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大夢誰覺
玉珠的姑姑倉央說：“當年老唐棄我而去，我非常傷心，但是也理解他的苦心。我離開T城，在外麵漂泊了一番，一事無成。也有人給我介紹男人，但無論那些男人有錢也好，長得帥氣也好，或者是對我好也罷，我對他們都沒有感覺，實在接受不了他們。我在外麵晃晃蕩蕩，幾年又過去了，隻要一回家，我哥就給我臉色看，質問我為什麽不結婚，還在家裏給我安排了相親。我忍無可忍，每次都和他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後來我就很少回老家去了，總是隔個三五年，才回去一次。
十幾年前，老唐在事業上已經小有所成了，我回到T城來看望一位生病的姐妹，在大街上偶遇他。當時我買了大包小包的水果，準備去探望病人，不小心崴了腳，就在我停在路邊，看著被塑料袋勒紅的手心的時候，忽然一輛車停在我身邊，老唐就在車裏，他送我去看姐妹。我從醫院出來，以為他早就走了，沒想到他還等在醫院門口，說要請我吃飯。我看他的車是好車，知道他幹得不錯，可是這一切又和我有什麽關係呢？當初幫他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也不怪自己命不好。
我想吃就吃吧，作為朋友，在一起吃頓飯還是可以的。本來以為他有了錢，能請我吃什麽好的，沒想到他卻把我帶到了原來我們兩個經常一起去的肮髒的小吃街，在那裏吃米線、臭豆腐，還有梅菜扣肉餡的鍋盔。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我明白了他就是懷舊，懷念過去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我。
他一邊吃一邊剝大蒜，不知道是不是大蒜辣眼，他一邊吃一邊哭起來。那樣憨憨壯壯又樂觀的一個男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齊飛，眼睛紅得像兔子的眼睛。我遞紙巾給他，勸他不要哭了，他反而哭得更凶了。
我說你再哭我要走了，本來應該是我哭的，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麽。你現在什麽都有，事業、房子、汽車、存款，老婆、兒子，我卻什麽都沒有。你是請我來吃飯的，還是請來我看你哭的？”
說到這裏，倉央女士停住了，滿眼寵溺地看著唐萬裏。很難想象，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眼睛裏，還能散發出這樣的光芒。
唐萬裏輕輕歎息道：“我長那麽大，幾乎沒哭過，那次看到倉央，悲從中來，也不知是怎麽了，所有的委屈都在那一刻宣泄出來了，哭得停也停不下來。我是什麽都有了，但是父母沒享上我的福，還辜負了我愛的人，有再多的錢幹什麽呢？熬著吃嗎？人生是這樣的嗎？我想要的生活就是這樣嗎？
那時的我，絕望無助，看著倉央，就像看到了親人和救命稻草，不當著她哭，當著誰哭？我哭夠了，倉央站起來要走。我拉住她，不讓她走，就這樣，我們兩個舊情複燃了。
我知道滕如雲表麵上粗豪，其實心細如發。如果我把倉央金屋藏嬌藏起來的話，她很快就會察覺。該如何安置倉央呢？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心中混亂困惑，不知該怎麽麵對她，所以有兩天的時間沒有去見倉央。在這兩天內，我想了兩條方案：一是找個溫馨舒適、環境好的小城，在那裏給倉央買套房子，我一有時間就飛去看她。二是和滕如雲攤牌，離婚，然後和倉央在一起。我承認自己是一個懦弱的男人，第一條方案對不起倉央，第二條方案對不起滕如雲。
第三天，我去找倉央商量，沒想到酒店前台招待說她已經退房離開了，我又再一次錯過了她。”
趙品凡看看對麵一波三折經曆了那麽多事的兩個人，也不禁替他們唏噓。
倉央說：“我知道自己這樣做很不對，我不恨滕如雲，沒有她也沒有老唐的今天。老唐有家，我不想插足他們的婚姻，我覺得還是自己離開比較好。於是就沒告訴老唐，自己偷偷走了。我當時覺得天大地大，無處可去，於是回了老家，自己一個人跑到冰湖去。那裏很安靜，可以靜靜地想心事。我在冰湖附近遊逛了一天，傍晚時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趙品凡奇道：“是什麽事？”
倉央深情款款地看著唐萬裏：“老唐來找我了，紫色的霞光映照在冰冷的湖麵上，也照射著老唐的胖臉，你知道當時的我有多幸福嗎？我覺得冰湖竟是這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
