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望舒
容顏秀美的年輕人悠然撫著琴,容色瑰麗的女子舞著劍,劍長三尺,非金非木,劍身上充滿了赤色的雲紋。
琴聲悠揚,劍光凜冽。
曲畢,望舒收劍,驚歎的看著年輕人。“你的學習能力真厲害。”
不過學琴數日便學會了高山流水。
隻是,更離奇的還是琴,長洲的琴和元洲的琴雖有細節與風格上的差異,但大體卻是一樣的。
望舒問過元,元的回答是你猜。
自己猜?
望舒很快便想出了若幹可能,就沒有一種是好的。
年輕人道:“你的劍也很有氣勢。”
望舒默然一瞬,理智的決定將這話當成了誇讚。
反正她老子當年被老娘誇讚舞劍時也是識相的將很有氣勢的評價當成了誇讚。
打不過,除了識相還能怎麽著?
略有差異的是,老子是真打不過老娘。
而她是打得過卻不能打。
年輕人是長族商國之王,也不能說年輕人了,都四百多歲了。
商王很得商國長族的崇敬,在整個長族很有聲望。
這是一個骨骼清奇的王。
別的國家遭了災,這家夥能砸鍋賣鐵的救濟別國的災民。
非誇張,長族的曆史上明確記載著,他不知這麽幹了,還幹了不止一回。
更令人佩服的是,他不僅僅是自己這麽幹,幹的時候還會發表演說,帶動國人一起出人出錢。
裝好人不難,但裝三四百年,並且目測會裝到死,偽君子也要成真聖人了。
數百年的時間為他攢下了深厚的名聲,這也是為何他提議發行一套十國通用的錢幣時,能在十幾年的時間裏談妥並落實,通用貨幣都快把十國原本的貨幣給擠兌得隻剩下收藏價值了,還沒引起混亂。
商王是一個比景王更成熟的人。
景王在知道應對小冰期的法子時是高興,是談條件與迅速上任的壓榨。
商王的手段更高,在望舒帶著景王提供的人手觀測水文到商國時這位國君對望舒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不僅讓望舒生活得非常舒適,還非常照顧望舒的心情,高山流水不過是望舒對著群山時閑極無聊彈奏的,商王隻聽了一遍便記下了,還練會了。
值得一提的是,商王奏得非常好,充滿了感情,不似望舒,她完全是仗著過目不忘的記憶複製了曾經聽過的琴,毫無這支曲子該有的感情。
高山流水之美。
抱歉,她欣賞不到,感覺還不如舞劍呢,好歹能鍛煉身手。
商王,他顯然欣賞到了,還用它來取悅望舒,讓望舒保持愉快的心情,同樣是工作,但心情愉快的工作與心生枯燥乏味之感的工作,兩者效率是截然不同的。勉強算是馬屁拍到了馬大腿上,總歸強過拍在馬蹄上。
若非長族與人族的生理差異在那擺著,望舒很難不自作多情的懷疑對方是不是想追自己。
雖然她自己沉迷知識海洋,卻也不是對自己的容貌一點數都沒有。
但一來她並不打算留下後代;二來曾經出於無聊問過青婧,那些男人看到自己時在想什麽.……非常成功的抹殺了她因為性別不同而對男人產生的好奇;三來,雖然青婧沒人性,但她的一些理論卻是對的,人的感情會受到身體裏分泌的一些東西的影響,產生了所謂的生理需求,世間之人,普遍被生理需求控製,但望舒,被元改造後,元能控製身體內部各個器官分泌的被稱之為激素的東西,想讓它們分泌就讓它們分泌,不想讓它們分泌就不分泌。望舒沒到元的境界,但在元出於健康考慮的調控下,她體內各種激素的分泌無時無刻不保持著完美的平衡,一絲不多,一絲不少,生理需求.……隻剩下了需要進食補充維持生命所需能量這點。
直接後果便是望舒對男女那點事完全無感,至少生理上完全無感,心理上,元表示,哪天你遇到一個成為靈魂伴侶的人時你自然而然會有欲、望,望舒對此的回應簡單粗暴:那不就是注孤生嗎?
