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殘忍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走得很遠了，付出的感情再也不能收回，得到的喜愛也不能夠裝作視而不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被生活追著走，狼狽地為了生存物資而奔波來回。因為手段有限，所以過得並不從容。
那個時候狼狽到什麽程度呢？鳳昀本身也還是個孩子，但是我卻讓他負責照顧什麽都不知道的鳳聖哲，自己跑去城外打獵。後來三哥找來，就算那時候對君家人沒有足夠的信任，我也還是將兩個孩子丟給他的人去照看，自己跑得更遠，去獵殺異獸，一邊訓練，一邊賺取物資，獲得藥材。
如果沒有鳳昀，我活不下來。如果沒有鳳聖哲，我也不會活下來。因為他們讓我疲於奔命，所以痛苦才會被我時不時地忘卻，獲得喘息的機會。因為身體一直在動，心靈卻屏蔽了和生存無關的一切煩擾苦痛，所以我才能夠重新站起來，重新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好，想要壽終正寢。
這種話現在說來很是煽情，但當時我自己並不是特別清楚每一個階段的心路曆程。從一開始每天都是痛苦，煎熬，到了後頭就是麻木，疲憊，再後來，會不由自主地想念兩個孩子，會擔心他們，會因為他們的笑容而開心，所有這些，都是在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裏麵實現的。
沒有經曆這些，我就不可能得到改變。沒有改變，我就不可能重新出發。我們一家三口，是真正的相依為命，他們因我而活著，我因他們而活下去，他們因我而歡喜，我也因他們而遠離了被痛苦吞噬的命運。”
鳳小七伸手碰了碰她的臉，“抱歉，我們應該更早一點找到你。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孤立無援。”
她再次表達的歉意讓鳳殊莞爾一笑，“七姐，我不是小九，老實說，是因為打擊來得太過突然，讓我措手不及，所以才會沒有能夠及時抽身。現在回過頭去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最起碼，比蟲族這個難纏的物種要好對付得多。以後我可不會再為類似的事情而昏了頭腦。
你不用擔心，更加不用抱歉。這不是你的責任，更不是鳳家的責任。是命運給我出的難題，告訴我要走出舒適圈，學習的機會到了，偷懶可是要挨打的。”
如果說幼年時被長輩漠視讓她如墜冰窟，成年後被戀人擊殺卻讓她化為了憤怒的火焰，因愛生恨，連自己都恨不得焚燒殆盡。鳳聖哲的出現，是命運給她開的有一個玩笑，但卻也是她重獲新生的契機。她是隨著這個不應該存在的孩子的誕生而真正活過來的。他讓她接受了上天對她的第二次安排。
孩子是煩惱的根源，卻也是幸福的源泉。鳳聖哲於她而言，說是詛咒也不為過，但這個被她當做詛咒接過來的孩子，後來卻展現了生命的玄機。就像天賜祝福那般，讓她由悲轉喜，身心重回平靜。
“如果我們早一點找到你，你就不用受這麽多苦了。
不能夠保護自己孩子的家族，不是一個好的家族。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話，太爺爺總是會在我們麵前強調這一點。
因為長子長女的失蹤，太爺爺太奶奶後來一直特別看重孩子的安全問題，也因為這個奇恥大辱，鳳家安保係統是內域所有世家裏麵最為森嚴的。即便是那些顯而易見的間諜，也都被一並清理了出去，這些年來，其他世家一直還在思考重新潛入鳳家探聽消息的方式，但一直都無功而返。”
“嗯，我以後會在他們麵前表現得更加乖巧的。”
“你還是算了吧，家裏最不缺乏叛逆的人，你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鳳小七怕她不明白，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太爺爺年紀很小的時候，沒有得到允許就三翻四次地偷溜著要去戰場，有一次還迷路了，差點從此以後就在星際上漂泊。叔公幹脆就不結婚了，明明是鳳家的中流砥柱，卻為愛癡狂，到現在也緩不過神來，精氣神有大半都消耗在無望的愛戀上。四叔更果敢，婚都沒結，就直接將私生女帶回家，從頭到尾都不告訴長輩，生下鳳小十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呢，雖然有不得已為之的因素存在，可是處理方式對人軟和對己殘酷，太爺爺是男人，忍不了也得忍，但太奶奶再堅強，在戰場上再所向披靡，她也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一旦她將來知道她自己女兒的遭遇，外孫女的遭遇，以及你的遭遇，一定會心碎得無以複加。
