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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畫旬

  柔軟的床榻上,隻蓋了條毯子,渾身光/裸的青年無意識的攏了攏懷裏,隻攏到空氣,沒有似火爐般的溫暖源,下意識手臂一伸,攬了攬,還是什麽都沒有。


  青年瞬間睜開了眼,眼眸沒有從迷糊到清明的過程,或者說,這個過程太過短暫,以至於如同瞬間清明。


  長長的睫毛下是一雙很漂亮的碧色眸子,而漂亮的眼眸生在一張美得驚人的臉上,本該是完美的搭配,卻因左額至右臉的傷疤所破壞,仿佛美玉上的裂痕。


  青年看了看身邊床榻,隻自己一個人。


  抱著被褥掙紮了下會,旬還是坐了起來,撿起犢鼻褌穿上,下床走出擺著床的裏間,走到外間時不出所料的看到太昊琰正在外間的書案前批奏章。


  旬忍不住歎了口氣,前腳睡完魚,後腳就與奏章為伴,他都不知是自己魅力太低還是太昊琰的自製力太非人。


  旬在太昊琰身邊坐了下來。


  太昊琰扭頭看了眼旬,尤其是後者精瘦滿是肌肉的胸膛上與胳膊上的抓痕,鮫人的皮膚比人類的更為堅韌,想要留下痕跡也更難,若是被鱗片覆蓋的地方,那就更難了,問:“你要不要將衣裳穿上?”


  旬滿不在意的道:“又沒別人。”


  太昊琰一時默然,是沒別人,但她看著還是會覺得尷尬。


  留意到太昊琰的眼神,旬低頭看了看,終於發現了自己身上狼藉的痕跡,微微一笑。“你很久沒這樣了。”


  因著自身是武道第三重實力的緣故,太昊琰在溫存時素來溫柔,怕不小心傷到魚。


  上一次這般忘了顧忌,肆意而為還是五十多年前,太昊琰在與金天庚大婚前與他告別時的溫存。


  太昊琰歉疚道:“抱歉。”


  旬從後攬住太昊琰的腰:“很正常的事,你不需要道歉。”


  太昊琰身上的痕跡也不少,隻是沒他身上這麽明顯。


  太昊琰是武道第三重實力,鮫人雖不如,卻也不是什麽無害的生物。


  能於深海生存的鮫人,怎麽可能是柔弱無害的溫室花朵?


  鮫人擁有著魚類一般堅韌的皮膚,以及非常鋒利的指甲,鋒銳不比銅刃遜色,甚至更勝一籌,且銅刃用久了磨損過重便不能用了,指甲卻是一直在生長的,不怕磨損。


  盡管他每次都很小心的收起爪子,卻還會在太昊琰身上留下痕跡,所幸沒有出血,因而過不了多久就會消退。


  “不過你近來心情不是很好,有心事?”旬將腦袋擱在太昊琰的肩上,打眼瞧了瞧奏章上的內容,還是從南方往北運糧至義倉的事情。


  多年前的自然災害給太昊琰的心理陰影有點嚴重,哪怕是渡過了那七年災害,並且成為了西荒真正的主人,但太昊琰總是對氣候覺得不安。


  七年自然災害,誰能保證不能重來?

  最重要的是,太昊琰翻閱了大量的史料,發現這種天災每隔幾百年就會造訪,並且是長期的造訪。


  太昊琰開始開發西荒南部地域。


  輞川海周圍是西荒最適宜農耕的地域,北邊太冷,南邊,太熱。


  一直往南走,有一片戈壁,有很多高原草甸,但越過戈壁與草甸,是炎熱潮濕的雨林,終年無雪,蚊蟲瘴癘橫行。


  因為太熱,因而人族一直沒有開發南方的雨林,哪怕是逃亡者也很少會往那跑。


  太昊琰幾乎是一意孤行的修建道路,向南墾殖,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死了無數的人,總算是開墾出了大片的耕地,作物一年兩熟甚至三熟,最近幾年甚至開始反哺北方。


  義倉則是太昊琰特別建立的倉庫,作用就一個:災荒時的救命糧。


  雖然義倉意味著氓庶要多繳一份糧食,並且災荒時也不能直接領到糧,必須通過參加太昊琰修建的一些工程才能領到,但五十餘年前的七年自然災害陰影不止太昊琰有,因而這項政策便通過了。這一次西荒雪災,義倉無疑起到了建立它的意義:救命糧。


  不過經此一事,很多義倉都空了,得想辦法補充,畢竟,太昊琰當年建立義倉除了想讓它起到災年救命的用,還有拿它當日後與帝國大戰時的軍糧之用,自是不可能空著,但增加稅賦顯然不可能。


  旬很快便看出了問題。“調的糧食是不是太多了?”


