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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王

  五千隻鴨子有多吵?


  王覺得,議事殿如今的情況差不多就是了,雖然人並未過千,議事殿雖是蒲阪最大的建築,能容三千人,卻也不可能真的塞個三千人進來。


  外朝以議事大殿為中心,但議事大殿一個月所有人才集中起來開個大會,總結一下過去一個月幹得如何,下一個要幹哪些事。平時都是每隔五日舉行一次小朝會,王與公卿級別的貴族官員們商議一些大事,更日常些的話,那就是有什麽事可以請求進諫,而王也可以召見,如果不著急的話,寫奏疏遞上去便是。


  不過,這次的大朝會顯然而易見的變成了集市,雖然平時也不安靜,但抵不上這次。


  爭議的內容也很簡單:如何處置辛子箏。


  辛子箏屠了三城貴族,哦,不,確切說是四城,還有垚邑呢。


  這讓一些對辛國曆史有那麽一點了解的人皆無言:這個氏族還真是種性堅韌。


  國君死了一個又一個,仍舊孜孜不倦的與貴族鬥,不管繼位前是英勇還是懦弱,隻要繼位,繼位後都肯定會和貴族鬥起來。


  不同的是,以前是瞧個樂子,如今嘛.……麻煩找到自己頭上了。


  貴族之間盤根錯節,很難一棒子打死,社會製度也不允許,若非如此辛國也不會連著十二個國君都死於非命。


  王畿各城的貴族與蒲阪的公卿們都有利益牽扯,區別是多與少。


  因此不少人支持殺掉辛箏,理由是草菅人命,殺戮成性,暴虐無道,如此惡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王無悲無喜的看著下麵的爭議。


  既然有支持殺的,自然有不殺的。


  這次有子侄參加考核的諸侯與貴族支持不殺。


  理由是別人打上門了,辛箏憑什麽不能還手?

  王初時還聽聽,到後來就幹脆下麵吵著,他則是批著與辛箏無關的奏疏,都是關於空桑嶺戰事以及寧東、瀾北之事的。


  防風侯在沃西的春種結束後便開始奪回空桑嶺的戰爭,羽族自然不會願意人族重鑄九關防線,哪怕空桑嶺的地理位置沒有下許重要,雙方也硬是打出了遠勝下許之戰的烈度。


  羽族駐紮空桑嶺的兵力不過兩三萬,人族投入的精兵卻超過了十萬。


  這也沒辦法。


  或者說,很諷刺。


  人族擊敗別的種族,建立起帝國靠的便是人口、紀律以及訓練有素的配合,還有炎帝在羽族第一王朝製造矛盾導致羽族第一王朝內部動蕩不休為人族爭取發展時間。


  每個人族從能走路起,每年農閑都要參加兩個月的軍事訓練,而這些人的屍骸堆出了如今的人族王朝。


  白帝中興之後,帝國的王權便一直式微,再也沒有哪個王如遠古時的王一般對帝國如臂指使。


  貴族崛起,階層壁壘分明,氓庶成了戰場微不足道的配角,戰車與軍事貴族成為了戰爭的主角——兵戈所向皆為同類。


  大家都是貴族,也都是親戚,這個時候軍隊紀律什麽的,很難不退化。


  人族止步不前,羽族卻相反,年輕一輩知恥而後勇的幹翻了老一輩,扶持風洲建立了第二王朝。


  羽族的第二王朝充分吸收了人族王朝鼎盛時的精華。


  軍紀嚴明、訓練有素,以及,配合有度。


  羽族的長壽讓他們想要培養軍隊配合時會有很大難度,但若克服了,必然爆發出巨大的戰鬥力。


  人族貴族能用多少時間去磨練自己的武技?


  又有多少貴族能舍棄安逸享受而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羽族呢?

  他們可以用千百年的時光去磨練自身的武技。


  風洲更是個狠人,給所有羽族,不論貴族還是普通羽民都培養了一個好習慣:每個孩童不論男女,隻要能走路了,每天都要習武,哪怕隻是半個時辰也行,隻要訓練了,王朝就會獎勵魚蝦,直到成年,停了就不獎勵了,並且被趕出學堂。


  那麽問題來了。


  羽族是多少歲成年?


  答曰,三百歲。


  那麽,一個人習慣了每天習武半個時辰三百年後還能戒掉這個習慣嗎?


