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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竹

  有一份工作,每季發一次薪酬,底薪糧票粟一石、鹽票兩斤、活雞活鴨各十隻、車馬錢一枚布幣、細布一匹,冬季時還有炭錢,平日裏每個月也有夥食補貼,補貼的是食堂的飯票,隻能在食堂用,但額度很大,足夠一個成年人一個月吃食堂並且每隔兩天吃一頓肉且不花任何錢了。除了基本薪酬,幹得好還有獎金,獎金的最高額度是粟一石,母羊一隻。


  這份工作,即便是試用的三個月裏,薪酬也是正式工的一半,若是成為正式工,那麽未來每幹一年,底薪的一石粟就會增加一成,來年則是去年粟糧數量的基礎上再添一成,幹滿十年,獎勵普通宅邸一座,幹滿二十年,獎勵大宅一座。


  這是一份充滿了錢途的工作,這是一份每一分錢都充滿血淚的工作,這是一份讓人幹到想殺人的工作。


  至少竹非常想殺人,而她也有能力殺人,序學數年武課不是白上的。


  這就很操蛋了。


  工作幹到想殺人已經很不容易了,還得克製自己不要衝動的真的殺人……人生多艱。


  工作這麽不容易為什麽不換份工作?


  國君直屬封地,隻要能寫會算,找個滿意的工作並不難。


  自然是因為竹沒有自主權。


  序學養孤兒,教孤兒讀書識字習武,自然不是因為無所求,純粹的做善事。


  考核沒通過的會被強製安排工作,考核通過的雖然能繼續上學,但長假期間做什麽工作也全都由上麵安排。


  已經上了三年學,基礎相當紮實的竹被安排來當試用教習了。


  她這還是好的,和她同年同季的學生,沒考過的也被安排來當試用教習了。不同的是竹熬完這三個月可以會序學接著上學,而沒通過的,如果教書教得好,可以轉正,教得不好,那就延長三個月使用期。試用最長一年,一年後都還沒過,可以不幹了,但新工作肯定不會比現在這份好。


  攻打楊國,得爵者眾多,沒一個浪費名額的。


  名額的要求是適齡的直係後代優先,如果直係後代夠了,或是沒有,那麽可以讓旁支的孩子上。


  民間入伍熱潮狂湧的同時序學的教學壓力也大增,人手完全不夠。


  讀書滿了三年的孩童全都被拉來當臨時先生了,隻是因著都是孩子,因而被安排的課程都是一年級的。


  課程內容淺顯,理論上沒那麽難教,但實際上……最難教,概因一年級的生徒除了家境特別好的,莫說目不識丁,大部分連數都不識。


  這些從前從未接受過教育的孩子也是突破智商下限案例最頻發的地方,每一位教習都在上課的時候不止一次的思考:學生為什麽這麽笨?好想掐死學生,怎麽就能笨成這樣?


  竹也不例外。


  先生被學生折磨的同時也被序學折磨,以竹為例,一天有十二個時辰,生徒每天需要上十節課,一年級的課目表還沒師兄師姐們那麽凶殘,也就六門,除了禮儀是固定一節,史是固定三節,別的課目都是兩節。


  竹很難說自己和生徒那個更痛苦,因為同樣是每天十節課,但生徒至少有六門輪著來,還有課間休息時間,而教習,反正竹隻需要教史這一門,從早到晚,十節課。


  那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的高濃縮曆史書終於被人嚼透了,可惜不是生徒,而是負責教生徒的先生。


  高壓之下,竹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將數萬字的史書嚼透,但凡裏頭提到的典故全都信手捏來。


  竹有預感,自己以後的所有長假怕都是教書,並且除非十年序學自己每年都能考過,不然隻要有一次沒過,自己這輩子就得和教書育人這一份事業綁死。


  未來一生幹什麽,這個還有點遙遠,比較近的是,這三個月自己若成績太差,肯定影響自己明年的薪酬。


  又是一節課下課的銅鍾聲響起,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著,懶得動彈,隻是擺了擺手讓生徒可以下課了,三十名生徒霎時蜂擁而出。


