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宜
虞城是新建的縣城,原本隻是為了方便而建立的長吏府所在,國君封地中所有丘、裏、鄉的基層官吏每隔一段時間會來匯報工作和了解下一階段要做什麽工作。
為了便於與各丘、裏、鄉往來,長吏府與各地的道路是最先修的,因而交通極為便利,慢慢的發展環繞著長吏府發展出了每月一次的市。
隨著外來商隊越來越多,市從每月一次變成了每旬一次,最終變成了每天都開門的市。
九家為鄰,四鄰為丘,四丘為裏,五裏為鄉,隨著外來人口湧入,國君封地的鄉超過了五個後長吏決定修建一座縣城。
詢問了辛子,不僅同意了,還以長吏虞的名字做為縣名,也因此虞城又被稱之為長吏縣。
這大抵是人族最神奇的一座縣城,連城牆都還沒有,虞隻修建起了縣城官署、軍營等官府必須機構,別的地方,虞完全沒花錢。
虞將虞城規劃好後其中的黃金地段都留了下來,別的地皮都賣了五十年所有權給商賈們(辛箏不想讓任何人擁有土地的永久所有權,隻允許賣一段時間的所有權,一旦到期,官府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收回),讓商賈們在上麵修建商鋪、民宅,修好後再用民宅跟自己換黃金地段的地皮和商鋪宅邸。
赤/裸裸的強買強賣加搶劫。
商賈們憤怒,怒完後相當識時務的按著虞的意思大興土木。
新的問題很快到來,國君封地又是修建水利又是修路的,所有成年人丁,不到農閑根本不放人。
負責修水利的官吏和負責修路的官吏為了人手都快打起來了。
商賈雖有錢,卻也不敢和這兩尊大神搶人。
從別的地方買奴隸吧,國君封地廢除了奴隸製,不管曾經是流民還是奴隸,隻要踏入了這片土地,自動成為氓庶。
氓庶是要服役的,從緩衝營地一出來就會被水利和道路兩尊大神搶走。
商賈們紛紛找虞投訴。
你要薅我們的羊毛也就罷了,但你不能讓我們連毛都不長吧?
經過一番溝通,雙方達成協議,商賈們帶來的奴隸成為氓庶後,商賈可以留下十分之一修建虞城,當然,官府的妥協並非無償,商賈每年都得給水利和道路一筆錢糧做為對後兩者的補償,一旦停止,那麽人手就得還回去。
用的時候商賈還得給氓庶吃飽,不能當奴隸一般往死裏用,所有氓庶都是國君的財產,損害國君的財產是重罪。
虞城的修建進度之緩慢.……至少得百八十年才能修好,城牆可能要兩百年後了。
沒有城牆,但防禦還是得保障,幹脆環繞虞城修建了若幹角樓,每座角樓上都有一個伍的人手助手,一旦有敵來犯立刻點燃狼煙,大營的軍隊也會立刻趕來。
角樓上的兵卒打著哈欠望著遠方的草原,不時低頭望一眼虞城的煙火紅塵提神。
值守角樓是一份有趣且枯燥的工作。
有趣是如果有猛獸跑來,角樓的兵卒要負責解決,枯燥是並非天天都有猛獸跑來,更多的時候兵卒要對著綠色的草原發呆,若是冬季,就是白色雪原。
因著人口的增加,辛克安排了足足一千餘人在整個國君封地往返巡邏,這些兵卒巡邏時往往也不會放過遇到的野獸,野獸銳減的結果便是值守角樓一個月都未必見著一回猛獸,盜匪更是絕跡。
當看到遠方天際的塵埃雲時值守角樓的兵卒好一會都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後下意識的就要點燃狼煙。
看那塵埃,至少有百騎。
燃料、幹柴、幹糞.……兵卒不時抬頭看一眼,倏然看到了那麵赤色的畢方旗幟。
整個辛原隻有辛子的軍隊才允許使用這麵純赤為底的畢方旗。
自己人。
兵卒鬆了口氣。
打仗不可怕,但這裏是虞城,因為商貿發展的關係,哪怕尚在修建中,也仍有大量的人口聚居,一旦打起來,這些氓庶……好吧,也不一定有事,辛原這種環境,生命力不強的都活不下來。
角樓值守兵卒都是精挑細選的,別的不好說,但眼力個頂個的好,平日裏的飲食也多為魚油、動物內髒等青婧說的對眼睛有益的東西,當旗幟愈發近後,兵卒很快辨認出了來者為誰。
去歲被派出去辦事的宜,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
宜一路來到角樓下後停了下來,將自己的身份證明信物等東西給兵卒看才繼續出發,一路狂奔回軍營。
宜是上士。
