見郎中來了,一個個殷切地帶路,恭敬有加。而那些躺在床上的病患也十分配合進行望聞問切,如同對待救命的恩人。
屈眠連續診斷了兩家,也沒摸到什麽頭緒,待走到中間一戶人家的時候,忽覺得這戶人家與方才的病患略有不同。
這家人的症狀更為嚴重一些,幾乎已經無法配合診查。他稍微用手觸碰一下,病人就會異常緊張,搭脈的過程中也是渾身顫抖,當屈眠再想進一步查驗的時候,病患便開始劇烈地亂踢亂蹬起來,嚇得屈眠和采苜連連後退。
第一天的診斷以失敗告終,可就在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就接到了昨夜病患死亡的消息。
屈眠沒想到此病如此凶猛,他明明昨天已經對五戶人家做了不同的試驗,各自喂過不同的保命湯劑了,縱使藥不對症也不可能全部去世,總有兩組能堅持再緩兩天才是。
此次疫情已經嚴重超出了屈眠的想象,他尋求逝者家屬的幫助,希望能獲得一具屍體查明病因,但卻遭到了親屬的言辭拒絕。
親屬們甚至一改往日的隨和態度,硬生生將屈眠趕出了大門。
屈眠隨即書信一封,請求張徹增援,希望能得到一具患者屍體供其解剖查明真因。
錦涼城自古奉行土葬,傳說死後留有全屍才能順利轉世做人,遂無人願意將屍體供給屈眠研究。
張徹也是派人問了許久,終於找了一位遠親的遠親總算攀上了關係,利用族中權威才求得了一具屍體,盡快遣人給屈眠送了過去。
跳躍的燭火邊,屈眠烤好了一把又細又尖的小刀。他割開病患的軀體,仔細觀察體內的每一個細節。
直到切開腦顱的時候,一股巨大的腐臭之氣傳來,整個房屋都籠罩在熏天的臭味中,采苜險些吐了出來。
屈眠示意助手走遠些,自己則專心致誌的研究其顱腦之內的變化。
他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挪開頭骨,驚訝地發現患者的腦髓出現空洞之症,像是被什麽東西啃過侵蝕了一般。
此病絕非冬瘟,而是一種罕見可怕的新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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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根街就像是中了詛咒,一天之內不斷有人猝死去世。
林家族長林修聽聞此消息,也立刻遣了林家醫館的醫者赴前查看。
林瑤紅聽說醫館出動,非也要跟著同去,卻被母親沈氏強製關在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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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為首的醫者是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喚作薑婡。
她乃是醫仙扁氏的入門弟子,深得醫仙真傳。
薑婡連續探訪幾家人的病人,隻見他們神誌恍惚、肌肉抽搐、有磨牙痙攣的症狀,但暫時也沒能得出什麽結論,不知究竟是何怪病。
路過一家牛圈時,薑婡忽而發現牛圈裏的一頭牛對著粗糙的樹幹和石頭表麵不停摩擦,身上毛的已經發斑脫,像是染上了什麽東西一般奇癢難熬,兩蹄也有些站立不穩。
她立刻又去剛才的幾戶人家轉了轉,發現其餘幾乎人家的牛羊也有類似的問題,諸如行走時同側前後肢同時起步,後軀搖晃,步幅縮短,轉彎困難,起立困難,還極易摔倒。
其中患病最重一家三口都去世了的那戶人家裏,薑婡發現他們鍋灶邊的廚餘骨頭形狀很是奇怪,似乎不大像是常見動物的骨骼,倒更像是小孩子的骨架。而且那戶人家牛圈裏的牛也已經癱瘓撂倒,幾乎已經沒了生命的跡象。
這究竟是什麽怪病,竟連牲畜也難以逃脫?就在薑婡起身之際,一個男子的身影擋在了她的路前。
來者正是屈眠,他沉沉吸了口氣,喚了一句:“師姐,你怎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