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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九方燮

  夷彭從水裏紮上來一條魚時非常感慨的對九方燮道:“我現在可算明白這個國家為何喚魚國了。”


  魚鱉真多。


  九方燮問:“你要吃魚膾?”


  “怎麽可能,我吃熟食。”夷彭道,雖然青婧是個魔鬼,但魔鬼的醫學水平不是吹的,他平素還是有記住的,食物吃熟的,在北方的話條件不夠,或許還能湊合,但在南方,寧餓死也別吃生的,否則寄生蟲鑽進身體裏就不是死不死的問題,而是生不如死的問題。


  九方燮道:“費時間,啃糗糧吧。”


  “雖然是來尋人的,但人又不會跑,不必那麽急吧?”夷彭無語道。


  九方燮:“救人如救火。”


  “你找到人也不可能飛回去。”夷彭道。


  “你找得到生火的幹柴?”


  夷彭怔了下,瞅了瞅四周的環境,頓時語噎。


  魚國多魚鱉,境內多水澤,但流經的河流其實不多,水澤的水量都來自於降水,這地方一年三百七十二天至少有一百八十六天在下雨。


  它還不是集中下雨,一次性給你下個半年,當然,真一次性下個半年的雨,魚國也沒人能生存了,因而雨水是分布於全年的。


  煮魚烤魚都得有幹柴,就魚國這氣候,想在這荒郊野外找到可以生火的幹柴真的是個難題。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夷彭便想將魚扔回水裏,被九方燮阻止了,這麽肥的一條魚,現在是沒法吃,但進了城尋一食肆不能吃了?


  夷彭一想也有道理,但:“我不缺錢。”


  “浪費可恥。”九方燮用看敗家子的眼神看著夷彭,一看就是沒餓過的。


  夷彭無言,他也是餓過的,不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魚國境內乘車或騎馬通行很難,本地人出行都比較習慣舟楫與水牛,因而馬車很快就被換掉了,換成了舟楫。


  雖然九州南部普遍都是這般模樣,河網密布,出門靠舟,水量不夠充沛也滋養不出南方這令人驚歎的原始大叢林,但夷彭還是覺得魚國有點誇張了。


  魚國位於諸水流域,而諸水發源於敖岸山,注入瀟水,和漓水不在一個水係也不相通,但地理位置也沒那麽偏南,在瀾州中部偏東的位置,可這水域的情況……夷彭感覺更南邊的國度都沒這麽誇張。


  “這地方是怎麽有人活下來的?”夷彭頗為驚歎。


  南方雖然也多水,但雨季好歹比較集中,而且,哪怕不集中也不會一年至少半年是在下雨。


  九方燮道:“魚國,確切說敖岸山周圍一圈國族都有雨水充沛的問題,但不下雨的時候氣候很溫暖,且土地肥沃,種一季作物的收成抵得上別的地方兩季,粟麥黍稷雖然一種就死,但稻米卻是能種的。”


  夷彭道。“我讀書雖不如你多,但我走過的地方多,南方種植的稻我也有經營,稻雖喜濕潤的土壤,但濕潤成魚國這般,稻也會死的。”


  “敖岸山最早有人遷徙而來是三四千年前的事,如此漫長的歲月,敖岸山周圍種植的稻與別的地方的稻已是大有不同。”九方燮解釋道。“而且此地的國族都很注重修建水利,以便耕作時及時排掉地裏的水。”


  別的地方都是生怕田裏作物的水都不夠,拚命灌溉,唯獨敖岸山這一片是生怕作物淹死,拚命排水。


  夷彭道:“敖岸山這一片的氣候簡直遺世獨立。”


  別的地方氣候都是很正常的春夏秋冬,就這地方隻有雨天和晴天兩個選擇。


  “隻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九方燮道。“而且這般氣候奇異的地方並非隻有敖岸山有。”


  “還有什麽地方也這麽奇葩?”


