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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辛歸鄉

  “大君,叛賊快打進來了,請大君先撤,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吾等為大君阻擊敵人。”


  正忘著畢方台內高大的梁柱出身的歸鄉聞言回過神來,看著下方請自己撤走的士,莫名覺得自己比侄女好多了。


  辛箏堪稱真正的眾叛親離,便是離開國都時,身邊帶著的從人奴隸也沒一個是真正效忠她的,全是別人的間。


  歸鄉苦笑道:“撤?我已無路可退,你們自活命去罷。”


  下屬勸道:“怎會?您乃豢龍氏的外孫,窮桑國與豢龍氏曾有聯姻,您可尋窮桑國相助。辛鹿不過賤奴之子,窮桑國是萬萬不會支持他的。”


  當國君之位是需要血統的,辛鹿雖然是辛襄子的兒子,但私生子並不具備繼承權,窮桑國和豢龍氏不管是為了血統貴族的立場還是為了利益都不會承認辛鹿。


  人族諸國,若國君無血統,周遭國家皆可以正義之名攻伐,謀取利益。


  貴族們會利用辛鹿,卻不會真的支持辛鹿當國君,最後肯定還是從公族裏選個旁支當國君。


  歸鄉是豢龍氏的外孫,是嫡出,在辛箏已死的如今,他無疑是最合法的國君繼承人,公族旁支再正也正不過他,僅這一身份便足夠歸鄉拉攏別的國家幫忙。


  歸鄉搖頭。“沒用的。”


  多年以前辛鹿便已贏了他和辛箏,如今不過是收網。


  歸鄉不想跑,因為跑了也不會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且不說還禁不禁得起舟車勞頓,便是和辛鹿繼續博弈,他又還有多少時間呢?最後,就算在最後的時光裏卷土重來,這一切他仍不得不交給他人。


  隻要想一想那結局,什麽心氣都不免跌個八成。


  歸鄉不願跑,效忠他的士人與門客也無奈,隻能去外麵守衛他到最後。


  歸鄉坐在寬大的國君位置上,目光重新投向殿內的高大的梁柱。


  每一根都是千年的老樹伐就,刷了漆,漆上或繪或雕著辛國立國的曆史。


  始封君是少昊部的庶子,因功而被白帝封於辛地立國,最初時是附庸君國,為少昊部的附庸,還是一窮二白的那種附庸。


  封地不是隨便就可以換的,至少在那會兒還不能,白帝時是王權最鼎盛時,諸侯還沒如今這般順心遂意。且就算彼時封地可以換,誰會想換一塊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


  辛氏的祖先選擇了以合婚之禮與大國旁支聯姻,通過婚姻換來財貨,再利用財貨一點一點改變辛地。


  從最初所有貲財隻有幾隻羊開始到最後牧馬,牛馬成群。


  與豢龍氏的聯姻帶來了龍馬,辛國利用龍馬和自己培育的良馬雜交出了聞名天下的龍驤馬。


  之後為了優化龍驤馬,需要一直用龍馬做種,豢龍氏及其附庸、支族、姻親便一直是辛國的主要聯姻對像。


  兩千年來的每一位辛國國君都將自己的婚姻利用到了極致,為國族帶來了豐厚的利益,讓國族發展起來的同時也帶來了自己都數不清的姻親外戚。


  辛國的國君從來都不是辛人自己想決定是誰就能決定是誰的。


  若非如此,歸鄉相信,自己的阿兄絕不會立辛箏那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子為新君。


  一個稚童根本坐不穩這個位置,然縱他是國君,他也不能按自己的心意選擇繼承人。


  歸鄉忍不住揣度。


  辛鹿這麽折騰,最終又是求的什麽?

  活著時當無冕之君,死後曝屍於市,子孫盡亡?


  若是如此,那就無怪乎辛鹿能贏他和辛箏了,無它,夠狠。


  若如此,倒也不愧是阿兄的兒子。


  思及此,歸鄉忽的笑了。


  四十年前他沒贏阿兄,四十年後又輸給了阿兄的兒女,真是不甘心呐。


  喊殺聲漸入尾聲時,辛鹿終於帶人將歸鄉所在的大殿給包圍了,但進不去,最後終於歸鄉的人死死的護著這裏。


  這和歸鄉對付辛箏時,辛箏彼時已經成功得罪了所有勢力,真正意義上的眾叛親離,若非最後不知躲哪去了,讓人實在是尋不到,她本該在暴/亂中死去的,而非在暴/亂落幕時和歸鄉討價還價得以活著離開辛國。