  這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了,之後是一個時辰的吃飯休息時間,用完飯後想睡覺的可以去睡覺,精力旺盛不想睡的,序學裏也建了三個蹴鞠場,可以去玩蹴鞠。


  還沒下課所有生徒的心思便已迫不及待的飛向食堂。


  食堂裏生徒和先生是兩個位置打飯,後者的肉很足,前者,去晚了就算有飯票也沒肉吃。


  序學給先生夥食補貼的同時也給生徒夥食補貼,不同的是,前者補貼的是飯票,後者則是補貼實物,每日牛乳兩斤、雞鴨蛋各兩枚,很有營養,但再有營養也沒肉好吃。


  竹望了眼窗外,速度真不賴,馬是必定跑不過的,但追趕黃羊卻不成問題。


  竹趴在書案上休息了下,不想動,想一覺睡到天黑,卻還是爬了起來。


  序學第一節課的銅鍾聲是旭日之始,一直上到日中,足足三個時辰,費口水費腦子的同時也費體力,總有些學生喜歡上課期間小動作不斷,因而不時得走兩圈。


  如此折騰三個時辰,朝食(如果天還沒亮就開始吃的朝食也可以稱之為朝食)吃得再多也消化幹淨了。


  長假結束回自己原來的序學繼續上課,竹可以保證,自己絕對會拿出更好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先生們,教師這行,太不容易了,先生們都太辛苦了,以及.……做生徒真幸福。


  竹疲憊的往食堂走,路上遇到了一位正式教習。


  不是她這種毛還沒長齊但因為人手不夠而被拉來解燃眉之急的:一年級末會有大考,考後會篩掉很多生徒,二年級的師資壓力自然不會太大。


  教習教桑女,非辛國原住民,是多年前辛國發生災荒,辛子去窮桑國借糧時順便買回來的眾多奴隸之一,原是窮桑國的貴族家生奴隸,但窮桑國先君死後他那數量驚人的子女們爆發了一場空前的繼承者戰爭。而因為前任窮桑侯是位男性,生前廣納後宮,兗州大部分國家都和他是姻親,因而繼承者戰爭爆發後王子王女們拉攏國內貴族的同時也拉攏母國和別的國,打到最後半個兗州的國家都給卷了進去。


  無數的貴族因此崛起,也有更多的因此沒落,甚至因為站錯隊被清算。


  桑女以及長吏虞皆是那場被戲謔的稱之為白骨之戰——打起來的時候窮桑侯剛咽氣,也可能將死但還沒徹底咽氣,戰爭結束新的國君人選終於塵埃落定時終於想窮桑侯還沒下葬的時候,這位先侯已爛得隻剩下骨頭。——的戰爭中因站錯隊而受波及的倒黴蛋。


  桑女是奴隸,主家或被殺或淪為奴隸,而本就是奴隸的她則是重新買賣,被辛子買下帶回了辛國。


  被辛子買回來的奴隸裏有不少都受不了辛國的嚴寒沒熬過來,桑女不僅熬了下來,更因著能寫會算,被安排在了序學教孩童,因著教得好,很快就被辛子去了奴籍,成為庶人,去歲還與另一個教習結了婚。


  竹瞧著桑女大著驚人的肚子,眼角下意識的跳了跳。“桑女先生,你這肚子我記得該有九個月了吧?”


  人族的孕期說是十月分娩,實際上除非擱月,不然正常都是九個月多一點就生了,算算桑女要生的話應該就這個月,甚至就這幾天。


  桑女摸著肚子一臉溫柔的說:“是有九個月了,醫者說孩子很健康。”


  竹道:“都九個月了,怎麽不到接生處養著?哪怕預產期還沒到,在家休息也好呀。”