  “有啊,西荒商羊海峽有一段終年雷雨,一年隻有三個月能通航,但海峽兩岸皆四季如春。還有比荒原更北的地方有條叫拘纓河的水,河流兩岸四季如春,作物一年可收五六季,土壤的肥力卻始終如故。還有巽海,魚群眾多,但終年大風,一百艘船至少沉九十九艘,以至於本來叫巽海,當地人都管叫它叫飛廉海。唔,還有巴陵,就在王畿境內,你也去過的。”


  “巴陵也就氣候溫暖一些罷了。”


  “還多巴蛇。”九方燮道。“而且,它的溫暖是四季如春。”


  “但比起你方才說的那些,巴陵太過平淡。”


  “平淡是福。”九方燮道。“至少沒有危險。”


  夷彭聞言想了想別的地方的危險性,頓時點頭讚同。


  敖岸山也談不上危險,雖然雨多了點,但一沒洪水二沒泥石流,還不算太差,不然人族也沒法在這修建起城邑來。


  進了魚國的都城,九方燮尋了家逆旅一行人好好休息一番,也順便了解一下山鬼的情況,貿然拜訪,總不能連主人的具體情況都不清楚。


  夷彭紮的魚九方燮也沒忘了,讓逆旅拿下去煮了,等著魚的時候一邊飲酒一邊同逆旅裏的人搭話。


  逆旅雖然主要業務是給商旅提供食宿的地方,但也不是隻招待商旅,也做食肆酒肆的生意,畢竟這年月除非是蒲阪那樣的地方,不然商旅真的不會多,靠商旅吃飯的話,逆旅一定關門,開發副業是必然。


  城中的富戶有時也會來逆旅打牙祭喝點酒,其中飲酒是重點。


  一年至少半年會下雨的地方,濕氣會有多重是顯而易見的,不想辦法,輕者死得早,重則風濕病纏身。


  貴族還好,能一天到晚的烤著炭火,有條件保暖,非貴族的就隻能自生自滅了,至少曾經是如此。


  一換了幹燥的衣服後夷彭坐下來都沒碰吃的,抓起酒碗倒了一碗酒,酒一入口就噴了出來,做他對麵的九方燮雖然及時避了下沒被噴到,但食案上的食物卻是沒法吃了。


  “這什麽酒?味道怎麽這麽怪?”夷彭不可思異道。


  行商在外,也不是什麽時候都有條件講究,劣酒苦酒夷彭飲得也不少,但這家逆旅提供的酒委實讓他無法評價。


  說它是劣酒吧,的確很劣,但也沒到水裏摻酒的境界,味道其實還挺濃的,哪怕是酒裏摻水,摻的水也不會很多。


  劣酒一般又苦又酸,這酒不苦也不酸,但味道.……委實難言,非常刺激,有點像生嚼薑塊。


  “薑酒,也叫山鬼酒。”九方燮說著自己打聽來的情報。“用薑汁、紅棗還有一些常見的草藥釀的酒,價格低廉,是這裏的氓庶用來驅寒祛濕的東西。”


  “難怪味道這麽怪。”夷彭飲了一口,這回強逼著自己吞了下去,這一路走過來,他感覺自己骨頭縫裏都在往外滲水。“為什麽叫山鬼酒?”


  “最早的時候這酒是山鬼釀出來給自己的學生驅寒祛濕的,後來她有時會為人看病賺取錢財,經常用到山鬼酒。”


  “被誰盯上了?”夷彭隨口問。


  逆旅裏的人都在飲這種酒,再考慮到來的路上看到的大片的薑田,顯然這藥酒的效果很好,但也因為好,便注定保不住。


  好東西都是權貴的,底層發現或創造了什麽好東西,不想懷璧其罪死於非命的話就隻能將東西或方子獻給權貴,然後權貴吃肉喝湯,自己舔湯渣。


  即便是他,哪怕身後有辛箏,賺的錢財也需要獻出去很多。


  無它,辛箏是權貴之一,卻算不得帝國最上層的權貴。


  山鬼發明了好東西,不被人盯上簡直天理不容。


  “不知道,但沒有人成功。”九方燮道。“山鬼在集市裏將釀酒的方子和需要的講究念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還是集市,足夠整個集市的人都背下方子了。