  歸鄉雖然得罪了很多人,但離辛箏那種意義上的眾叛親離終究是有距離的,仍有不少人忠於他,而最後還守衛著的這些人更是其親信,也是精銳中的精銳。辛鹿有自信自己的人馬能打贏,但那會造成很大的傷亡,會影響之後的事。


  國君若是不夠強,貴族架空瓜分時可不會手軟。


  辛鹿最後是讓自己手下一個叫俠秀的門客去遊說歸鄉。


  辛鹿覺得歸鄉應該會拚一拚。


  歸鄉都能想到的東西,他如何會想不明白。


  誠然,葛天國主開創了私生子上位的記錄,但那是個人加時勢一起釀出的結局,辛國雖小,情況卻比葛天國複雜多了。


  兩千年的聯姻史,辛國的外戚姻親根本數不清,影響力也很大,國中貴族十之七八都是媵臣的後代,背後有著不同國族的影子。


  辛鹿當不了國君的。


  他也很想得開,當不了國君就當不了,當代君就是了。反正辛箏不在國內,以後也不會再回來,自己這個代君和真正的國君有什麽區別呢?


  對於辛鹿和自己和別人而言,應是沒有的,但對於法理僅次於辛箏的歸鄉而言,很有區別。


  辛箏不在國內,以後也不會回來了,日後自己隻要扳倒辛鹿,這江山社稷還是自己的。


  如今敗了,不過一時之敗罷了。


  隻要贏了一次,瞬間翻盤。


  翻盤的前提是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至於歸鄉活下來會不會威脅到自己,辛鹿覺得不會。


  俠秀去得快,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跑到歸鄉的麵前近距離遊說,若歸鄉要帶他一起走,那就哭都沒地哭了,因而俠秀是帶著幾個執盾的甲士跑到了近一點的地方喊話說服的,一番遊說說得有理有據,奈何歸鄉就是不聽。


  不僅不聽,歸鄉還在高台上冷笑。“他當然不怕我活下來,我一個不會有後嗣的垂暮老人又能威脅到他什麽呢?”


  俠秀差異的看著歸鄉。


  雖然您老已經六十多了,但人族的貴族男性,七老八十還能生孩子的也不是沒有。


  據他所致,歸鄉是有過三個孩子的,這說明歸鄉是能生的,既然以前能生,以後努力努力,說不定還能再生一個,至於能不能長大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來子往往意味著子未長大父母便已奔赴幽冥,辛箏就是個活例子。


  當然,真生不出來也無妨,歸鄉的三個孩子裏還有一個活著,歸鄉生不出來完全可以讓那個還活著的孩子生。


  歸鄉咆哮道:“賤奴,你毒瘋我兒,我隻恨不能將你寢皮食肉。”


  這段時間他也不是沒想過把辛鹿給活烹了再吃掉,但辛鹿太狡猾了,辛箏被驅逐的時候他便跑回封地去了,國都中的不少貴族以黨薄為首都不願辛鹿被殺,無奈,隻能先拿貴族們開刀,將反對者給殺光了自然就沒人殺光了。


  辛鹿聞言有些明白歸鄉這段時間為何跟瘋了似的不管不顧的殺人了。“鉞乃風寒入體,高熱燒瘋的,莫要誣賴我,我毒他還不如毒你。”


  歸鄉譏笑。“你的確毒的不是我兒,你毒的是箏,你以為她不知道你往她食水與用具裏加鉛汞的事嗎?她什麽都知道,她讓你親手毒死你的親生骨肉,哈哈哈……不,你想來也是有所猜測的,但你想賭一把,若是賭贏了,江山可得。你為權力殺子,她為權力殘害幼童,你倆可真不愧是阿兄的兒女。”


  他曾真的以為辛鉞是不小心著涼高熱不退導致的癲狂,為此杖殺了所有伺候辛鉞的奴隸,結果.……真相永遠都是殘忍血腥的。


  辛箏已經得到了該得的報應,自己安插的人會在路上伺機殺死辛箏,雖然一直沒有消息,但辛箏所乘的船已經沉了,想來是做了水中亡魂。


  隻差辛鹿了,恨啊!好恨!

