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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畫棠

  連山果摸了摸胸口,箭矢已被拔出多日,但還是疼,心裏咬牙發誓,等這回的事過去了,自己一定要好好鍛煉,把已經退化的武技給撿起來。


  遠古時代的星相師可是個個都能獨自浪蕩蠻荒還安然無恙的存在,她真是太丟前輩們的臉了。


  畫棠將燒開的水用竹筒盛了遞給連山果。“明日應當便能走到獲鹿邑了,到時也能好好休息一番。”


  兩個人都是野外生存高手,即便是連山果,也不過是身手退化,但年輕時滿世界睡美人,孤身走在野外的時間並不少,當年的野外生存知識仍舊在腦子裏存著。生存需要的大部分物資這倆都能在野外獲取,少部分也能找到替代的,論如何在野外過上精致優雅的生活,這倆一個都不弱,隻是,野外生存經驗再豐富也架不住連山果身受重傷以及背後一直有人追殺。


  莫說精致優雅的野外生活,能活著就不錯了。


  連山果接過竹筒。“獲鹿邑怕是出事了。”


  畫棠不解的看著連山果。


  連山果看了眼畫棠碧色的眸子。


  畫棠並非純血人族,而是鮫人與人族的混血。


  不同種族之間是能孕育後代的,隻是概率低了點,但畫棠不是這種情況。


  用畫棠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她家往上數十五代都是畫工——自血統至上開始在帝國蔓延開來,帝國境內,一個人是什麽職業,其祖上十九代多半也是什麽職業——畫棠的特別在於,她祖上十五代都是純人族,父母自然也是,而兩個純人族生下了一個混血的鮫人。


  她老子懷疑她不是親生的,氣得毆打妻子,並且想殺了孩子,不過沒成功,被妻子給反殺了。


  女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下一個混血,她很確定自己的孩子是自己和被自己殺了的男人的。


  連山果倒是能給出解釋。


  雖然祖上十五代是純人族,但更早的祖先呢?

  可能是十五代之前,甚至是一百代以前,男人和女人的祖先裏肯定有條鮫人。


  返祖這種事完全隨緣,除非祖上完全沒有鮫人血統,不然返祖的概率來了,莫說生個混血,你生個純血鮫人出來都不離奇,接受就好。


  女人沒連山果的見識,但那也不重要了,不管是怎麽回事,不管孩子是不是男人的,都是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是可以肯定的。


  有人撫養,再加上畫匠雖然也是貴族奴仆的一種,但奴仆也有高低之別,高級奴仆,尤其是畫匠這種技術奴,還是能吃上飯的,因而畫棠倒是滿滿長大了。


  然後,鮫人是大荒最美的種族,鮫人混血的容貌自然也不差,反正畫棠的容貌,純人族裏根本不可能找到能與她媲美的,即便是在盛產美人的神裔氏族,畫棠的容色也是一流。


  好色乃人之本性,因為生得好,七八歲就被主人拉上床的奴隸隨便哪個地方都有。


  畫棠的美貌讓她遇到了同樣的事,略有不同的是,畫棠在察覺到主人想幹嘛後把主人給殺了,確切說,是滅了滿門。


  繪畫的許多材料即是繪畫所需原料,也是藥,隻要有心,學點藥物知識並不難。


  畫棠自己配了藥把主人全家幾十口人都給毒死了,再搜刮了主人家的財帛帶著老母跑了。


  鮫人壽命漫長,哪怕是混血,也是很長壽的,而純人族……壽命很短。


  畫棠在送走了老母後便一直四處流浪,鍛煉出了一身強大的野外生存能力,隻是,人嘛,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


