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治標
神經質、燥鬱是鉛汞中毒的症狀之一,但具體表現卻是因人而異,有的人神經質會變得敏感脆弱,有的會變得歇斯底裏,有的.……一句話,大多挺無害的,哪怕有害,真正危害和影響的是自己。
兕子毫無疑問不屬於無害的範疇。
頭痛加神經質,她的表現症狀為不定時無差別的殺人,堪比數千年前因為血緣婚導致生命信息產生病變的巫女婼。
殺人是常態。
放火倒是沒有,至少在亙白1107年仲冬之月前沒有。
青婧看到台城方向染紅了夜空的火焰後騎馬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了畢方台,在火海裏找了一圈,沒找到兕子,倒是倒黴著火的公卿大夫一大堆,一腳踢開想抓著自己以離開火海活命的貴族,青婧看著火海不由懷疑起這火是怎麽回事。
人族的宮室普遍是起高台,再於高台之上修建殿宇樓閣,高台是夯土的,不怕火,但建築物不是,也因而建築物易燃,不論是哪個方國的台城都格外注重防火。
正常情況下很難發生如此火災?
找了一圈沒找到兕子,青婧隱隱約約有了猜測,跑出火海後四處溜達了下,不出所料的找到了在一個視野不錯的地方欣賞火災的兕子。
雖然身上的袞服冠冕都有煙熏火燎過的痕跡,但整個人非常的精神,尤其是眼神,透著一股子神經質的興奮。
青婧一時無言。
看到青婧,兕子驚訝了下。“你難道以為我被燒了?”
青婧想了想,問:“要不要治病?”
兕子想也不想的道:“都說了我不會改主意的。”
青婧咬牙道:“無償。”
兕子不可思異的看著青婧。“你腦袋被牛踩了?”
青婧控製自己不要伸手將兕子從高台上扔下去,解釋道:“我要讓整個星球所有的物種都為我的理想努力,但我不知要如何做到,你活著,多活一些年歲,或許能讓我學到點什麽。”
誠然,葛天侯與巫女無光都教過她怎麽治國,但……她學的都被她拿來搞破壞了,真正的治理一個國家的經驗完全沒有。遑論了統一整個星球以及如何治理了,陸地、天空以及地層全都要納入統治,隻以一個國家的形式存在……泱泱大荒數萬年,從未有人做到。
兕子瞬間就懂了。
不會也沒關係,後天生化改造獲得的長壽給了青婧足夠多的時間讓她可以慢慢的學。
但比學更無奈的是想學卻沒有先例可供參考。
兕子笑,笑得仿佛一個真正的孩子,竟有幾分天真爛漫之感。“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改變青婧隻是想讓青婧幹點人事,明明有造福千秋萬代的本事,何苦一門心思在破壞的路上狂奔?
不過,所有物種……很有野心,也沒法想像青婧治國的風格,總覺得會很反.人類。
笑完了,兕子好奇的問:“鉛汞攝入過多會中毒,但說是中毒,實際上並非毒物,你要如何治?”
“一個月後你來尋我。”
“至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你打算做什麽,風險高嗎?”
“可能需要給你開個顱。”
“我是中毒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到時你就知道了。”
兕子不是很想知道。
開顱這種事曆史上有記載的。
白帝年少時腦袋被一支箭矢射中,雖然奇跡般的生還,卡在腦袋裏的箭矢也順利取出,但落下了後遺症……頭疼伴終生。
也是此事讓所有人都堅信這位曆史上殺人不眨眼的帝王是一位真正的仁君。
被頭痛折磨了一輩子,但這位帝王從未因此而情緒失控亂殺人,簡直奇跡啊,哪個統治者沒因為心情不好打殺過幾個人?白帝哪怕是最後瘋了,也沒人會覺得有毛病,偏偏她保持了一輩子的清醒。
腦袋是個敏感部位,出了什麽問題,基本沒得治,因而白帝求醫幾百年也無果,但實際上,並非完全無果。
羲和陵光為白帝進獻過治療的辦法:開顱。
白帝向羲和陵光了解了下開顱的風險,果斷棄療。
即便是如今的時代,隨便一個小傷口都可能感染發炎嗚呼哀哉,何苦白帝的時代,羲和陵光為了研究醫術,做過不少需要動刀子的手術,死亡率最高的記錄是百分之三百,給一位病人剖腹切除病變的內髒,最後死了三個人。
羲和陵光在這方麵的醫道研究最後失傳很難說有沒有他那嚴重挑戰人性下限以及病患接受能力的高死亡率影響。
兕子非常理解白帝為何棄療,卻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可能要麵對和白帝一樣的困境。
不,她比白帝倒黴多了,白帝哪怕是棄療也照樣活蹦亂跳了幾百年,而她棄療……莫說蹦躂幾百年,還能再蹦躂二十年就該謝天謝地了。
兕子思考了下,發現自己不是白帝,白帝能棄療,而她……哪怕風險高得驚人她也必須接受。
兕子一邊思考著怎麽以防萬一一邊等待著別人為這場火災善後。
誰能想到一國之君在自己的台城裏放火?