而且,商王沒有愛情的觀念,這是一個相當優秀且有感染力的統治者,當他想收服誰為己用,很難有人能拒絕他。
望舒例外,她不愛被人管著,而且元有著不遜色於商王的政治才華。
兩隻老狐狸隔空過招,望舒對這倆人都服氣了,也徹底明了為何自己做統治者那麽失敗,不管當年是否心急,她都注定失敗,而這兩位,不管是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都會非常成功。
什麽是政客?
有政治才華,並利用政治權力攫取利益,看到的是眼前或數年之利的人就是政客。
什麽是政治家?
政治才華高超,對於攫取私人利益已無甚興趣,圖謀百年甚至數百年,乃至千年,並為此不達目的不罷休,不擇手段者是為政治家。這種人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瘋子,為了達到目標,真的是鬼知道能幹出什麽來,往往結局不會太好。卻也是奠基者,白帝延續了帝國千年國祚,風洲重振了羽族。
千年前的白帝是,她的師尊無光是,羽王風洲是,經桓是,眼前的商王亦是。
元,望舒不好判斷,祂有政治家該有的才華與眼光,卻沒有政治家最為重要的人生目標。
望舒隱約覺得有些怪異。
這世上的確會有天才,但天才擁有的隻是學得快的腦子,不是生而知之。
心中雖起疑,望舒卻未詢問分毫,她與元之間還沒那麽信任。
相處得再好也無法改變兩人之間的關係本質:寄生者與主權者。
雖然不打算為商王的臣子,但望舒還是得說,和商王相處真得很放鬆,對調節因為從早到晚對著山水而產生的枯燥情緒有一定作用,哪怕知道這是隻老狐狸,並且這隻老狐狸對元洲有企圖。
聽了琴音,舞了劍,出了汗,調節了心情,望舒坐回了樹下的草席上,商王隨手遞上了一盞薄荷茶。
長水有南北兩大支流,一條發源於長洲極南被望舒懷疑是南極冰蓋的冰原,是長水的主幹,另一條發源於北方戈壁大漠中的一座雪山,也是長水最大的支流,名北河,顧名思義,北方的大河,非常簡單粗暴的名字。
長族最早生活在南方的群山,後來發展起來後向北遷徙,發現了北河,沿著北河建立了許多邦國,如今隻剩下三個國了,商國正是其中之一,位於北河下遊,商貿繁華,土地肥沃,蓄水為湖對其也更重要,不管是商貿還是農耕都離不開水,而小冰期……對農耕與商貿的殺傷無差別。
尤其是商國這樣的地方,因著地理位置很靠北,緯度低,雖未至四季如春的境界,卻也終年不見雪。
望舒計算過時間,這會兒元洲應當大雪紛紛揚揚,商國卻是炎炎夏日。
總結,熱。
商國如此,別的國也沒多好,可以說十國中除了最南的那個國家,都是一個比一個熱。
薄荷這種植物在望舒拿出來後迅速在景國成為潮流。
隻是,如今在遠離景國的商國都能喝到薄荷茶,望舒對商王的手段表示佩服。
不過這位明顯不是隻知風花雪月的商王將相關事務都丟給了臣子,自己追著望舒對元洲充滿好奇。
曆史、人文、吃什麽喝什麽、婚姻、法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研究文明的史氏呢。
欺騙性真高。
“商王有生之年又去不了元洲,緣何如此好奇?”望舒忽問。
這個,想著以後打到元洲。
這麽說好像不太好。
商王想了想,回答:“我很好奇世界究竟有多大,可惜我是一國之君,無法如望舒一般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檢驗腳下的大地是否是個球。”
望舒一時無言,能聽出來,商王這話是實話,隻是不完整,但即便不完全,是實話這一點便足以讓人同情商王了。
商王喜歡自由,但他永遠都不會獲得自由。
望舒能看出來,商王熱愛自己的種族。
和元洲統治者的那種熱愛不同。
人族的貴族對國的愛是因為國是自己的私產,愛的是自己的財產。
長族並無君即國家的觀念,也沒有血統天定,貴賤恒定的觀念。
發展不起來。
長族沒有任何一個父母能活著看到自己的孩子誕生,為孩子積攢的財產越多,隻會讓孩子死得越快。
相信血緣親情?
