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7章 弱點
鳳聖哲低下頭去，不得不承認他總歸還是一個孩子。
在他母親麵前，他總是無法克製心中的在意與別扭。如果是大人，就會將所有的問題藏在心底，隻等待足夠好的時機到來，再去著手處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賭氣地向自己的母親提出幼稚的問題，而且，更像是質問。
“七姐，他都懂的。換做是我，我也會有這樣那樣的小情緒。主要是我和君臨一前一後的失蹤，還都消失這麽多年，重逢時他都成年了，跨越年數太多，父母也變成和路人差不多的水平。
養父母如果用心培養了，那親生父母也是無權質疑養父母對孩子的重要性的，不，在孩子心裏根本就無法和前者相提並論，也不應該奢望孩子會更加喜歡親生父母而不是一直嗬護著自己長大的養父母。
換句話說，這些年來，真正守護他陪伴他的人是爺爺他們，阿聖更親近他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管是爺爺、三哥還是小昀，顯而易見都比我和君臨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與心力在阿聖身上。我們夫婦缺席太久，即便是被動失蹤的，但這並不會改變我們的確失職了的事實。”
“為什麽你就是不允許我們說他一句不好的？
我這還不是教訓他什麽，隻是說一些事實而已。如果不提醒他，他可能就不會真的當一回事，不去認真思考背後的原因以及可能會造成的不良後果。
就算你們離開他的時候他還小，現在他已經成年了，就不能再當成是三歲小兒來看待。該讓他明白的事情就應該讓他明白，世界是很殘酷的，如果他不能夠早一點認清事實，將來就會因為自己的天真幼稚付出代價。”
鳳小七覺得鳳殊有溺|愛|孩子的傾向。
“兒子，薑還是老的辣，這句話你聽過吧？”
鳳殊朝鳳聖哲眨了眨眼，他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點頭配合表示知道。
“七姐年紀比我都大，我雖然才是長輩，但從見麵第一眼開始就明白不能真的把她當做晚輩來看待。很多事情她的看法才是更加趨近於現實情況的，你媽媽我經曆比較特殊一些，生活圈子很窄，見到的人和事自然也更加少，遠不如七姐廣泛深入。
媽媽給你提一個小小的建議，將來在內域生活時，碰到大大小小的問題，你如果找不到我和你爸，又不想要去勞煩長輩們解答的時候，你大可以去找七姐要答案。她就算自己很忙，也一定會找可靠的人來替你釋疑的。
她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人，一年到頭都說不了十句話那種，可她顯然和我們都很投緣。”
鳳聖哲立刻朝鳳小七鞠了一大躬，“那就麻煩七姐了，將來希望七姐能夠不吝賜教。”
鳳小七翻了一個白眼，“給我戴高帽子幹什麽？我看起來像是這麽有閑情逸致的人？
我回家沒幾天肯定就要回戰場去，聯係都不一定有空，還幫忙釋疑？你爸媽將來沒空，我隻會比他們更沒空，而且還離你更遠，說不準一回去以後我們十年都見不上一麵。與其希望我這塊老薑能夠幫你忙，還不如想想怎麽靠自己。
你一個這麽多問題的好奇寶寶，去到哪裏都可以依靠自己來適應新情況的。實在不行，就直接找太爺爺太奶奶，他們現在這個年紀特別喜歡你們這麽大的孩子。”
施耀沒忍住大笑，“小七，你好像是在說你自己。我聽爺爺說，你小時候就特別愛問問題，也總是被長輩們說是好奇寶寶問題寶寶。”
“沒有。我從小就不愛說廢話。有什麽問題一般都自己先去思考與動手找答案，隻有沒有辦法的時候，才會去請教長輩們。因為很小就在戰場上，也沒有太多空閑時間，長輩們也都是直來直去地教我。所謂好奇寶寶，問題寶寶，和我是不沾一點邊的，似乎是你的專稱？”
“不是我的專稱，明明是你的專稱。”
“回去問問就知道了。現在你說我說都不算話。”
鳳小七盯著鳳聖哲，神情認真，“不管怎麽樣，我希望你好好思考後再說話。
長輩就算心裏不滿意，但麵上一般也不會表現出來，他們隻會暗中觀察你的變化。如果實在不能教導，那就會直接放棄你。他們不能放棄鳳殊，但可以放棄除了鳳殊之外的任何和君家有關的人，包括你們父子四人。