  感覺遠遠超過這一次消耗掉的糧食數量。


  太昊琰眉心微蹙:“以防萬一,我怕這回的雪災隻是一個開始。”


  旬想說不至於那麽倒黴吧,但想想太昊琰曾經讓人查史料發現每隔幾百年就會有一段持續很久的自然災害歲月,也不敢篤定的說就不會那麽倒黴。


  這不是小概率事件。


  旬安靜的攬著太昊琰,嗅著熟悉的冷梅香,抱著個溫暖的大活人果然最舒服了,太昊琰也任旬將自己當暖爐抱著。


  鮫人與人族最大的差異並非外形,而是體溫,人的體溫是恒定的,不管處在什麽樣的環境,體溫都始終保持恒定,若有變化,不是病了就是死了。鮫人卻不然,體溫隨環境變化而變化,寒冷的時候就喜歡抱個熱源。


  抱了一會後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跟著暖和了起來,旬看了看案上的簡牘,幫著太昊琰分了下類,讓後者能更有效率的處理。


  在對待公文方麵太昊琰不是強迫症勝似強迫症,不處理完睡都睡不踏實,若是他態度不夠堅決,這人甚至能把簡牘帶到床上去,不是一般的掃興。


  分完了類,旬自己取了筆蘸了墨,將一部分簡牘上的內容給太昊琰念了念。


  太昊琰一心二用的回了如何批複,旬提筆寫下批複。


  案上的奏章終於批完,旬立刻將筆一丟,將太昊琰抱了起來回到床上。


  太昊琰笑了笑,也由著旬鬧,不曾想,旬將她抱回床上後非常安分,將她的腦袋放在懷裏,力道適中的給她揉著額角,非常舒服。


  太昊琰怔了下,旋即合眼,愜意的享受著按揉帶來的舒緩感覺。


  自雪災起她就沒好好休息過,之前的溫存也更多的被情緒所主宰,不然也不會將旬身上給弄得諸多痕跡。


  “小魚來信了。”旬一邊給太昊琰按著額頭一邊道。


  太昊琰聞言忽然覺得腦袋沒那麽舒緩了。“她還活著呀?”


  旬重重的摁了下太昊琰的額頭。


  太昊琰因著疼痛而輕呼了下,睜眼瞪著旬。


  旬不悅:“那是我孩子,你怎能這麽詛咒她?”


  太昊琰道:“一走四五年,一年加起來的書信不超過兩封的孩子。”


  旬尷尬了下,但還是努力爭辯:“走得太遠了,便是想寫信不也很難寄回來?”絕對不是玩得太忘我,忘了寫信。


  太昊琰笑。“她這般肆無忌憚的性子就是你縱出來的。”


  不行,想想就覺得頭疼。


  察覺到太昊琰的神情變化,旬更加用心的給她按揉頭部。


  “年輕人都是這樣,不喜歡悶在一個地方,喜歡到處走走看看。”旬一邊給太昊琰按摩一邊道。


  太昊琰想反駁卻不知如何反駁。


  雖然五十多歲了,但那確實是一個孩子,年輕,好動,充滿好奇心以及行動力。


  太昊琰最終道:“我年輕時可沒這麽跳。”


  旬道:“可你年輕時有個盼你去死的父親,她沒有。”


  這話有點紮心了。


  所幸,太昊琰嘴角隻是抽了抽,並無難過紮心的情緒。


  親情抵不過權力罷了。


  父親如此,女兒亦如此,他們是真正的父女,在權力與親情麵前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不同的是,她贏了。


  太昊琰道:“你把她慣壞了。”


  “以她的本事,便是捅了簍子,又有幾個人能將她如何?”旬不以為然。


  建立在強大的力量基礎上的任性肆意不是慣壞,那叫強者的簡單。


  太昊琰想了想,說:“那倒也是。”


  任性肆意捅婁子不是問題,隻要當事人自己有能力解決麻煩。


  “她寫什麽了?”


  旬道:“盜趾打下了季連國都,將季連國都數萬貴族坑殺。”


  太昊琰無言了須臾。“帝國的血統貴族這些年與坑殺還真是緣分不淺,我記得那個將很多貴族氏族全族人一塊活埋的常儀至今都沒尋到。”


  “完全沒有消息,現在又多了一個盜趾。”旬都想同情帝國貴族了,一個常儀一個盜趾,被這倆給活埋的貴族加起來隻怕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太昊琰道:“盜趾怎麽了?”


  “他沒怎麽,是他手底下一個人是九方氏的族人。”


  太昊琰聞言怔了下,睜開了眼。“九方氏?”