  肯定會有人戒掉,但更多的人會保留習慣。


  培養習慣很容易,戒掉習慣,還是一個養成了幾百年的習慣,難度太高。


  當人族意識到羽族的變化時,麵對羽族的軍隊,人族想要獲勝,已經必須投入十倍於羽族的兵力。


  可惜,發現得太慢了,或者說,風洲太能忍了,一直用小打小鬧麻痹人族。


  過去的千年,除了當年的王丹王洋,無人察覺,也可能是察覺到了,但瞅瞅王丹王洋的下場,哪怕察覺了也會當沒察覺。


  千年籌謀布局戰略,這是唯有長生種才能做到的事。


  蒼天終究厚待長生種。


  當風洲撕開偽裝,人族隻能以最慘烈的代價保住帝國。


  百年前巫女無光與風洲博弈的兩族之戰打得多慘烈,打光了青州、揚州、越州三州的成年男丁,兗州與沃西亦不遑多讓,以至於之後數十年這幾個地方都沒什麽戰爭。


  這也是他和防風侯以及方雷侯等諸侯商議先平了西荒再與羽族決戰的緣故,前者比較著急,也比羽族好打。


  王有些疑惑,沃西的戰事,感覺好像有些太順了。


  繼續翻著防風侯遞回的信函,前麵都是軍情戰報,後麵則是一些消息。


  防風侯俘虜了一些羽族,拷問出了一些情報:羽族王朝的四境不止沃西,如今好像都不太平。


  東部龍伯向南遷徙。


  還有海上,海洋有別的文明,航海發達的羽族不免與之產生了摩擦。


  防風侯希望王能派出使者去北荒找龍伯商量一下能不能結盟,日後肯定是要打羽族的,若是能和龍伯夾擊羽族,不知能省多少事,哪怕不能夾擊,隻是支持龍伯找找羽族的麻煩也不錯。


  還有十多年前的青州戰爭中丟掉的地盤裏有不少人族,這些年一直都盼王師打回去,也派人去聯絡一下。這個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赫胥侯有直係後代存活,凝聚著諸多遺民,與帝國不死不休,有這麽一杆旗幟在,帝國想爭取移民得先解決赫胥侯的後代,但……能解決早解決了,哪還會等到今日?

  還有海裏的文明,找巫真殿,讓巫真殿派人去看看。


  反正僅一切手段避免羽族閑下來。


  王微微挑眉,這麽有信心一定能贏回空桑嶺?

  羽族的四境也挺不消停的,倒也能解釋沃西方麵的兵力薄弱。


  人族想解決後顧之憂,羽族若要打人族又何嚐不需要解決後顧之憂?

  不過,海洋文明?

  王微微蹙眉。


  純粹的海洋文明和陸空兩棲文明的羽族衝突不起來,如飛鳥和魚打不起來,除非那條魚長著腿能爬上岸。


  元洲五個種族已經很擠了,可別再來一個湊熱鬧。


  再看寧東之地的,還在鬧騰。


  雖然已經派了自己的心腹榮君去處置,但帝都大部分資源還是向沃西戰事傾斜,能調動的人馬有限,榮君能做的便是擊潰流民,斬殺流民帥,並不能重新穩定秩序。想要讓寧東穩定下來,得先讓公卿貴族們吃個半飽,以及沃西戰事結束,他能騰出手。


  心情不好的翻開關於瀾北的。


  王好懸沒忍住罵人,有點後悔自己和扶風侯把前任瀾州牧逼得太厲害,導致對方心力交瘁而亡。


  虎父犬子在季連國的兩任國君身上被完美詮釋了。


  盜趾的存在於這個時代毫無疑問是大逆不道悖逆天理的。


  什麽是好奴隸?

  幹得多,吃得少,為主人奉獻一切的奴隸才是好奴隸。


  盜趾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壞奴隸了,壞奴隸也不過是偷懶,但這很容易解決,牲畜不幹活,抽兩鞭子就行了。盜趾沒偷懶,但他幹的事的性質比偷懶更過分,殺死主人,屠殺貴族,圍攻蒲阪。


  諷刺的是,王以前一直希望改善奴隸的生存環境,讓奴隸能夠生存下去,別閑得沒事去造反,卻始終都做不到,反倒是盜趾這麽一路禍害過來,整個帝國奴隸的生存環境竟然好了很多,貴族與奴隸主們待奴隸紛紛友善了起來。