你對自己的殘忍，就是對太奶奶的殘忍。當年兩個孩子的失蹤，一直都是插在太奶奶心頭的一把刀。現在你和那位小表叔的回歸，等於將那把刀給拔出來了。可是你的經曆實在是聳人聽聞，依照太奶奶的個性，她一定會好長一段時間都睡不著覺，一想到你曾經經曆過的事就要哭。”
鳳殊苦笑，“已經過去的事情了，我也沒有辦法讓時間倒流，而且就算真的回到過去，人多半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剛才也說了，那種情況下，我沒有更好的選擇。而且實際上，如果當初有條件將孩子去掉的話，到了現在這個未來時間點，重新回過頭去看，恐怕也未必就會慶幸，會認為自己真的做了更好的選擇。人都是一樣的，隻能夠選擇一樣，非此即彼，很多事情，選擇了這個就意味著要放棄那一個可能，選擇了那一個就等同於放棄了這一個可能，沒有任何餘地。
你也不必太擔心。太奶奶是在紅塵裏摸爬滾打過的人，什麽場麵沒有見過？什麽艱難困苦沒有經曆過？
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她當然也會難過，可看在幾個孩子的份上，看在君臨和我並不是成心要傷害彼此現在也已經有了信任基礎的條件上，她也會釋然的。當事人都已經和解了，她一個旁觀者，就算隻是為了我們好，也會要求自己更快地放下，順著我們的主意看向更好的方向。”
鳳小七沉默了幾秒鍾，才直白地道，“所謂更好的方向，指的是什麽？就這麽貌合神離地將婚姻維持下去？不能夠像真正的夫婦一樣過日子，家庭就算不分崩離析，也會支離破碎。勉強沒有幸福的，殊殊。”
鳳殊訝然，這是第一次，她這麽親切地稱呼她殊殊，就好像當初泡泡一樣。
“謝謝關心，七姐。君臨和我的關係已經過了最為危險又不穩定的階段。現在的話，他和我都更加平和了，處理起來也更加成熟，不會因為意見不合就拔刀相向，想要將對方置於死地的。隻要能夠坐下來，就可以好好談。談不下去也不會有更壞的結果，隻會延遲到下一次，下下一次，直到雙方妥協，找到可以解決的最佳方案為止。
如果說從前結婚是勉強，相處更是勉強，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很不錯了。我不能說我們已經到了舒服的那種狀態，就算我這樣說你們也不會信，畢竟不是實情。
可君臨和我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而不是背道而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因為幾個孩子，我們也不會分道揚鑣。因為有必要一起處理和孩子有關的事項，所以我們也算是有共同目標。沒有核心利益的分歧，又有同樣的目標，這意味著我們未來非但不會成為仇人，還會持續合作，做不成夫妻，也會是終生的朋友。”
她越耐心，鳳小七越心疼，越不開心。
“你是在作繭自縛。
為一個強|暴自己的男人生下孩子，現在還打算，不，已經在做了，和對方一起撫養孩子，甚至下定決心將這種尷尬痛苦的情況維持終生，殊殊，這不是所謂的人間大愛，這是你的自我幻象。你以為這樣做，對於孩子來說是最好的，是你對孩子的負責，但其實這是對自己人生的極度不負責任。
你因為一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放棄了和未來那個有可能讓你陷入愛河的人組成幸福生活的可能。你放棄了真正值得去追求去經營一生的情愛。”
鳳殊笑了起來，“七姐，你突然之間這麽嚴肅，而且說出來的話還像是在情愛裏麵浮沉過的老手，實在讓人害怕。”
鳳小七麵無表情道，“沒有實際經驗，不代表沒有任何理論知識。在戰場上討論得最多的不是蟲族，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雞毛蒜皮，當中又以情愛故事最多。我就算常常一個人戰鬥，也不能夠不返回鳳家大本營。隻要回去那裏休息，往往都會聽上兩耳朵，不，聽上滿腦袋，聽到恨不得堵上他們所有人的嘴巴。”