  旬點頭。“就是軹邑九方氏,應該是個人的行為,神裔氏族素來不幹涉族人的行為。”


  太昊琰也知道神裔氏族的特別。


  宗族對個人的控製很嚴,典型例子便是婚姻。婚姻結兩姓之好,最重要的因素是兩個家族的利益,兩個當事人的想法,那是最無足輕重的因素,更甚至,倒黴點,當事人等婚事定下了甚至快成婚了才知道。每個隻要活到了能成婚年紀的族人,對於氏族而言都是寶貴的聯姻資產,哪怕一無是處也絕對不會對氏族毫無價值。


  神裔氏族無疑是這個世道的一股清流,對個體族人幾乎不加管束,除了成年前必須接受的高強度教育,成年後愛幹嘛就幹嘛,哪怕是混吃等死都沒問題。隻一點,神裔氏族沒有遺產,父母死後,所有財產都會被充公,不會留給孩子,而氏族在族人成年後也不會再管族人吃飯問題,因而想混吃等死也隻能靠自己。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同理,繁衍得時間長了,子孫多了,什麽奇葩都有。


  太昊琰有些好奇。“蒲阪什麽反應?”


  “想給九方氏按個反人族罪唄。”旬頗為無語的道。“神裔氏族地位高,又有族地,貲財豐厚,又多人才,幾個國家不覬覦不羨慕?”


  太昊琰亦是無語。“這罪名不可能按成。”


  若九方氏投了羽族,反人族罪肯定沒問題,但盜趾並非羽族,當然,他也不是人。


  太昊琰思忖道:“神裔氏族素來內部通婚,說是多個氏族,實為一族,惹一個,等於惹所有氏族,夔益不可能如此短目,估計會將拖著,拖到風波平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就是不知道公卿貴族與諸侯們答不答應,真給九方氏按個反人族罪顯然不靠譜,但趁著這個機會讓王與神裔氏族結筆恩怨,或是抓住機會賣神裔氏族一個好的肯定大有人在。


  旬也這麽想的,便沒繼續這個話題。“你說,九方氏那個人為何會幫盜趾?”


  太昊琰回想了下很久以前的事,西荒與帝國決裂之前自己曾去九闕山參加對祖廟的大祭,軹邑在九闕山腳下,而九方氏就在軹邑,去參加大祭,自然會與九方氏的人打交道。


  “大抵是他看盜趾為人。”太昊琰說。


  旬不解的看著太昊琰。


  太昊琰道:“人若不得活而反,無罪。”


  炎帝是一個奇葩的王。


  這不僅僅表現在她的長壽,她對神祇祭祀的態度,明明能搞王位血緣世襲卻偏偏要搞王位禪讓製這些事上。


  禪讓也就禪讓了,還將王權與神權一分為二,王權禪讓讓貴族們自己推舉,神權卻是搞了一套現在都還沒人弄明白的隨緣遴選——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巫宗曆代巫女不一定是一個合格的統治者,卻一定是天才。


  這些都不是最令人後人不解的,最令人不解的是,她在立國時定下的一條規矩:人若不得活而反,無罪。


  這條規矩,炎帝非常認真的刻在石碑上,擺在祖廟大門口。


  一個立國者製定這麽一條規矩,簡直是給子孫挖坑。


  漫長的時光中,不是沒人想過將石碑給毀了。


  當血統神聖性隨著血統貴族而愈發成為真理之時,那塊簡直是在鼓勵賤民造反的石碑不免格外礙眼。


  數千年時光流逝,血統貴族換了一代又一代,石碑始終在。


  不是沒人試圖毀滅,而是毀不掉,石碑材質不明,刀劈火燒全都不能損其分毫。


  把石碑給搬走埋了?


  巫女不答應。


  巫女之位不世襲,血統神聖性與巫女無關,自然不需要考慮血統貴族的感受。而巫女的權勢地位,也沒人能繞開她對祖廟的布置做點改變。


  盜趾的所作所為根本是喪盡天良,但那是建立是奴隸非人的前提下,可若覺得奴隸也是人,那他的所作所為.……某種意義上是合法的,至少合了炎帝製定的法。


  隻是,石碑毀不去,卻不代表法不可改。


  旬道:“奴隸不是人。”不論是道德還是法律上,奴隸都不是人。


  太昊琰道:“帝國並非一開始就有奴隸,而神裔氏族的族史比帝國更古老。”


  奴隸不是人的法律與道德是在帝國的發展與擴張中建立起來的,血統神聖性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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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要的事情再說一遍,本文背景存在小冰期,而小冰期期間,大雪大寒大旱蝗災是標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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