  辛鹿冷嗤,去個鬼的殘害幼童,他和辛箏是敗類沒錯,也別說得你多無辜。


  “箏乃我的親妹妹,我害她對我有何益?”辛鹿憤怒道:“當年先君去後不久,箏便食蜜而中毒,分明是你自己投毒不成反害了鉞,還有我的魚。”


  畢方台最希望辛箏死的無外乎自己和歸鄉,當年箏食蜂蜜被人投毒既然不是自己做的,肯定是歸鄉。


  辛鹿說到最後時眼睛都紅了。“公叔,你殺我長子又殺我次女,他們都還是孩子呀,你真狠。”


  一番嘴皮鬥下來,歸鄉與辛鹿誰也能贏對方。


  叔侄三個都是人渣敗類,誰還不清楚誰,再吵下去就該變成互揭黑曆史了,意識到這點後辛鹿果斷以悲憤自己兩個孩子都讓殺了的名義衝動的下令殺歸鄉者賞金十斤。


  真互揭下去,最後能夠清清白白的反倒是已去國求學的辛箏,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歸鄉以高台宮室為營壘,儼然要和辛鹿耗到底。


  他是輸定了,不過一死,但就算是死,他也要讓辛鹿贏都贏得吐血。


  歸鄉心裏盤算得很好,然而,正如他不會配合辛鹿一般,辛鹿也不會配合他。


  在嚐試了下發現沒法以最小的傷亡拿下後辛鹿“不得已”下令潑油放火。


  出路被堵,宮室起火,無路可逃,歸鄉最終被活活燒死於華美的宮室中。


  火終於熄滅後辛鹿抱著歸鄉燒焦的屍體嚎啕大哭,悲歎叔侄何至於此。


  俠秀勸慰道:“老公叔亦是想不開自焚,主公切莫傷了自己的身子,否則老公叔身後事當如何?”


  辛鹿悲痛得哽咽不能語。
……

  虞抱著孩子在外等了很久,看到了畢方台的大火,差不多能猜到怎麽回事,無外乎辛鹿一把火將歸鄉給燒了,或是歸鄉不甘敗於賤奴之子,幹脆自焚了。


  不管是因為什麽,這場火都燒得很好。


  大火往往引起混亂無序,而混亂無序正是竊取東西的好時機。


  在大火燒得最明亮的時候青婧扛著一口四尺大箱子身輕如燕的從畢方台的城牆上跳了下來,雙腳不斷在牆上踩踏卸力,最後落下時輕若鴻毛。


  虞瞧得目瞪口呆。


  國都的城牆有三層。


  郭的牆,內城的牆,畢方台的牆,其中畢方台的牆是最高的,高四丈,一個大活人跳下來足夠肝腦塗地了,習武有成的武道強者倒不會肝腦塗地,卻也不免在地上踩出個倆大坑來,青婧這般身輕如燕……怎麽做到的?

  “到手了,走人。”青婧對虞道。


  虞詫異。“就這麽點?”一國內庫不至於如此這麽點財貨吧?


  青婧道:“你覺得你家主公在的時候大手大腳,私底下更是能賣的都給賣了,還能剩多少東西?這一箱子基本是這半年歸鄉補的,剩下的都是沒法賣的東西。”


  內庫多珍寶,但不是什麽珍寶都能拿來賣錢,辛子在的時候能賣的都給賣了,歸鄉占據畢方台後雖未正式登基,但內庫早已被他拿來當自己的了,補了不少東西,遺憾的是其中的金銀和能賣錢的不多。


  這麽多年心心念念搶國君之位,養的門客私兵不少,處處花錢,都不容易,還能留下的珍寶多為賣不了的。


  這一大箱子的金銀財貨,青婧估摸著其中大部分怕是歸鄉殺貴族時順手抄沒家產得來的。


  虞一想也是。“裏麵的大火?”


  她不關心是誰燒誰,但她很關心火勢會不會蔓延,若是燒得太多……內庫有價的財貨都被搬光了,辛鹿想重新修建怕是沒什麽錢,極可能要以後辛箏回來掏錢重修。


  青婧隨口道:“辛歸鄉不降,辛鹿不想損失太多兵力,就讓人放了把火。”


  虞問:“我才不關心這個,我關心的是火勢會不會蔓延開來。”


  “這個倒不會,辛鹿放火的時候很小心,火勢並未超出控製。”


  虞聞言鬆了口氣,這才有閑心關心一下這一回國人暴動的主角。“公叔歸鄉也是個人物,這般下場……”


  青婧不以為然。“凡人皆有一死,不論過程如何,結局都是死亡,除非成為神。”


  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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