能想到的都不會是正常人,辛國的公卿貴族顯然是正常人,哪怕是火災中僥幸生還的也不會想到差點燒死自己的人是兕子。
善後不容易。
死的公卿貴族有點多。
因著是冬至這種重要的宴飲,公族旁支中有點地位的都來了,一個都沒逃出來,都是一家人老老少少整整齊齊的上路了。
不像非公族的貴族,雖然也死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失去了親人而是一家子整整齊齊的上路,隻有少數倒黴蛋是全家一塊上路,絕嗣,封地會被收回,財產也會充入國庫。
歸鄉不免收獲了大量懷疑的目光。
歸鄉最後一個孩子死了,再加上他的年紀和身體都不可能再有新的孩子,歸鄉這段日子一直都陰惻惻的,有點神經質,發瘋幹出這種事也並非不可能。
兕子與窮桑國的婚事決定了她以後大概率不會有孩子,即便有,孩子也一定會夭折。
下一任國君必是要從旁支中過繼的,這回的宴飲能來的旁支都來了便有這方麵的因素,想提前給公卿貴族們留個印象,為以後做準備。
歸鄉對此什麽反應都沒給,或者說,非常高傲的表示了漠視,然後找到了在長廊下對著藍天發呆的兕子。“是你做的吧?”
兕子回過神看向歸鄉。“叔父怎能憑白汙我清白?”
歸鄉又問:“你還能活多久?”
兕子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的看著歸鄉。
歸鄉道:“你們三個一起飲食,一個死一個傻,你不可能沒問題。”
哪怕一開始沒想到,在女兒死後歸鄉也反應過來了,自己的孩子不僅僅是人質與國君之位的預備役,也是試食者。
恨不能將兕子碎屍萬段。
兕子道:“什麽?”
歸鄉道:“鉞還是一個孩子。”
兕子哦了聲,問:“你讓人將我從台階上推下去時可曾想過我也是個孩子?”
歸鄉不由露出了震驚之色。
兕子打小就皮,能爬以後每天都要從繈褓裏鑽出來爬上爬下,摔倒也是常事,因而那件事所有人都以為是意外……
震驚不過一瞬,歸鄉很快便恢複了冷靜。“我聽不懂大君在說什麽。”
“你聽不懂沒關係。”兕子道。“不過報應,會遲到,卻從來都不會不來的。”
歸鄉不由握緊了佩劍。
兕子補充道:“對了,古往今來弑君者不計其數,但都是有準備的帶著甲士,獨自一人,我很好奇有沒有成功搶到國君之位的。”
歸鄉憤懣的鬆開了佩劍。“你和阿兄一點都不像。”
兕子讚同:“阿父渣得感天動地。”
幾十個私生子,真管生不管養,和奴隸、氓庶生的孩子沒一個識字的,和女性貴族生的倒是識字了,但都是他們同母異父兄弟的從人,被教得太好,非常忠誠,兕子是一點都不想賭一把自己這些私生子手足會不會如玉宮的巫女們一般不管怎麽控製怎麽洗腦統統無用,而且私生子能夠得到的教育資源有限,那些私生子的才幹也不入她的眼。
隻除了一個鹿,做為前任嗣君的從人與心腹,自然接受了頂級的教育。
辛襄子渣得委實讓人歎服,以為很渣了,結果還能更渣。
和辛襄子一比,黨大夫待夷彭可以說是慈母了。
***
放火最爽的從來都不是放火那一刻,而是你放了火,最後別人收拾爛攤子,而你在一邊看好戲。
看了一個月的好戲,兕子總算想起自己還有約,為了以防萬一,去尋青婧之前先寫了遺詔:她要是死了,著公叔歸鄉繼位為新君,鹿為嗣君。