而其他人，不管是平輩也好晚輩也好，他們也許會因為個人喜惡而和你們交往或者疏遠，但隻要發現長輩們完全放棄你們，他們也就會看菜下碟。就算不為難你們，也一定不會超過泛泛之交的程度。
這意味著什麽你知道嗎？”
“小七，你這又是開始恐嚇他了嗎？別擺長輩的譜啊，你明明就不是長輩。”
施耀搖了搖頭。
“願聞其詳。”
鳳聖哲說話文縐縐的，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鄭重其事，還是因為在鳳殊麵前，所以才下意識用了這種口吻。
“意味著就算你姓鳳，就算你身上真的流著我們鳳家的血，你也不會被接納為真正的鳳家人。想要和別人成為一家人，首先要付出真心，付出真心還不夠，還需要付出誠意，付出努力，付出骨氣，付出信譽，甚至是付出你的性命。
你以為你媽媽就是因為身上流著我們鳳家人的血所以才會被我們接納成為鳳家人的？你以為她是因為特殊原因成為了鳳家少族長所以鳳家人才不得不認可她是鳳家一份子的？”
鳳小七的話讓鳳聖哲又開始皺眉了。
“我媽說了，因為受傷失憶的緣故，在鳳家生活期間基本都是在養傷，傷養了好幾年，好了沒多久便回來聯邦了。又因為內域出事，所以她沒有能夠留下來和我們見麵，就急匆匆地返回了鳳家。
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不清楚，但聽七姐你這麽說，當時我媽是冒著生命危險為鳳家做事了？”
不得不說，鳳聖哲的反應速度是非常快的。
“是。她的確是冒著生命危險出手相助了，不單隻救了整個鳳家，也救了內域很多家族，可以說，正因為你媽媽回來了，所以才真正力挽狂瀾，平息了內域的局勢。
她心甘情願嗎？是，她的確心甘情願。她隨時會死嗎？不是。
當時的情況是，太奶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能保誰就保誰，能救誰就救誰，不能保不能救，那就盡量不去做無所謂的犧牲。你媽媽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甚至不需要太奶奶的幫助，她在鳳家就做到了族長該做的事情，經受住了太爺爺太奶奶他們都不曾經受過的巨大的危機。
可以說，她成為鳳家少族長，是陰差陽錯開始的命運，但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們沒有做選擇，她也沒有做選擇，我們雙方原本就不在對方的選擇項裏。
可緣分讓我們重逢了，你媽媽哪怕失憶，哪怕對我們家族本來就沒有任何印象，可她發自內心地喜愛鳳家，她由衷地接受鳳家人的身份，就好像她原本就出生在鳳家，成長在鳳家一樣。那種緣分，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那種喜愛，更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就好像你，我一看你，就知道你雖然姓鳳，但你毫無疑問已經是君家人。你將來也有可能成為半個鳳家人，但你從頭到尾都會是君家人，你就算永遠都不姓君，也是君家人。你繼承了君家的精氣神。
鳳殊卻不一樣，鳳殊甚至比我們這些從小就接受鳳家教導的人更加具備鳳家的古老精神。”
說到這裏，鳳小七頓了頓，想起剛開始認識鳳殊時的奇怪感受來。
她看起來，身上違和感十分濃厚。怎麽說呢，不太像他們同時代的人，甚至比家中長輩們給她的感覺還要古老，就像是來去遙遠的過去的人，十分之……古老。
她搖了搖頭。
“反正我剛剛見到你媽媽時，就覺得她莫名其妙的老成，真的是老氣橫秋。雖然長了一張和我很像的臉，可是眼睛看起來卻比我還要老成，身上的氣息也非常微妙，尤其是思緒飄遠時，看她發呆放空時的神情，氣場會變得非常非常奇怪。
小九，你自己不知道嗎？還是和夢夢有關係？可是夢夢當時並沒有讓人有這樣的感覺，傳說裏頭並沒有這樣的話語。
但也難說，畢竟當時它年紀也很小，可能不會形成這種氣氛。到你身上就不一樣了，它年紀也大了，經曆的事情多了，自然也會讓你身上看起來沾染了很濃重的煞氣，還好你看起來並不是很凶，雖然偶爾也會給人以凜然不可|侵|犯之感……”