得了吧,巨大的利益麵前,誰會像愛護自己的子女一般愛護從子從女?
吃絕戶,隻要是智慧生物,文明中都避免不了這種現像,長族的特殊生理形態無疑會讓吃絕戶變得非常方便。
哪怕無法見到自己的孩子,子嗣誕生之日便是自己被解剖而殞命之時,也沒人樂意自己的孩子被夭折。
長族便很幹脆的注重對幼崽的保護與教育,大部分長族都習慣將自己一生積攢的財富大部分用在建設崽巢上,留給孩子可能讓孩子被夭折,但用在建設崽巢上,孩子肯定能享受到。
國君自是不例外。
王權的魅力足以讓任何一位國君的後代都被夭折。
長族文明建立國家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繼承製度並非從近親裏找人繼承,而是父死子繼,直接結果便是那段時間裏國君的子嗣,一百個至少夭折九十九個半。
沒有父母和製度保護的嬰孩,不下手做點什麽,擱誰都會感覺對不起自己。
大抵是那段曆史太過黑暗血腥,後來長族諸國的王室修改了繼承法,未成年沒有繼承權,近親中的成年者繼承權高於國君剛誕生的幼崽。
都不能血統世襲了,如何能貴賤恒定?
同樣是熱愛國家,商王的愛自然截然不同。
他愛的是這片土地,愛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愛的是長族,而這些都不是他的私產,他隻是管理者。
這份愛無疑束縛了商王的自由之心。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自由之心抵不過權力與對家國天下的感情。
商王繼續道:“而且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隻要知道了元洲是存在的,我相信,我們遲早會有相見的一日。”
兵戈相向的一日?
望舒在腦子裏對元說:我有點後悔告訴他們元洲的存在了。
商王有生之年又打不過去。
但景王能。
若我沒猜錯,這倆人已經達成了政治默契,十國合並為聯盟,商王為第一任盟主,景王為第二任。
在需要變革的時代,長族幸運的迎來了兩個野心勃勃的王,更幸運的是,這兩個王差了近四百歲,一者老邁時,另一者才至壯年,巨大的年齡差與長族無法搞父死子繼的生命形態讓這倆人鬥不起來。
後者很重要。
一個種族若同一時期擁有兩個同樣野心勃勃更有與野心匹配的心智的統治者,內耗足夠耗死這個種族。
他們會很默契。
望舒已能預見未來,景王會傾盡一切,最終以景國成為曆史的代價成就商王的長族聯盟,而商王會在老去之時培養景王為接班人。
商王不會立別人?
不會。
一來是商王立不了自己的子嗣,既如此,立誰不是立?為何不立最優秀的?
二來,這段時間望舒已見過另外八個國家的王,都不如景王,景王並不缺乏自信,哪怕不相信商王他也會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讓商王沒別的選擇。
衝景王如今在幹的事,這大局觀與眼光,隻要不突然腦袋抽瘋,當盟主就不可能差了。
這兩個人能保障長族未來千年的強盛。
千年的時光,真的發展不到和元洲幹起來的程度嗎?
你若實在擔心,幹掉他們不就是了?
望舒拒絕。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就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可能便要殺人,我做不到。而且這也沒什麽用,十國聯盟是大勢所趨,長族已知元洲的存在,幹掉兩個人,並不影響未來的大勢。
那倒也是。
望舒繼續與商王閑聊著。
比起景王,商王更加細心,或者說,問的太過寬泛,因而察覺了一些東西。
閑扯沒幾句後望舒便聽到商王說起了一些在長族流傳的神話傳說。
長翅膀的鳥人,高大的巨人,充滿財富的矮人.……
“真巧,元洲的很多種族,和長洲流傳的神話裏的一些人物挺像的。”
望舒示意了下商王手裏的琴。“我們的琴也很像。”
商王笑說:“或許我們的祖先曾有過往來?”