保護商賈,清繳辛國境內的盜匪(貴族),讓她的軍功攢得很快,但其中大多是不能見人的(攻破貴族塢堡洗劫一空),因而軍功爵升到上士後便沒再升了,那些功勞怕是要以後能公開的時候才能變成軍功爵。
宜對此很理解,隻一個要求:她要參加對楊國的戰爭,理由是她差不多跑遍了辛原,其中包括楊國,對楊國的地形比別人都更清楚。
整個辛原都打馬走過,盜匪見到她跑得比耗子見到貓還快。
在外麵的時候宜頗有一種無敵真寂寞的感覺。
可她並非真的無敵,天地很大,有很多的人比她厲害,因而她想參加與楊國的戰爭,醒醒腦。
雖然在外麵的時候她麾下率領一個旅,任旅帥,回來後可能會降為卒長,但她不在意,重要的是能更進一步。
辛克同意了,隻要她及時趕回去。
宜回到軍營時所有人都在為去楊國的名額做準備。
辛克隻打算帶一個旅的人馬,帶多了對辛子沒好處,辛鹿也不放心。
按著人族的傳統,國君對外發動戰爭,都是自己出一部分人馬,然後貴族們帶著一部分人馬履行軍事義務,一起組成一支軍隊。
看一個國家的貴族和國君哪個更強勢也可以從軍隊中獲得最直觀的答案,軍隊中貴族的人馬占據大多數,國君的權力就值得商榷了。
曾經有過一個國家,上中下三軍,四分之三是一個貴族氏族的兵,以至於那個國家的倒黴蛋國君不管在位多少年,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內耗方麵,國也在漫長的內耗中走向了衰敗。
若非彼時還沒徹底禮崩樂壞,搞不好就改朝換代了。
雖未改朝換代,但當禮崩樂壞的時代來臨,那個國家沒撐多久就被另一個國家吞並了。
公族被屠,貴族們投降,臣服於新的國君。
為了收攬人心,也因為沒有那麽多人手,征服者在屠殺了國君全族後並未屠殺貴族,貴族們仍舊享有著自己的封地,子子孫孫榮華富貴。
所有人都很好奇辛鹿這次攻打楊國,會拉出一支怎樣的軍隊。
宜也關心,辛鹿的統治穩固與否關係著辛子能否歸國,但當務之急還是爭取那五百名額。
辛克是軍將,理論上他掌控的軍隊應該達到一萬兩千五百人,但實際上辛克這一軍明麵上隻有三千人。
不是不想更多,湊一整個軍出來,但沒錢了。
三千人爭五百個名額,一個個的比怕是得比到戰爭結束。
辛克幹脆定下以卒為單位來一場大亂戰的挑選方法。
前五名出征楊國。
因著有一千人負責巡視的事,因而三千人隨機分為了三組,每一組都要和另外兩組進行比試,每次比試都隻能兩組參加。
兩千人的大亂戰,哪怕是虞都忍不住跑來瞧個熱鬧。
本來以為會是前兩年見過的一大片平地大群毆,事實證明,在軍營裏被逼著讀書識字背軍規背兵書還是有用的。
因著出征楊國是攻城拔寨,因而兩千人分成了兩隊,圍繞一座營寨展開戰爭,一方守一方攻。
一天之後攻守若未變,那麽守方勝,在十二個時辰滿了之前,哪怕是丟了營寨,隻要時間到之前能搶回來就還是贏。
結束之後,休息兩天,調換攻守位置再戰一場。
勝一次得一分,最終得分最多的那組就是勝利者,再隨機分兩組,五百人一族,來一場大亂戰,勝者隨辛克出征楊國。
圍繞著營寨,參賽雙方並未直接硬碰硬,因為辛克說了,若是傷亡太過慘重,哪怕是贏了也算輸,畢竟這座營寨又不是什麽天險。
要控製傷亡,又要贏,自然各顯神通,連水源裏放瀉藥這種下三濫的招都出來了。
虞問辛克:“這也可以?”
辛克道:“能贏就行。”
虞望著下方混亂的戰場,忽然有種感覺,真正禮崩樂壞的時代要來了。
禮儀道德將被徹底丟進茅廁,隻剩下不擇手段獲取勝利。
血親、友人、同類將再無信任可言。
忙活了差不多一旬,出征人選終於選出,宜如願在其中。
虞為辛克準備了大量的食水,其中食物的部分有很多都是肉幹,沒辦法,在辛原,吃肉比吃粟麥便宜。
何不食肉糜,放在帝都是白癡,但放在辛原反倒是合理。
隻是,軍隊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徙卒是自備一定糧草的奴隸和服役的庶農,哪怕是出征也吃不飽,頂多餓不死。
往上是能吃飽的甲士,但吃飽和吃好是兩回事,吃甜象草喝馬奶酒也能吃飽。
再往上是親信精銳,不僅吃飽還吃得好,有酒有肉,不過這種精銳甲士都在族兵,和帶領的將領是同一氏族的血親。
虞為辛克準備的食水之好,足以讓每個人都吃肉喝馬奶酒。
辛克頗為詫異。“你發橫財了?”