考慮到自己死了,這兩位有很大概率打起來,兕子想了想,又寫了一封書信將自己的私產、這些年零零碎碎發展的勢力交代了下,還有最重要的,青婧,這是個人才,不過沒法控製,誰想控製青婧都隻會悲劇,因而和青婧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她需要什麽就給什麽。
全部交代完了,兕子將縑帛封好,卻沒寫上收信人,隻寫了落款,鬼知道最後收信的是歸鄉還是鹿,就不寫了。
以防萬一的後事安排得差不多了,兕子便尋去了青婧的實驗室,比之前幾次的遭遇無疑好多了,至少收拾得幹幹淨淨,沒碰上什麽實驗或是解剖,解剖也就罷了,但實驗什麽的……很難說重口與否,主要還是太突破下限了。
“別太緊張,對於你的身體狀況,我這裏有上中下三策,也不一定就要開顱。”青婧對抱著腦袋出神仿佛抱著父母失身的孝子一般的兕子安慰道。
兕子聞言並未鬆了口氣,這世上總有那麽一些人,能讓你懂什麽選擇叫突破下限和更突破下限。“哪三策?”
“上策是將你變成我這般體質,生物本身就具備排毒的能力,身體內部的垃圾和有害的東西都會通過汗液、排泄等係統排出體外。當然,這種排毒能力並不萬能,有毒的物質過了量,它就沒辦法了。你體內的鉛汞含量濃度對於凡人而言很要命,但對於我這般的體質而言,靠自身的排毒能力也就一兩年的事。”
“風險呢?”
“我也不知我的體質是如何變成如今這般的,可能得將我曾經在自己身上做過的實驗在你身上一一重複。不過一些實驗用的材料比較特別,很難找到第二份。”
兕子好奇的問:“你自己對自己做實驗,卻不清楚自己為何變成這般的?”
“嗯。”
“你對自己做實驗前難道沒有用別的人先試一下?”
“試了,但凡事哪有萬無一失,且我的實驗品都是隻做一樣實驗,不像我自己,所有實驗都嚐試了,我隻能判斷我的情況是諸多實驗的效果加起來產生了奇異的變化,但具體是哪幾種產生的反應,又是為何會發生反應,我還在摸索。”
兕子聽懂了。“你想拿我做實驗摸索原理。”
“你解毒我摸清原理,互惠互利。”
兕子嗬嗬,連原理都不清楚,除了青婧這種絕世奇葩,誰敢這麽賭命?“中策又是什麽?”
青婧頗為遺憾。“真的不嚐試上策,一勞永逸並且好處多多。”
“我不想賭命。”
“沒有不惜一切的決心,如何能做成事?”
“謝謝教導,但我對知識沒有你那般不惜一切的瘋狂。”
青婧無奈。“好吧,鉛汞不是毒,沒法用解藥解毒,所以我能做的便是增強你的體質,讓你自身的排毒能力變強。我和師妹曾共同研究過如何挖掘生命自身的潛能,創造了一套鍛體操,一共九層,強身健體的效果非常不錯,你要不要試試?”
青婧將一遝縑帛遞了過去。“這是第一層。”
兕子一邊看著縑帛上的文字和圖案一邊問:“有幾個人練過?”
“我師妹,她練了以後身體好了很多。”
“怎麽隻有第一層?”
“後麵的還沒完成我便和她鬧掰了。”
兕子:“.……所以你還是在做實驗?”
“互惠互利罷了。”
“我需要多久才能將鉛汞完全排出體內?”
“大約,三百年。”
兕子:“.……”
青婧道:“不過隨著你將鍛體操練得更高,這個時間一定會縮短。”
“可隻有第一層。”
“後麵的我會繼續研究。”
兕子歎了口氣,問:“下策又是什麽?”