望舒委婉表示了下長洲與元洲的距離,元洲與長洲雖然都有文明,但沒一個的文明發展到能跑這麽遠。
商王聞言想了想,問了望舒一個問題:“元洲有太初岩畫嗎?”
望舒回以懵逼臉。
什麽太初岩畫?
不過岩畫,說起來,這些日子的閑聊中,商王好像問了不少元洲有什麽岩畫的話題。
商王道:“三百年前,北方的戈壁中發生了地龍翻身,露出了大地深處的一處洞穴,洞穴裏有一些比較特別的岩畫。”
岩畫的風格極為寫實,隻有線條,但這些線條組成的畫麵卻非常的真。
岩畫畫的是一片混沌中,有兩個存在相繼醒來,根據這倆的蘇醒順序稱之為太易與太初。
這倆存在經過協商後創造了很多如蒲公英般的種子,種子落到了一個個圓球上.
然後,一個圓球上的種子落地生根,演化生命,最早的是很簡單的生命,但那些生命在產生變化,從無脊椎到魚類,魚類再長腿爬上岸.……最終定格於一個人形生物。
繪畫者隻畫了一個物種的變化,商王能確定不是長族,但猜到長族怕是其中之一,因為畫中的蒲公英種子無邊無際。
再後來,太易與太初掐了起來,以後者被關了起來而告終。
再之後,太易砍下了自己的一隻手掌,手掌化成了一隻大鳥。
再後來,太初越獄,那隻大鳥被撕得碎碎的。
再後來.……沒了。
確切說也不是完全沒了。
繪畫者畫了一個茫然的對著岩畫的人,人的手上有道傷口,還在滴血,另一隻手沾著血。
商王仔細檢查了下,發現岩畫大概、很可能是用人血畫的。
最後一幅畫,畫裏的人可能就是作畫者,以及,從畫中的對比判斷,畫畫的人身形應該很高,身高應該在一丈左右。
商王覺得,按著那身高比例,挺像元洲的龍伯族的。
望舒很篤定的說:“龍伯沒有關於這種岩畫的記載。”
師姐那不要命的,為了研究,哪個種族都去混過,不同種族的傳說也聽了不少,雖然元洲各個種族都有關於末日的傳說,但並無這種岩畫。
商王露出了黯然之色。
說不清為什麽,他就是覺得太初岩畫很重要,一直記掛著。
“雖無這種岩畫,但元洲所有的種族都有關於魔曾滅世的傳說,聽起來,元洲的神魔,與你口中的太初太易很相似。”創世神有兩個,後來意見不合,一個要滅世,另一個不願意,打了起來。望舒繼續道。“不過,關於神魔因滅世而不合的傳說中卻無神鳥的角色存在。”
商王道:“許是巧合。”也許是漫長的時光,傳說也麵目全非了。
望舒在腦海裏問元:你說是不是巧合?
或許是,或許不是。
看來你也不清楚,不過說起來,那岩畫的內容,與師姐的進化論真契合。
生命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
從動植物變成智慧生物,這變化大得驚人。
“我能去看看岩畫嗎?”望舒問。
商王問:“你想起什麽了?”
望舒道:“我在北方的海域裏發現過一枚蜃珠。”
望舒將蜃珠中看到的景像與商王說了說。
畫畫的人可能和那個在身上刻字的羽族一樣想記下什麽,不同的是,一個是通過畫,另一個是通過文字。
隻是,畫到後來,寫到後來,這倆人都忘了自己想記的東西。
商王也覺得兩者之間有聯係,但都不是當事人,委實猜不到怎麽回事。
猜了會猜不到,商王便先放著了,回答起了望舒想看岩畫的事。
想看岩畫並不難,那也不是什麽禁地。
隻是,那岩畫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了,以前空氣不流通,變化倒是不大,但空氣重新流通後……仿佛半日便走過了數十萬年的時光,損壞很嚴重,便是去看也很難看出什麽了。
望舒一定要去看的話,商王願意提供向導,那片戈壁就在北河上遊,到時望舒可以請個假。
望舒若是不準備去,商王表示自己有將自己當年看到的岩畫畫下來,回頭找出來送她。
望舒表示都要。
岩畫哪怕看不清了,但或許有別的線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