鳳殊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笑得兩眼都眯成了一條縫。
“這麽多年，你一直就在角落裏吐槽那些故事？”
“嗯。更多的還是吐槽那些講故事的人，什麽討論都有，但有時候感覺得聽得不過癮，他們講故事的手段不夠充分，就像是撓癢癢，總也撓不到真正發癢的地方，讓人生氣得要命。”
鳳殊終於大笑起來。
“七姐，其實你是個悶|騷吧？”
鳳小七微微皺眉，“什麽意思？”
“心裏在瘋狂吐槽，但是現實裏卻從來不發表自己的意見，不，是連話都懶得和人說，幾年如一日地維持沉默寡言的形象，內外相差得也太多了。”
要是讓鳳瑄知道鳳小七原來是這麽一個歡脫的人，肯定會讓他驚掉了下巴。
“又是鳳瑄和你說的，說我從來就不和人聊天？”
鳳小七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離十。
“他小時候話特別多，要是不搭理他還能夠收斂一點，但稍微回答幾個字，他就會激動得不得了，滔滔不絕地從早說到晚。你能夠忍受一個話癆在你的耳邊喋喋不休，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個月，甚至都不是一年，而是幾十年幾百年如一日嗎？”
鳳殊翻了一個白眼，“當然不能。”
“我也不能。”鳳小七無奈道，“我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完全不給他機會。可試了幾年，發現他還是腦子一根筋，嘴巴又缺扇門，雖然戰鬥力不錯，忠心也有保證，但實在是太能說了，慢慢地就疏遠了。
為了不讓他傷自尊，我連其他追隨者也一並都疏遠了。後來他們那一群人還都相處的不錯，在戰場上常常三五成群的出去，氣氛好的不得了。剛好我也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更加高興，就一直延續了那種獨來獨往的習慣。他們不會打攪我，我也不會毀掉他們的氣氛，雙贏。”
鳳殊聞言哭笑不得，“七姐，你不解釋，鳳瑄又是一根筋的家夥，他怎麽知道你的這種良苦用心？他其實心裏還是有一點點自卑的，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好，所以才會被你嫌棄。”
“我就是嫌棄他。”鳳小七並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是良心用苦，“充其量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們有他們享受生活的方式，我有我的。他話太多了，對於我來說就是不夠好。這個缺點放的太大，以至於他其他方麵的優點也難以彌補。”
鳳殊驀地促狹心起，“蕭崇舒也是個特別話多的人。我來到這裏之後才第一次見到他本人，結果差點被他問得舌頭打結。”
鳳小七半信半疑，“有嗎？我之前和他聊天，他看起來總是能夠接上話茬，也知道什麽時候應該停止繼續問下去，什麽時候轉移話題，分寸感拿捏得還是不錯的。”
“他是個人精。人精當然擅長把握分寸。要是連談話藝術都不會，他這個蕭家準繼承人也未免太過失敗了。我敢和你打賭，他肯定讓很多人都視他為人生知己。”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要說我對他的那一瞬間感覺其實不是心動，而是正常的心緒浮動？”
“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不管是誤會也好，還是真正的心動也好，你們能夠在這裏相識，總歸是緣分。畢竟你在內域雖然大名遠揚，但是除非到戰場上去，否則內域的人根本沒幾個人能夠見到你，而在戰場上的人呢，也未必就真的可以認識你，更別談說上話了。鳳瑄作為追隨者，那麽長的時間裏都沒有能夠得到你幾句話的回應，來自外域的蕭崇舒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初次見麵便和你正常聊天，這說明什麽？”
當然是緣分啊。
至於這種緣分是朋友緣分，還是夫妻緣分，目前看來就不好說了。反正不管是什麽緣分，隻要一直都保持是善緣就好。如果將來變成了惡緣，鳳小七回過頭來看今日的情竇初開，未嚐不是一種極致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