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 1
蓮一一將物品收回廚房後出來,見主仆二人站在門口,一副要辭行的樣子。
霍錚上前行禮道:“剛才少主與姑娘逗趣,今夜我們不能久留。”
蓮一一明顯很失望,但她卻點頭道:“有聚必定有散,希望我們還能再相見。”說到這裏,語音中已有哭意,她努力微笑,假裝抬頭去看天上滿月,逼回欲落的淚,“趁著好月色,你們快走吧。今天有日暈,怕一會兒變天,山路不好走,讓小白送你們,它比我更懂這山中道路。”
楚岩汐看她一眼,輕擰眉頭,“你真的太囉嗦!”
蓮一一衝他瞪眼,說:“你三年才來見我一回,三年的話集在一時講,能不囉嗦?好啦,別同我過不去,要走快走。”
不等她招喚,已聽懂話語的白虎起身來到他們身邊,繞眾人一圈後往竹屋後走去。
霍錚與蓮一一拱手道別,楚岩汐隻是抬眼看了下天色,轉身即走。
蓮一一搖搖頭,低聲自語:“真沒禮貌。”
話雖這麽說,她的目光卻追隨著他們轉到山後,直至再也看不見了,她才落落寡歡地返回竹屋。
屋中少了他們兩個,燈光都似落寞許多,略顯昏暗。
他們飲茶的杯子猶放在桌子上,杯中茶還略溫,但人已全離開。
相聚是件快樂的事情,分別卻總是太令人傷懷。
蓮一一不知還要過多久才能再見到他們,又或許再也見不到。
他們本隻欠一次麵謝,他們來過,即是謝過,以後也沒有再來的必要。
她很適應獨自生活,隻是剛才的熱鬧映襯得現在太過冷落。她歎了口氣,站在窗口看了許久流雲繞月,這才摸出一隻竹笛,輕輕吹奏一首小曲。
沒有多久,竹林中走出來兩隻小鹿,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著她。
蓮一一放下竹笛,說:“怎麽是你們兩個?平時我吹笛都是灰兔與雪狐來的呢。不過也好,你們陪陪我,小白今夜不知何時回來,我有些寂寞。”
這兩隻鹿身上散發九色光芒,顯然不是普通的鹿,但蓮一一從未出過這座山,以為天底下的鹿都是這個樣子,所以她一點也不驚奇。
月華如水,傾瀉而下。
兩人一虎在山中行走如飛,無需告訴白虎他們要去哪裏,它自然知曉。這座山都在它的統領之下,花是它的眼,風是它的心,這山中一點一滴的變化都逃不脫它的感知。
它憎恨這山上的禁製。
每當它試圖載著蓮一一衝出,卻無論以何種速度奔跑也觸及不到近在眼前的結境邊界時,它的憤怒與悲傷都在那一時激發,它無法言語,隻能對著這無形無息卻永遠也跨不出去的禁錮咬牙切齒地低吼。
它甚至不敢長嘯,隻怕那地動山搖的虎嘯又引來村莊中的擒魔者。十幾年前的那場惡鬥它記憶猶新,胸腹上的傷口,養了幾年才漸漸複原。
躲在山洞中奄奄一息獨自舔傷的時候,它胸中隻有恨,但是受禁製所控,它無法恢複人身,亦無法施展法術,這樣的白虎出現在擒魔者麵前隻有死路一條。
隱忍,唯有再隱忍!可是,是否現在付出的所有代價都會有所值?活得如此委屈求全是否最終有所回報?是否還會有那麽一天,它還可以與她並肩談笑,把酒言歡?
三年前,它初次見到楚岩汐,那個強自撐起身體倚靠山石喘息的蒼白少年,它心中激蕩萬千。在山中無望地等了兩千年,它一度猜想魔尊魂魄消弭之際所說的話隻是一句安慰,對它,對所有被拋棄的魔族將士的安撫之詞。
她說:等我!再見青龍之時即是我魂歸之日。
可是一個百年又一個百年靜靜流淌,它們望穿秋水也未等到青龍的蹤跡,許多修行不夠的妖魔在這無盡的等待中被禁製的法術耗盡真元,煙消雲散,魂魄都無法留存。
一個千年被艱難的捱過去,又是一個新的千年到來,它們蓄積了所有的精神及期望,再次迎接一個漫長的等候。
沒有誰知道又會是誰將在陣法中消亡,誰也不知道今天點頭道再見,明日可否真的能再見。
它們將每一日的相遇都當作是死裏逃生後的慶賀,亦將每一天的分別當作永別。
兩千年的時光就似世紀末日那麽長久,他們已等得麻木,幾乎要失去最後一線希望時,他們先等來了魔尊在人世間的化身,可是那個曾經強大得令天神都為之膽戰心驚的魔尊卻疲弱到奄奄一息,她躺在蓮花池畔,生死命懸一線。
蓮花池中所有的紅蓮都靜悄悄斂了花心,不敢怒放。
又等了十九年,在一個美得讓人心動的黃昏,空氣中到處都在傳訊著信息:青龍出現,我們的囚禁即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