虞頜首。“你的妻拉了很多商賈給我送了很多錢,序學未來一年都不需要府庫再出一枚貝錢,手頭有餘錢,你們又是拿命出征,自然要給你們吃好些。”
辛克甚為滿意的收下了。
這幾千人馬全都是按著精銳中的精銳標準來訓練的,他還真舍不得出征的時候不給任何一個人不吃好,吃飽吃好才更有活下來的希望。
這樣的精銳每一個的訓練成本都不低,而以如今的財政,怕是他這支軍在未來很多年都隻是如此規模了。
出征之前要誓師調動士氣,虞給辛克寫了張稿子讓他按著念。
“這樣可以嗎?”辛克有些狐疑,從未有人如此誓師過。
“練兵帶兵我不如你,但論操控人心你不如我。”虞歎道。
辛克聞言一想也是。
虞寫的稿子內容豐富,將這場戰爭的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明確指出,我們不是為了辛子也不是為了代君打,我們是為了自己打。
代君答應了,從楊國獲取了足夠的利益就不會征稅征到國君直屬封地來。
也不要害怕傷殘或是死亡,若是傷了,傷醫營的本事所有人都是見識過的;若是殘了,除非你四肢都沒了,不然辛子一定會安排人教你一技之長,讓你哪怕是個殘疾人也能靠自己賺錢,並且以後每個月給你發補貼,保障你的溫飽,如果四肢都沒了,雖然這種程度的傷勢根本不可能活下來,但真的活了下來,辛子養你一輩子;死了也不需要擔心家裏的父母孩子,辛子會每個月給你的父母孩子送一筆不多但足以維持生活的撫恤錢糧,贍養你年滿的父母,撫養你年幼的孩子到成年,並且有孩子的話,有一個去序學讀書的名額,僅限於親生的,過繼的不算。
如果不放心的話,出征之前可以和軍中關係好覺得自己能信任的袍澤商量,如果自己戰死了,讓對方幫自己照顧自己的父母孩子,而對方死了,自己幫對方照顧父母孩子,順便監督官府的撫恤政策落實得到不到位,商量好後去登記一下。
如果戰死了,膝下隻有孩子沒有老父母,那麽孩子不會被送到育幼堂,而是由一起在軍中登記過的袍澤收養,當袍澤拒絕才會考慮親戚。
考慮到這年頭隨處可見的吃絕戶,很多家庭都因此被絕戶,若當事人自己覺得親戚不靠譜,可能把自己的孩子養得“意外”夭折好吃絕戶瓜分自己家產,也可以要求自己死了就把孩子送到育幼堂當孤兒。
在育幼堂期間,遺產由官府設立一機構保管,收一成的保管費,而這一機構的工作人員從軍隊退伍人員中挑一半再從文職官吏中挑一半。孩子成年後,遺產要捐三成給育幼堂,如果夭折了那麽查查是否真的意外夭折,是就不用捐了,三成充公七成由親戚瓜分,不是的話順便報官抓凶手。
辛箏更想頒布一條絕戶者的所有遺產充公的法令的,但被虞給阻止了。
真這頒布這種法令,天下所有宗族都會想將辛箏寢皮食肉啖骨。
宗族是人族聚居的基本單位,宗族的意誌比王侯的命令更有用,即便是王侯也不敢動宗族這一體製。
若非國君直屬封地的氓庶大部分不是流民就是奴隸,沒有宗族,虞連遺產抽三成充公的政策都沒膽頒布。
言歸正傳,這是一篇從頭到尾都在告訴所有人,請去死吧,放心去死吧,不要顧惜生命的去死的誓師詞。
“辛子萬歲!”
“辛子萬歲!!”
“辛子萬歲萬歲!!!”
望著熱血沸騰的校場,虞唇角微微翹起。
辛鹿你的統治再穩固再用心又如何,萬民最在意從來都是誰做得更好。
不需要完美,沒有人能盡善盡美,隻需要比別的人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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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吃絕戶真不是什麽稀奇事,被絕戶就更不是什麽稀奇事。
一個人家裏有錢,又死的早,孩子又小,死的時候最擔心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親人弄死自己的孩子吃絕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