  人族與其它種族的混血在帝國境內有個統一的學名:賤種。


  賤種的地位比奴隸更低,奴隸尚且不是人,賤種自然更不是,稍有不同的是,因為賤種大多生得貌美,所以很值錢。


  畫棠又不可能真的一生都不接近城邑聚落,不管是為了生存還是為了過得舒服,她每隔一段時間都得找個有人聚居的地方購置一些東西。


  混血不是人,又很值錢,尤其是鮫人的混血,隻要是個正常人,見了都很難不起歹心。


  捉了賣錢又不犯法。


  大部分情況都是以畫棠把抓自己的人給殺了,再為了安全,順手將這人來的聚居地也給屠了而告終。


  既然生了歹心,而自己又殺了他們的成員,不屠殺滅口的話,回頭就該是當地貴族帶著人來捕捉自己了。


  有大多數情況,自然也有少數情況。


  連山果是在躲追殺的時候遇到畫棠的。


  畫棠彼時剛從一個貴族的大牢逃出來,追殺連山果的人是知道主人剛得了個桀驁不馴的鮫人混血,正在馴化的事,一見就猜到了怎麽回事。


  既然兩個湊一塊了,那就一個殺一個抓,回去雙倍的賞,雙倍的快樂。


  事實證明,夢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倆大美人果斷聯手了,然後……那一波追殺者全□□掉了,但那隻是開始,並非結束。


  畫棠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緣故,但後來發現,自己好像是被牽連了。


  人下血本死咬著不放的分明是連山果。


  雖如此,畫棠卻也沒將連山果給扔了,一來是難得遇到個能談得來的朋友,舍不得連山果死;二來之前被追殺的時候自己下手有點狠,不僅把人殺光了,腦袋還砍下搭京觀嚇後來者,心髒也挖了出來串成一串吊在京觀旁迎風招展,隻是因著連山果的緣故,以前效果甚好的威嚇手段這回完全失了效。


  雖然壽命很長,去過很多地方,但以前莫說獲鹿邑,便是瀾州都是頭回來,不熟悉當地情況,不免有疏忽。


  畫棠也有自知之明,因而問:“你發現了什麽情況?”


  “人太少了。”連山果道。“獲鹿邑乃是瀾州與兗州往來的必經之地,商貿繁盛,周遭聚落眾多,我們這一路來卻沒見到多少人。”


  連山果這麽一說,畫棠也意識到問題了。“若是流民作亂,固然遇不到多少人,但這一路上的屍骸必定少不了,莫不是貴族們打起來了?”


  流民問題不止盜趾經過的地方有,整個九州,就沒哪一州是沒有流民問題的,但很長時間都隻是隱患,危害範圍不大,因而帝國一直都不重視,如今嘛.……盜趾之亂所過之地,流民連接成片,隱患滾雪球般增長,完成了從隱患到大患的蛻變。


  畫棠是從西邊一路走來的,見過不少流民經過的地方,時不時就能見到白骨。


  實在是沒力氣埋掉死者,而且同類的肉也是肉,能吃,因而經過的人隻能看到新鮮的白骨。


  畫棠下意識就想到了貴族作戰,倒不是說貴族之間的戰爭就不禍害氓庶了,而是人都在聚落裏被屠了,路邊自然就看不到了。


  連山果思忖了須臾,道:“也可能是盜趾,我之前來的時候盜趾一直在向南走,隻是,何至於如此之快?”


  畫棠道聞言也覺得稀奇。


  國族之間的戰爭可能因為貴族的不配合而打得一塌糊塗,但盜趾與貴族之間……天然無法和睦共處,不死不休。


  “明天到獲鹿邑問問。”畫棠道。


  被追殺得一路大部分時間都在荒郊野外,消息實在是太閉塞了,不管發生了什麽都隻能靠猜。


  連山果點頭。


  畫棠自己也接了一管熱水。“趁著我們現在有空,我們談談你究竟做什麽了?”


  雖然連山果生得很美,以及她無意中提到的有個十幾歲大的兒子,但外表看上去卻隻有二十餘歲,讓人很懷疑連山果的血統,但做為因為血統沒少被人追捕的畫棠可以很確定的說,連山果被追捕肯定無關血統。


  生得比連山果更好看的自己都沒遇到如此不依不饒的追捕,而且追捕是捉活的,而這一路上……那些死士隻想殺了連山果。


  連山果佩服道:“你現在才想起問這個?”


  畫棠理所當然道:“之前忙著活命。”


  連山果笑。“你連怎麽回事都不知道便幫我.……”奇人也。


  畫棠道:“我看你比看那些人順眼,為什麽不幫你?”


  換個人準就服了,但連山果本就是個肆意的性子,聞言反倒很認同。“那現在怎麽想起問了?”