說到後麵，幾乎隻剩下含糊不清的詞語。
“我也有過這樣的瞬間。我媽她，好像很遙遠。有時候和老爸說話，說著說著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獨立的世界，他們在一個世界裏，其他人都被排斥在他們的世界之外。非常讓人討厭，好像是天生的排斥。我明明應該是和他們在一個世界裏的，但現在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那種。”
鳳聖哲覺得鳳小七說得對。如果現在不說，將來忙起來，又怎麽有時間說呢？如果現在不好好地說，也許將來她也不會好好地回答吧？盡管之前的問題她看起來像是有些避重就輕，但他感覺她並沒有故意欺騙他，又或者，隻是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麽才算是完整地回答他？
她將來到底是要成為鳳家族長的人。鳳家這樣的世家，肯定比君家要麻煩事多。既然不能卸任不幹，就意味著從一開始就要小心謹慎，能夠避免的麻煩事，統統都要避免，能夠主動做的鋪墊，最後都按照計劃進行。
他目前是她的弱點之一。不給她添麻煩，就是他現在可以配合著去做的事情。
鳳聖哲看向母親，沒有想到鳳殊正對著他微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排斥我，我知道的。我隻是，心裏不高興，不知道要怎麽排解這種情緒。我也知道不應該抱怨，知道你和老爸是不得已，才會直到今天才回家。隻是時間累積了太多的小情緒，我沒有辦法一下子就全部化解。我需要一點時間。”
“我知道，兒子。你舅舅都能夠釋然的話，我覺得你也可以做到，隻是，你舅舅和我相處的時間長了一點，而且，當年他也懂事了，所以更容易些想通。
因為這些年，其實他也翻來覆去地想過不少事情，可能他自己早就想到了，隻是需要得到我的印證而已。我沒有想過可以一輩子瞞著你們，現在你們都大致知道了情況，很好。我也可以放下包袱了。
你能夠健康快樂就好。你們甥舅倆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快快活活的，我就知足了。”
他們能夠壽終正寢，她覺得她就算是功德圓滿。
至於君臨，嗯，他不管怎麽樣，都會和她一起走下去的。哪怕他們倆半路就身死道消，他也不懼的吧？
她的話，已經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什麽包袱？你們在說什麽？難道那個包袱和你身上的氣息如此矛盾違和有關係？”
鳳小七也不是傻的，立刻就想到了這一點上。
“小七，別對號入座。我發現你其實一點都不內斂啊，話還是很多的。以前也知道你偶爾說起話來會很犀利，但是真的現在才知道你可以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施耀的話並沒有得到鳳小七的反應，她目光炯炯地盯著鳳殊，想要求得一個準確的答案。
“這可是我們母子倆的秘密。七姐也希望有這樣的體驗的話，就趕緊結婚生一個孩子，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和我兒子說的是什麽意思了。”
鳳殊笑眯眯地一語帶過。
“難道在這裏包袱指的就是鳳聖哲？那你已經有三個包袱了，不單隻他一個。”
鳳小七沒想明白。
“我媽她並沒有將我看作是包袱。”
就算以前曾經有過那樣的念頭，但是當她決定要生下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拋棄他。
這一點，他已經無數次地得到了舅舅的提醒，得到了父親的保證，現在，也得到了母親的答案。
他並不是計劃之中的孩子。他更不是被父母所期待擁有的孩子。但是，就像事實所印證的那樣，他的出生，的確是得到了父母至親的祝福。
他並不單純隻是父母的弱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