  國君直屬封地不僅給所有孩童與孕婦做體檢,孕婦預產期快到的時候還得到醫署的接生處養著,方便生的時候醫者第一時間接生和照顧嬰孩,最大限度避免一屍兩命或是二選一。


  初時很多人都不太讚同,孕婦也是勞力,但辛子那會兒殺人殺得正興起,有膽量提出反對的人太少,莫說氓庶,便是貴族都沒敢就此事開口的,因而接生處非常順利的落實了,並且在真的減少了孕婦和嬰孩的死亡率後得到了支持。


  竹也是支持者,倒不是因為自己是女的,並且以後會結婚生子,而是孕婦的肚子鼓起來後看著委實.……慎了點。


  桑女道:“序學人手太緊張了,我哪走得開,而且隻是快生了而已,以往的時候誰不是生的時候都還在幹活?農婦的孩子基本是生在田間地頭的。”


  竹心說,所以庶農的孩子夭折率才高呀,田間地頭什麽條件都沒有,而剛出生的嬰兒隨便吹個風便足夠要命了。


  隻是這種話隻能在心裏說,嘴巴上自然不能如此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突然就生了……你怎麽了?”竹驚悚的看到突然痛苦捂著肚子的桑女,裙子上出現了濡濕的痕跡。


  “我、我要生了.……”桑女痛苦道。


  竹魂都要飛了,這裏可不是醫署,這裏是序學,上哪找產婆?

  冷靜,冷靜,二年級的藥理課裏有提到生產可能用到的草藥……不對,我現在需要的也不是藥,我需要的是該做什麽?

  竹瘋狂的從腦子裏撈著去歲學過的東西,終於撈出點內容,先把孕婦找個幹淨的地方放好,保持生產環境的幹淨,然後.……沒說怎麽接生啊。


  竹大聲喊救命,總是喊住了趕著去食堂吃飯的生徒和教習們,一起合力將孕婦抬到了室內,同時收拾環境,得幹淨,然後竹便飛奔去最近的醫署尋接生的產婆。


  還沒到醫署,剛跑出一條街便看到路上有個食肆的攤子上坐著個生得甚為可愛的綠衣少女,正在吃著羊肉。


  竹大喜,抓起綠衣少女便往回跑。“青婧子,快來救命。”


  一盆羊肉差點被打翻,雖然現在也沒打翻總歸是吃不成了的青婧蹙眉,控製住了自己殺人的衝動。


  做為一個非典型醫者,青婧的醫德堪比狗屎,但醫術卻是沒的說。


  醫道各個領域,無一不通甚至不精的……死人活人解剖太多了,沒人比她更了解人體,對人體都了如指掌了,不管是什麽醫道分支,不精也精了。


  手一摸孕婦肚子便有了數。“胎位很正,就是吃多了,嬰兒個頭太大,生不出來。”


  “不是說孕婦多補補,孩子才健康嗎?”幫忙的一人詫異道。


  孕婦多補補,孩子更健康的理念還是青婧提出來的,不然這年頭可沒有給幹不來太多活的人多吃且吃好的觀念。


  青婧麵色冰冷的掏出一柄柳葉刀。“我是說讓孕婦多補補對孩子有益,但補也有個限度。”


  尋常氓庶,家境也就那樣,想補也沒法補,但序學這些做教習的,缺什麽都不缺錢糧,生怕短了孩子,一個比一個的照死裏補,這都不是第一個補過頭的了,深有餓死鬼精神。


  “拿酒來,沒酒就用火。”


  看著不像想救人更像想殺人的青婧,沒人敢再問她想幹嘛。


  序學不許飲酒,因而很快找來了蠟燭。


  青婧將柳葉刀用火烤了烤,然後在孕婦的宮口切了一刀,再一掏,一隻健康的嬰孩便被掏了出來,隨手遞給身邊幫忙的人,再將傷口用清潔了一番後用動物腸衣做的線將孕婦的傷口縫合。


  “傷口注意保持幹淨,這幾天隻要沒發熱就沒事,發熱就去醫署找人。”青婧將需要注意的事項交代了起來。


  竹忙不迭的將事項都記下來,都記下後對青婧道:“青婧子你真厲害。”


  青婧聞言瞧著竹亮晶晶的眸子,道:“我當然厲害。”她可是災難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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