  秘方之所以能賺錢便在於秘,隻有自己有,所有人都沒有,這才能大賺特賺,但方子人人都有.……再好的方子也不值錢了。


  不過影響也是巨大的,知道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沒法瞞,因而方子很快在整個敖岸山一帶蔓延開來,差不多家家戶戶都能喝上山鬼酒,即便是買不起的,也大可自家種點薑,種幾株棗樹,即便是草藥,方子裏用的草藥都是便宜又隨處可見的草藥,自己動手釀酒很容易。


  夷彭驚歎道:“山鬼果真能人。”


  這麽搞居然還沒死全家,不是神跡就是山鬼本人很有能耐,別人搞不死她全家。


  斷人財路甚於殺人父母,更別說山鬼還做得這麽絕。


  夷彭又飲了一口山鬼酒。“我現在相信她可能真的能治疫疾了。”


  九方燮也覺得山鬼很有能耐。


  山鬼將酒方當眾念了半個時辰後的兩個月裏,有不少胥吏與小貴族在睡夢中死去了,死得很安詳,仿佛年紀到了就該死了的那種安詳,問題在於死者中很多都不是年紀一大把該死的年紀,其中不乏年輕人,並且死之前身體都很健康。


  人在睡夢中死去,沒有任何他殺的痕跡,自然沒人想到山鬼頭上,但九方燮卻隱約覺得,並非毫無幹係。


  若真有聯係。


  那位山鬼的性情怕並非一個正常人,能教出東郭綽那樣的弟子,山鬼不可能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但她選擇了最簡單也最省事的方法。


  解決製造問題的人遠比解決問題容易。


  但沒有能力解決問題便隻能解決製造問題的人和有能力解決問題但不想浪費時間所以選擇解決製造問題的人是不同的。


  前者是能力問題,後者是心性問題。


  神裔氏族中也並非沒有神經病,神經病的巔峰,九方燮也是見過一位的——大巫子。


  都不是能正常溝通的人。


  希望不要是最壞的情況。


  但不論是直覺還是辛箏從蒲阪送來的書函內容都殘酷的告訴他,他這次要見的人大概率與巫子婧是一類人,有著一套屬於自己的三觀,而這套三觀與普世三觀的差異甚於人和狗。


  不過,辛箏雖然讓他嚐試拉攏山鬼為她所用,但他與辛箏並非真正的主臣,盡力而為即可,做不到辛箏也不能跑來瀾州將辦事不力的他給殺了。


  治疫疾的方子才是最重要的。


  治疫的方子很珍貴,一般不會有人願意拿出,畢竟一方在手,利用好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山鬼都能將酒方拿到集市上朗誦,想來不會吝嗇公布一張治疫之方。


  魚國的都城很繁華,也是這個小國唯一的城邑,真正意義上的城邑即國,本來也並非隻有這麽一座城的,但打不過鄰居們,就被蠶食得隻剩下國都了。


  隻要有點能耐或是有點貲財的都搬進了這座國都裏,排水係統是最好的,住著舒服。


  山鬼不在其中,雖然她很有能耐。


  但這位很對得起敖岸山周圍國族給她起的稱號:山鬼——住在山林中的鬼神。


  雖然山居各種不方便,而且山裏還多猛獸,但她就是喜歡住在山裏,辦的私學也在山裏,這也導致她的學生為了求學也不得不跟著住在山裏,不然從家裏到私學,一來一回,一天也過去了。


  九方燮與夷彭采買了不少經過打探後山鬼應該會喜歡的東西再加上出發時準備的東西,這才向走入敖岸山。


  敖岸山多雨,山外是一年有半年在下雨,那山裏就是一年至少三百六十天在下雨。


  九方燮無法理解這地方怎麽還能住人,而且還有人能住得很愜意,就不怕泥石流嗎?