  雖如此,王也很清楚,這樣的奴隸,絕不能活,不僅不能活,還得處以極刑以儆效尤,不然天下就得大亂了。


  而且,蒲阪圍城,王此生從未如此屈辱過。


  誠然,帝國曆史上帝都被圍,甚至帝都被攻破而戰死的王有不少,但那都是人族式微之時的事,如今哪怕帝國內部一堆問題,人族也仍是元洲最強大的種族。


  這臉打得太疼了,王權的威嚴都快被打光了。


  若非理智尚存,王都想不管不顧的動用所有資源去碾死那隻奴隸。


  但理智在,大局觀也還在。


  帝國曆史上奴隸叛亂太多了,隻是他繼位後推動角鬥場發展,讓奴隸能通過角鬥場取勝獲得更好的待遇,甚至脫離奴籍,給了奴隸希望,奴隸叛亂便少了很多,以至於突然鬧出盜趾這麽一出,他才有些接受不了。然事已至此,不接受也得接受,大局最重要,隻能讓諸侯去解決盜趾,盜趾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威脅最大的還真不是他這個王。


  帝國的王位從來都不是有種的世襲,而是能者居之的禪讓,反倒是諸侯與貴族都是有種的世襲。


  王麻利的批著奏章,將案上的奏章都給批完,換了新的,批完後再換新,換了三次後下麵總算不吵了,卻並非吵出結果了,而是吵得太久,哪怕是習武有成已入武道的公卿貴族尚且疲憊,更別提那些吃不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大部分公卿貴族了,後者吵得都快斷氣了。


  雙方吵累了,終於想起有個人已經很久沒出聲了,抬頭一看,隻能看到青銅案上原本堆得高高的奏章隻剩下了幾卷,頓覺服氣。


  下麵的人在爭吵著怎麽瓜分你名義上的利益,還能如此淡定的批奏章,要不是王權這幾十年一直在加強,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王座上的人心寬得沒邊了。


  見王如此悠哉,終於有人請王決議。


  這麽吵下去也不是個事,都鬧騰了小半個月了,最新傳來的消息,辛箏又吃掉了一城。


  氓庶與奴隸逃亡太嚴重,哪怕不想和辛箏打起來也很難不去找辛箏麻煩,而辛箏對於所有來找茬的,統統打回去,不是打退的那種打回,是打上門占了別人地盤的那種打回。


  稍微慶幸點的是,這次貴族死傷沒那麽慘重,至少沒在辛箏手裏死太多。


  辛箏打上門的時候因著她之前屠殺貴族的惡名,貴族氏族們紛紛出逃,但昆北之地如今的情況,流民問題還未解決。


  貴族們雖帶了武力強大的家臣門客,但.……即便是第四重武者也能被人海戰術堆死,何況那些小貴族培養的一二重武者。


  而流民最不缺的便是人。


  說蒲阪的公卿貴族對那些死於流民的貴族有什麽傷心那是扯淡,隻是,他們都看出來了,這隻是開始。


  蒲阪再這麽吵下去,搞不好吵出個結果的時候辛箏也將昆北之地的考生都給淘汰了。


  見終於有人請求自己給個決議。


  王琢磨下了自己從兩個派係中撈的利益也差不多了,便不再裝模作樣的猶豫不決了,非常幹脆的給出了自己的決議:辛箏無錯。


  別人都欺負上門了,她打回去沒毛病啊。


  搶了孤王的地盤?

  本來就隻名義上是孤王的地盤,換個主人對孤王有影響嗎?不,還是有影響的,好影響,辛箏將城邑的戶籍重新統計後和輿圖一塊送到蒲阪給他了,態度非常鮮明:臣是為王清理不守規矩的下臣。


  話顯然不能這麽說,因而王明麵上還是給了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數百年來諸侯公卿大夫互相征伐屬於家常便飯,與之相比,辛箏給麵子多了,還遵循著禮製,若真要清算,整個帝國就沒誰是幹淨的(不挑事的諸侯貴族早在數百年的征伐中人工絕種了)。這種守規矩的人,應該值得表彰才對。


  至此,對辛箏的處置終於塵埃落定。


  王眉目疏朗的看著喜不自禁的諸侯貴族們,唇角亦是微微勾起。


  辛箏無錯,所以你們的子侄可以效仿,但你們就那麽肯定你們的子侄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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