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微涼(九)
東京綜合病院
小泉淺低著頭,笨拙地拿著毛巾,浸著熱水,幫老人擦著身子。
頭發花白的老人緊閉雙眼,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背是貼著繃帶的針管,連著一旁的營養液和心電監護儀。
她昔日晶亮的黑眸裏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疲憊,還有害怕,眼圈通紅,像隻可憐無助的兔子,眼角還有淚痕。
“老頭,你不要像她一樣,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嬌俏柔糯的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手死死地抓著祖父的左手,固執地不肯鬆開。
“你已經睡了好久了~”
“我答應你,隻要你醒過來,我就不亂跑了~”
“我會聽你的話,隻要你說的,我都會聽,你醒醒好不好?”
安靜的空氣,沒有一絲的聲音,壓抑地讓人呼吸困難。
小泉淺的視線模糊了,眼眶濕潤,淚水下一秒就要決堤而出。
“你已經睡了半個月了~”
“再不醒的話我就把你胡子都剪了,還要給你畫怪~”
“下次···下次不要再做那麽多的工作了好不好?不要再這樣累壞身體了~”
小泉淺咬了咬唇,拚命地不掉眼淚,話裏卻帶著哭腔的委屈。
“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還沒來的及給你講我在外邊發生的事呢~”
“她們欺負我,你還沒給我撐腰呢,老頭,你醒醒好不好~”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任性了,也不離家出走了,隻要你醒過來,淺淺就一直陪著你~”
脆弱的情緒終於壓抑不住,冰涼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晶瑩,剔透,劃過白皙精致的小臉,打濕她兩側的發絲。
心底的大石沉重,壓迫地她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什麽都不要了。
她隻要他能醒過來。
小泉淺抬起手去擦,可是擔心的淚水又流到了她的手上,在她的手掌上流,不受控製地往下流,越是想要擦幹淨,也是哭的泣不成聲。
悲傷,無措,混亂的情緒在胸口亂撞,非常痛。
“吱呀”一聲。
門被推開。
小泉淺背對著門,聽到開門聲,低著頭,慌張地去抹眼角的淚水。
覺得擦幹淨了才回頭,可是那哭過的痕跡很明顯,怎麽都不會逃過來人的眼睛。
“二舅舅~”
中年男人穿著整齊的西裝,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一雙黑色的眼睛經過歲月的洗磨變得渾濁,金色眼鏡框架在他鼻梁上,挺拔而立,卻也精於城府。
“父親還是沒有起色嗎?”
小泉淺咬唇,如同撥浪鼓一般的搖了搖小腦袋。
小泉又次郎來到了病床前,俯視著病床上一動不動的老人,卻跟她說道,“榮作最近調任日銀的執行總裁,我們準備給他辦個升遷宴,你來參加——”
神色幽深,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看不清他的情緒。
小泉淺垂眸,“我不去。”
拒絕的果斷,連委婉的意思都沒有。
她還要留在這裏照顧祖父。
小泉又次郎麵色嚴肅,目光冰冷,“這次業界不少有名的人士都會參加,而且地點就在世田穀區自家的別墅裏。你向來任性胡鬧慣了,這次父親病倒,這種小事就別讓他再替你操心了——”
不客氣的說辭,高高在上的口吻。
與其說是來商量,不如說是通知和壓迫。
小泉淺羽睫輕顫,低頭,糾結地看了眼床上頭發花白的老人。
參加了宴會老頭是不是就可以少操心了,可是,她不再他身邊,那些人會照顧好老頭嗎?
見她不說話,小泉又次郎的眼神更加冷了,隱隱不悅。
一個小丫頭,被慣的無法無天——
空氣沉默,空蕩蕩的病房變得壓抑,氣氛詭異。
兩人僵持。
小泉淺目光猶豫,閃爍,既不想老人操心,又不想離開昏迷不醒,需要照看的老人。
“下周六,到時候我派人來接你——”小泉又次郎冷哼一聲,不容拒絕地說道。
話音剛落——
隻聽見“啪啪~”清脆的鼓掌聲。
小泉又次郎回頭,冷冽的目光射向來人。
藤田衝倚靠在門框上,悠閑地拍著手,有一下沒一下,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眼底帶著說不清的諷刺和不屑。
“你來幹什麽?”小泉又次郎蹙眉,言語中多了幾分警惕。
要不是這小子不姓小泉,他第一個要除的就是他——
不過才16,替老頭子辦起事情,狠辣無情,手段淩厲,什麽殘忍血腥事情都能做的出來;為人圓滑陰狠不說,城府算計比那兩隻老狐狸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來看戲啊~”藤田衝似是鼓掌鼓累了,雙手環胸,“這裏戲多精彩了,手握重權的無良舅舅壓榨孤苦無依外甥女——你說要是記者知道這個消息····”
他嘴角噙笑,笑聲悠揚,笑意卻不達眼底。
小泉又次郎的臉色難看如菜色,“這是我們小泉家的家事,和你無關。”
藤田衝輕笑,“你壓榨的可是我的未婚妻,怎麽能和我無關呢?”
“你們的婚約隻是兒時的一個玩笑,父親並未承認。”
藤田衝薄唇上綻放的笑容更加妖豔了,不緊不慢地邁開步子,來到小泉淺的身邊。
小泉又次郎深邃的眼眸變得冰冷複雜。
小泉淺身子一僵,心底咯噔一聲,“阿衝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骨節分明的手堵住了,冰冷的指腹不輕不重的摩擦著她嬌豔柔軟的唇瓣。
小泉淺羽睫輕顫,眼神顫抖。
他生氣了。
藤田衝臉上的笑意一點點的斂了下去,漆黑的雙眸中是一片冰封的殺意,低頭,看向一臉擔憂,生怕他做出什麽衝動事情的女孩兒。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我和阿淺還沒宣布訂婚的消息,既然如此,找個時間和地點公開倒也不錯。”
小泉又次郎被對方的強盜邏輯氣的眼底冒火。
偏生又無可奈何。
小泉淺慌張地扯住他的衣角,著急的想要拒絕。
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藤田衝連想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她那漿糊腦袋在想些什麽,手腕用力,算不上是溫柔強掰過她的下額,讓她仰頭直視著自己。
“我是淺淺的舅舅,她的婚事還由不得你一個毛頭小子擅自做決定——”
“不由我做決定,難道還又你做決定?”藤田衝盯著女孩兒的表情,道,“你那內閣大臣政務官的位子坐穩了嗎?在這裏指手畫腳?”
對方抗拒閃躲的眼神,讓他心底無緣由的燃起一股不知名的怒火,
話說的毫不客氣,句句帶滿了諷刺。
“我是你長輩——”小泉又次郎勃然大怒,被他目無尊長的傲慢態度氣的胸口上下劇烈起伏。
藤田衝輕描淡寫地斜旎他一眼,分外不把他看在眼裏,“記得讓小泉榮作把邀請函送過來,我看在他升遷宴上宣布訂婚的消息就不錯~”
“你——”
“你什麽你,剛才不是還讓阿淺去參加那糟老頭的升遷宴,現在我們去了,你還大呼小叫個什麽?覺得自己嗓門大是嗎?”
“你是不是忘了這裏是哪裏?床上躺著的人是誰?”
他的話音一沉,沒有一絲溫度,冰冷的讓人不寒而栗。
小泉淺眼神瑟縮,唇齒張闔,想要說出的話全都被噎在了喉嚨裏。
小泉又次郎被堵的啞口無言,卻也不由冷靜下來,不再和對方做無畏的口舌之爭。
目的已經達到了。
隻要這丫頭來宴會就行了——
到時候再想辦法支走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