  所幸山鬼人性未泯,私學與山外是有路的,不用自己開路,不然雨天泥濘,山林裏還黑.……出個意外不要太容易。


  路是山鬼帶著弟子們開鑿的,不是土路,而是石板路,石板上還鑿刻了一道道的紋路,弄得凹凸不平,哪怕全是水,腳踩上去也不會打滑。


  九方燮看著石板路,覺得這位山鬼其實也挺溫柔的,有這樣一條路,那些還是孩子的學生往來也會安全很多。


  因著石板路隻通向一個地方,因而哪怕林子裏很黑,山路繞來繞去沒有最繞隻有更繞,也無需擔心迷路,縱是如此,九方燮與夷彭也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看到山鬼辦的私學。


  屋舍並不在山腳下,山腳下是個湖,雖然臨湖而居很浪漫,但考慮敖岸山全年的天氣就很想不開了,因而私學修建在山腰上,屋舍都是高腳屋,錯落有致,看著就很有味道。


  雨天、高腳屋、朗朗讀書聲……仿佛樂土,也隻是,仿佛,樂土要真一年下三百六十天的雨,除了兩棲類和水產誰受得了?


  屋舍圍了一圈柵欄,但門卻並非柵欄門,而是修了個八角亭,亭子的另一邊用竹子弄了可以拉開的門,亭內掛了個銅鐸,搖一搖就會發出聲音。


  夷彭抓著銅鐸搖了搖,很快就有一名三四歲的小童撐著傘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接客。


  “先生在上課,客人們若有急事可以等一會,若無急事請改日再來。”


  夷彭怔了下,這真是他聽過的最與眾不同的接待詞令。


  九方燮本就沒奢望會很容易,因而脾氣很好的道:“那我們就此等候。”


  然後小童就真的讓他們在涼亭等候了,不過很有待客之道的回去找別的同齡稚童拎了一壺用薑和野茶樹的葉子一起煮的茶湯給客人們。


  茶葉本就苦,不加許多佐料很難喝,小童拎來的茶湯就是薑和茶一起煮的,茶葉還是沒有被馴化的野茶葉,九方燮嚐了一口便有點吃不消,問小童。“怎麽都是你們這麽小的孩子招待客人?”


  小童不悅:“我哪裏小了?再過一年我就要正式入學了。”


  九方燮道:“你們幾歲正式入學?”


  “五歲。”


  所以說你才四歲,哪裏不小了?


  夷彭道:“他隻是有點驚訝,以前去別人的家裏拜訪不曾見過哪家的小童有你這般能幹。”


  門童最小也是七八歲,眼前這個小得太過頭了。


  小童聞言高興了。“先生不喜歡學生逃課曠課,但有人來拜訪,總得有人接待,便讓我們這些沒到入學年齡的孩子負責待客。”


  九方燮頓時明了為何門童這麽小。


  夷彭聞言亦是一連串好話送上,將小童的馬屁給拍得舒舒服服的,套出了更多的信息。


  山鬼先生的脾氣很好。


  山鬼先生叫什麽?

  山鬼先生不就叫山鬼嗎?


  山鬼先生治疫?去歲時山鬼先生是的確治了兩個染疫的病人。
……

  在夷彭與名喚石頭的小童相談甚歡時一把清透空靈的聲音傳來。


  “閣下是個人才。”


  九方燮也覺得夷彭很人才,夷彭愛心泛濫喜愛孩童的人,卻能如此放得下身段與一個孩童如此相談甚歡.……真的很人才。


  哪怕是有所圖,成年人也很難蹲下身子與一個孩童交流,更別說是這般捧一個孩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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