“下策不排毒,隻是維持你的腦袋不出問題,治標不治本。”
“需要做什麽?”
“你的神經質躁鬱等症狀都是鉛汞中毒戕害了神經引發的問題,既然是神經出了問題,那就將出問題的神經替換掉即可。好似屋子的一根柱子壞掉了,便將這根柱子換掉。”
兕子聽懂了。“梁柱壞了可以換新的,但神經換了你要用什麽來替代?”
青婧抬起了爪子,指尖冒出了仿佛草根一樣的須狀物,細得肉眼很容易忽略。“放心,控製不了你的,最多會讓你我之間產生一些感應。”
“什麽感應?”
“你我內心情緒起伏過大時,另一方會有所感覺。”
兕子聞言覺得這還能接受,不論是她還是青婧都不是內心情緒過大的人,但腦袋裏種草……多少會有點別扭。“沒別的辦法了?”
“還有上策中策。”
“中策我大概要練多久才能維持理智不神經質不躁鬱也不會看到幻覺?”
青婧算了算。“百八十年吧。”
“開顱種草吧。”
“你選下策?”
“不,我選中策和下策,雙管齊下。”
青婧聞言也沒勸阻,一舉做兩個實驗,太好了。
以青婧解剖活人死人無數的手藝,開顱完全是小菜一碟,種草也不難,難的是拔草以及開顱後的術後恢複。
說是草,實際上並非草,而是她自己的神經節,生截自己的神經節並非易事,太疼了,不過還是能克服。
術後恢複……青婧隻能囑咐好好養著,避免傷口感染,以及慶幸如今是冬季,且在辛原,沒有人為因素,不然傷口感染的概率太低了,原因無它,辛原的冬季太冷了。
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兕子決定趁熱打鐵,將鍛體操也給學了。
青婧也不吝指導。
隻一遍兕子便明白為何鍛體操隻有一個實驗者。
太反人類了。
一共十二個動作,超過一半的動作都在踩人體承受極限,也就她是個孩子,骨骼柔韌,不然還真做不到這麽高難度的動作。
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劇烈的痛苦。
“好痛。”
“痛恨正常,若女人分娩的痛是一,你練操時的痛便是三。”青婧在一旁一邊吃著熱騰騰的燉羊肉一邊對一旁痛得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的兕子道。
兕子:“.……你們怎麽想到的這種東西?”
“有需求自然有發展,我師妹的身體因為一些緣故不太好,為了一個強健的身體,她挺能忍的。”青婧道。
“不能將痛減掉嗎?”
“溫和無痛版的也有,但練十年都不如現在這套練一年,你確定想要?”
“不想。”
一套操練好兕子感覺自己全身骨頭都在顫抖,坐地上不想起來。
“記得早晚練一遍,持之以恒。”青婧叮囑道。
“我會的。”兕子想了想,忽問青婧:“若我被驅逐了,你會去哪?”
青婧挑眉。“終於意識到你這些日子幹得事有多天怒人怨了?”
“虞不負東門氏最寄予厚望的晚輩的期望。”兕子說,她自己是真沒意識到自己幹得過分,哪怕虞跟她說了半天,她也無法真正理解為何貴族和氓庶都恨自己,但這不妨礙她理解到自己有點危險。
“她沒為你出謀劃策?”
“出了,但我不滿意,我不想妥協。”兕子道。“雖然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有的時候,退著退著,底線就退沒了。”
青婧很想說你也有底線這玩意?“過剛易折。”
“那隻能說明還不夠剛。”
行吧,你頭鐵你牛。
青婧不再說什麽。“你若是死了若是被驅逐了,我會去北方斷雲雪山的深處尋找那些珍奇藥草,我的身體靠自然恢複太慢了。”
“你需要什麽藥草,我可以幫你。”
“條件呢?”
“不論我之後是誰當權,都不會克扣你的需求,我希望你能繼續培育農作物,直到實現你承諾我的增產兩倍。”
青婧:“.……你可真執著。”
“牧草增產兩倍的利潤太高,沒有人能不執著。”兕子理所當然道。
青婧無語的看著兕子,利潤是高,但回報需要的時間足夠熬死七八代人了,除了長生種,哪個腦子正常的人會搞這麽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