  “好奇。”畫棠回答。


  連山果聞言笑解釋起了發生了怎麽回事。


  她是受命去調查血祭的事的,看看和湮滅教會有沒有關係。


  結果……這世上總有人,不幹人事也就罷了,輕輕鬆鬆就能製造無數的災禍。


  災難君王無疑是個中翹楚。


  災難君王的身份知道的人很少,但連山果恰為其中之一。


  以延壽的丹方換命。


  諸侯們收下了丹方,然後繼續追殺災難君王。


  災難君王給了丹方,但丹方……簡直喪盡天良,以人的心頭血為藥引,隨著服食的時間越久,需要用到的藥引的量也越來越大。


  連山果非常想問問服藥的王侯貴族們長沒長腦子,是不是不識數。


  藥引用量每回的變化都是之前用量的兩倍,吃到最後,整個人族都不夠吃的。


  還有,活人心頭血為引,這樣的藥,確定藥裏不會帶上藥引的仇恨?幾個人還沒什麽,但長期服食,積少成多,肯定得出問題。


  隻是,服食的人什麽時候出事鬼知道,但帝國肯定先出事。


  性質太惡劣了,一旦大規模擴散開來……連山果無法想像後果。


  連山果第一反應就是想找瀾北的大巫祝調動軍隊先把那些王侯貴族都幹掉,知道藥方的人能殺也全都殺了。


  然.……她去找大巫祝的時候發現這位年紀已經很大了的大巫祝也在服丹,效果還不錯,精氣神看著一點都不老,不管是表明還是內裏。


  知道巫女被閉關後玉宮對各地神廟的掌控權下降,但怎麽也沒想到巫們腐朽得如此嚴重!


  沒等她愁完就已經因為知道太多而上了太多人的必殺名單。


  畫棠也沒想到帝國看著金碧輝煌,實則裏子已糜爛至此。


  如此帝國,合該滅亡。


  心中腹誹,畫棠麵上卻是不顯分毫。“吃自己的同類,不會覺得想吐嗎?”


  畫棠皺著眉,餓瘋了失去理智跟野獸沒什麽兩樣了也就罷了,道德是建立在溫飽得到滿足的前提下,但王侯貴族們.……元洲大地,餓著誰也餓不著他們。


  連山果道:“大概是因為他們都不是人吧。披著人皮的怪物,不論人皮多完美,終究不是人。”


  一句話就把人給開出人籍了,畫棠不由對連山果刮目相看。


  做為太昊祭巫,連山果若開口將人開出人籍,被開出人籍者.……除非滅了連山果,不然遲早全族落入悲慘的地獄。


  畫棠莫名覺得有些諷刺。


  神裔氏族並非純血人族,尤其是連山氏,據說還流著末代羽皇的血。而王侯貴族們卻是純血人族,古之人族先賢的後代,純血的隻有一張人皮,血統不純的反倒有一顆人心。


  第二日的時候終於趕到了獲鹿邑,情況不太好。


  不是說獲鹿邑不好,而是盜趾已經打到了扶風峽,過了扶風峽就是獲鹿邑。


  為何如此神速?

  盜趾改變了策略,自己開城門,他劫掠一番後就會離去,不會大開殺戒;不開城門投降,那就打,打完了再把城中王侯貴族全族給抓起來製成人脯補充軍糧。


  讓劫掠一番,損失最大的,其實是公族。


  帝國是分封製,貴族在都城肯定是有產業的,但根基還是在封地,自己雖有損失,但損失更大的是國君,認真的掰算一番,好像也挺劃算的。


  國君損失大,君權自然削弱。


  君強臣弱,君弱則臣強。


  於是乎盜趾越打越順。


  打到浮國時因為浮侯的反抗力度太大,給盜趾軍造成了不少的傷亡,城破後盜趾幹脆利落的焚城了。


  誠然,國族之間,貴族之間,國君與臣子之間,戰爭頻繁,屠城也是家常便飯,但焚城,且還是焚一個大國的都城……這是第一例。


  浮國的王侯貴族,隻要是在都城的,全都變成了燒烤。


  威懾效果驚人。


  盜趾在過了浮國的都城後一路經過的地方都是望風而逃,甚至當地貴族大索全城之糧獻給盜趾隻求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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