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霍錚聽到他的呼吸變得沉穩綿長,這才轉頭看了看團在大裘錦被中的病弱少年,他心事重重地長歎一口氣。


  寢殿的門被輕輕推開,有侍衛來接班。


  霍錚這幾天已頂了不知多少個夜崗,他將位置讓給接班的侍衛,他並不返回營房,隻是抱著劍背靠雕龍柱盤腿坐下,閉目養神權作休息。


  因太過疲累,他不知不覺睡著了,直至一名太監在他耳邊輕聲喚:“霍侍衛。”


  霍錚猛然驚醒,目光直接掃向帳後楚岩汐躺臥的地方,那裏風平浪靜。


  執事太監輕聲道:“皇上聽說殿下蘇醒,已擺駕來太子府探望,我們必須立刻開中門迎接,殿下這邊……?”


  霍錚亦壓低聲音道:“不要驚醒太子殿下,我們去前廳迎接。”


  他趕快站起身,隨太監急急出了寢殿,而皇輦儀仗已到。


  霍錚以為武帝又同上次一樣隻帶著幾位侍從悄悄私訪,出了中門站在台階上,驟一抬頭,他亦受了點驚嚇。


  武帝這次是正式登門探視,儀仗隊聲勢浩蕩,已將通往太子府的大道塞得毫無空隙。


  旌旗翻飛,華蓋林立,禦林軍及文武百官亦步亦趨的跟在皇帝二十八抬的金輅禦轎之後。


  武帝由太監扶著下了車輦,他看了看跪在地上迎接的一眾人等,問:“太子呢?”


  那位執事的老太監伏地回答:“回皇上,太子昨日一醒,不顧自身病弱即去祭拜太傅,傷心過度,返回的路上已累得暈迷不醒,一直到現在還未有蘇醒的跡象。”


  武帝皺了眉。


  一邊有人插話:“太子醒來後居然未想到先來宮中覲見父皇!太傅在他心中,倒比父皇還更重要。現在皇上禦駕親臨,他也稱病不出,昨日能生龍活虎一路接受百姓朝拜,今日怎麽又病了?!”


  霍錚聽出這個彼激憤聲討的是寧王,皇子中排行第五,年紀比楚岩汐大了一倍。


  據傳上一位太子被廢後,朝中上下一度盛傳他將繼任太子位,但誰也沒有想到皇帝會選一位年僅六歲的最小的那位兒子繼任太子。


  霍錚亦將頭叩低,道:“寧王誤會了,太子確實一直昏睡不醒。所謂人死為大,殿下隻是尊師重道,無一絲藐視聖上之意,還請聖上明察。”


  隨駕而來的另一位皇子,亦早封了王爵,長期在邊疆值守。霍錚記得他好似排行第三,卻不記得他的封號,對霍錚來講,與楚岩汐無關的東西都無須費心去記憶。


  三皇子隻比寧王大兩歲,但長期兵戎生涯,臉上略有蒼桑,看上去比養尊處優的寧王老十歲,但他的脾氣卻似不錯。


  他笑一笑道:“聽聞霍侍衛不善言辭隻擅刀兵,原來這句話有誤,霍侍衛的言辭與刀劍一樣犀利。”


  武帝此時心情似有所好轉,他亦微笑,“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霍錚倒有些太子說話時的氣勢。你們都起來吧。”


  霍錚等人趕快謝恩,執事太監匆忙退開,手忙腳亂地去安排茶水及接待事宜。


  太子府上上下下對宴客這一套都沒有什麽經驗,楚岩汐一向生性淡泊,入住太子府這麽多年從未在府中設席開宴款待來訪者。


  多少高官巨富遞了名貼拜會,大多被拒絕。偶爾幾個受了接待,也多是公事公談,無人能在他冷肅清疏的態度下磨蹭時間,往往用膳時間未到,他們已談完離開。


  按皇製太子府中至少有一百名隨侍,若太子娶妃或納妾,又要按規格增添。但楚岩汐九歲那年即嫌府中人太多,遣散了許多宮女與太監,而後每年裁減人員,到現在不過十幾人,自然應付不了今天這樣的大場麵,好在皇帝出行,帶了許多自己的宮女及太監,解了些燃眉之急。


  霍錚及其他幾位太監將皇帝一行引至太子寢殿,早有宮女接到命令將幕帷一一挽起,又換了新的薰香,而後將木窗一扇扇打開。霍錚也顧不得禮製,上前一步,低聲喝令宮女趕快關上。


  寧王生氣道:“霍侍衛,太子病重,要開窗換氣,以免病氣沉滯室內,若讓聖上傳染了病疾,你擔當得起嗎!”


  霍錚轉身垂頭行禮,清晰地答道:“太子並不是生病,是重傷。他現在體虛畏寒,若開了窗,才會讓他凍病。”


  寧王冷笑,“我們太子殿下神勇無雙,不怕鬼不怕閻王,敢下地獄去借陰*兵降*鬼*伏*魔,他難道還會怕這一點點秋寒?把窗打開!”


  宮女一下子為了難,跪在地上不敢動,寧王雖位高權重,但這裏是太子府,還是霍錚說了算。


  寧王氣極,太子府一個小小的宮女都將他的命令當耳邊風,他上前兩步一腳踹開宮女,要去推窗。霍錚身形一閃,擋在了窗前。


  他鐵青著臉盯著寧王,這位是皇親國戚,不是帶刀侍衛,他沒有權力去推開他,可他這樣擋著,又能擋多久?


  “寧王,”踱步而來的皇帝斥道:“既然太子不能見風寒,就不要勉強。”


  寧王見父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幫著他們,怒氣衝衝地拂袖轉身,道:“父皇,您看太子府中誰將父皇您放在眼裏,無論宮女還是侍衛都以他為尊,不顧及您的安康。”


  武帝說道:“他們隻是效忠,也未必是壞事。”


  三皇子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道:“父皇真寬容,不過他們應當明白您才是他們的正主,他們應當效忠的人是您。這普天之下,皆是您的臣民,他們倒以為一個太子府就可以遮天蔽日……”


  武帝抬抬手,道:“好了好了,今日來探病,其他事不用深究。”


  兩位皇子互看一眼,雖心中憤恨,卻無可奈何。


  霍錚彎腰扶起那位被踢的宮女,輕聲問她可還好。宮女痛得流淚卻忍住不敢抽泣,隻低聲問:“殿下何時能醒過來?”


  霍錚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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