趙品凡點頭道：“所以你在日記裏寫過，說冰湖是個溫暖的地方，就是因為當時唐萬裏不遠萬裏找到了你？”
唐萬裏眼色迷蒙：“我承認自己是個有小聰明的人，娶滕如雲是如此，那次找到倉央也是如此。我發現倉央退房走了，心中非常抓狂，恨不得馬上找到她，因為我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了。可是天下之大，我該到哪裏去找倉央呢？我忽然想起，她曾經和我提過她家鄉的冰湖，她說那裏是一個可以治愈一切的神奇之地。我當時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她一定會到冰湖去的，於是我連夜買了飛機票去她家鄉，剛下了飛機，就雇了專業導遊，帶我去冰湖。果然，我在那裏找到了倉央。”
不知為什麽，一向冷靜的趙品凡聽說他們兩個又重遇了，居然也很替他們二人高興。
唐萬裏說：“我本來打算帶了倉央回T城去，和滕如雲攤牌。沒想到糖廠出了問題，公司進了壞了的原材料，生產出一批劣質糖果，已經流入了市場，一時間公司的負麵新聞傳得到處都是。我顧不上別的，用盡所有力氣處理糖廠的事情。但是糖廠因為這件事情大傷元氣，緩了幾年才緩過來。屋漏偏逢連陰雨，在這期間又遭遇到幾次挫折，因為管理不善，糖廠著過一次火；失竊過一次，銀行斷過貸款。幸虧滕如雲一直站在我身邊，又去娘家的酸菜廠借錢幫我，默默地幫我處理家裏和廠裏的事。我又怎麽能說得出口離婚二字呢？欠她的錢和情，我分不開呀。”說到這裏唐萬裏憐惜地看著倉央：“於是我又辜負了她一次。”
倉央說：“我到離T城很近的S市找了份工作，我們兩個很久才聯係一次，慢慢又疏遠了。”
唐萬裏說：“又將近十年過去了，我本來準備和滕如雲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了，但是有兩件事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
趙品凡好奇地問道：“哪兩件？”
唐萬裏說：“一是我得了絕症，不久將會與這個世界永別。”
趙品凡“啊”了一聲，臉上露出又突然又替唐萬裏惋惜的表情。
唐萬裏說：“二是，我遇到了一個不屬於我們時代的人。”
趙品凡想起周遊，心中一驚，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牆縫裏一隻螞蟻，拚命向那杯子的碎片爬去。
趙品凡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唐總，你說的未來人長什麽樣子？”
唐萬裏正色道：“抱歉，我答應過未來人，什麽都不會說。”
趙品凡點點頭，不再追問。
唐萬裏眼神遠眺：“我提供給未來人許多糖，因為在他們那個時代，糖是稀缺品。他（她）向我要糖，我想這是造福後世的事情，一定要做，於是大筆一揮，毫不吝嗇地援助給他（她）不少糖。她說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我說我得了絕症，問他（她）能不能治好我？他（她）說太晚了，已經病入膏肓，他（她）也幫不了我了。我說那我想和心上人在一個安靜、沒人打擾的地方共度餘生，既不想被滕如雲找到，又不想離開我的糖果王國，因為那是我畢生的心血。我說完這些話後，以為自己給未來人出了個大難題，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她）。沒想到未來人的思路跟我完全不同，他（她）張口說了一句話，完全把我震撼到了。”
趙品凡問道：“未來人說了什麽？”
唐萬裏苦笑：“他（她）說那你就住在糖果王國裏好了。”趙品凡不解地睜大雙眼：“什麽意思？”
唐萬裏微笑：“對，就是這幅表情，我當時跟你的表情一模一樣，不明白什麽叫住在糖果王國裏。正好倉央也在場，她說她的心願是每天都能看到冰湖。後來，未來人教我建了這座糖果博物館。”
趙品凡更加驚愕了：“你的意思是，他（她）讓你住在糖果博物館裏，如何住？”
唐萬裏說：“他（她）讓我們和糖人互換了身體。”
趙品凡大驚：“你是說，那兩個糖人就是你們。”
唐萬裏和倉央互相看看對方，點點頭。
趙品凡說：“那你們兩個的身體呢？”
唐萬裏說：“我將不久於世，身體已經沒什麽用了，被他（她）帶到未來去了。”
趙品凡看看倉央：“倉央女士，你的身體呢？”
倉央說：“雖然我很健康，但是我願意陪著老唐，所以身體也被他（她）送到未來了。”
趙品凡急道：“匪夷所思，簡直是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