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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清任

  從望鄉前往蒲阪王師須得翻過雪山,雖然很想一口氣翻過去,但夏終究還是想起了清任等人不是自己。


  龍伯在荒原長大,荒原除了綿延不絕的草海,最多的便是雪山。南邊是斷雲雪山,東邊是委羽山,西邊雖是諸多破碎的半島,但同樣也有很多雪山,更北的極北之地倒是沒有雪山,但處處滿目都是雪原。


  爬雪山對夏而言完全沒有難度,寒冷.……同荒原和極北之地的冬季相比,山東之地哪裏冷了?


  夏無奈的就地紮營休息一晚順便準備晚餐。


  雪山裏想找到足夠燒一頓飯的柴禾難度太高,因而隻是點了篝火取暖,糗糧就著篝火稍微烤一烤便湊合著啃,即便想弄點水泡泡,暮秋下旬,雪山裏可一點都不暖,哪怕泡軟了也是冰冷的軟,還不如直接啃。


  夏一邊啃著糗糧一邊與清任聊天。“太陽王可有關於我的交代?”


  清任道:“王很感謝王女的相助,日後必有回報。”


  夏挑眉。“是嗎?沒有什麽提防我在望鄉不利時跑了的交代?”


  清任道:“王並無此言。”


  夏哦了聲。“挺了解我的。”


  但越是了解她,西荒若敗,太昊琰殺她的決心就越強。


  有個曾經的至交轉化而來又種族不同的對手就是這點不好。


  清任疑惑的看著夏,什麽意思?

  太昊琰什麽都沒交代怎麽就變成了解夏了?

  夏裹著狼裘烤著火啃著糗糧,換了個話題。“你有幾分把握讓蒲阪願意談和?”


  清任猶豫了下,還是坦誠回答:“三分。”


  夏聞言不由瞪大了眼。“我聽說朱雀海有一股新冒出來的海賊在蒲阪水師的後方捅刀子,截了不少糧船,沒有蒲阪水師配合,蒲阪想憑陸軍打到金烏台,即便贏了也是兩敗俱傷。”


  夏無法理解。


  同族之間有摩擦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打到這份上也要打的,她很難理解。


  當人口增長很容易嗎?

  清任心裏不由歎息,無怪乎這個龍伯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讓幹嘛就幹嘛,太昊琰卻始終對其保持警惕。


  蒲阪水師最近過得不太好,顧忌蒲阪的王也該收到消息了。


  蒲阪水師如今由來自南溟諸國征的水師與來自南溟的海賊組成,後者占了大頭,蒲阪王給予的爵位對於想往上爬卻沒血統的海賊們吸引力太大了。


  丕臣組建的新水師達到了驚人的規模,超過十萬,並且質量比他最開始那一茬高多了,畢竟海賊是真在海上討生活,海上搏殺比正規軍更熟。


  太昊水師打得相當艱難,但這段時間好了許多。


  超過十萬的水師每天的糧草可不是自備,是丕臣負責的,但……大部分運糧船都在半道上被劫了,十艘能有一艘穿過陵光海峽進入騫賓海就不錯了。


  做為太昊琰的舍人,清任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畫棠非常嘚瑟的給太昊琰寫了信說自己搶了丕臣的軍糧,沒有糧食,看那些海賊還有多少能發揮足夠的實力。以及,本來是想截殺王師的援軍的,但因為丕臣的糟心政策,王師的援軍已不會是南溟任何一個諸侯國的水師,而是遍布無邊海洋的海賊,委實截殺不了,隻能退而求其次截糧了。


  金烏台收到消息都沒多久,夏竟然也知道了。


  因著金烏台裏也沒幾個人知道怎麽回事,清任排除了金烏台間者的問題,若此事知道的那幾個人也能背叛,金烏台也沒必要掙紮了。不是間者,便隻能是龍伯族在南溟也有眼線。


  龍伯衰落千年,竟仍不忘向遙遠的南溟落子,清任不由怔了下,不知該佩服龍伯的堅持還是笑龍伯的執迷。


  衰落至此,怎可能還有回天之術,龍伯的人口已做不到再建立一個統一元洲的種族王朝。


  心思百轉,麵上卻是不露分毫,清任道:“蒲阪與西荒的戰爭並非單純的爭土地,雖然這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但主因還是因為王稱王之事,是正統之爭。”


  夏問:“太昊琰不是願意去王號嗎?”


  清任道:“但影響已經造成了,帝國迄今為止從未同時有過兩位王。”


  尤其是自立為王的還是太昊琰這種例子。


  雖然一直以來王位禪讓製,但那隻是因為沒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違竊取王權子孫萬代,尤其是有個扶風之亂的前車之鑒在那擺著。


  帝國曆史上第一個被處以醢刑的王,偌大的氏族更是被屠得隻剩下一掌數的清的幾個幸存者,若非扶風氏是黃帝之後,需要考慮黃帝的宗嗣不能斷,估計那一掌數的清的生還者都不會有。


  隻是,再怎麽忌憚也終究是不死心的。


  方國的國君之位以血緣相傳,人王的位置憑什麽不能?

  在太昊琰自立為王之前,王位該不該世襲一直都是帝國的一個重要話題。


  禪讓有禪讓的好處,但血緣世襲也有世襲的優勢,便是穩定。禪讓最大的優勢,繼任者一般沒有廢物這點也在最近的一千年不斷被打破,王座之上的人一個比一個廢物昏庸,萬民對於禪讓製的信心也在不斷消磨。


  太昊琰稱王之後這個話題總算消停了不少。


  太昊琰提醒了所有對人王有興趣的人,想世襲王位,他們得先麵對一個問題。


  若王位可以像方國的國君之位一樣世襲,那麽最有資格血緣世襲王位的應該是誰?


  方國都是誰建的國誰的子孫繼承。


  帝國是否該同理?

  問題便出在這,帝國是炎帝建立的,而太昊琰是太昊氏的族長,太昊氏是炎帝的嫡長後裔,數千年來一直傳承與祭祀著炎帝的宗嗣,縱觀人族三五萬萬人,可還有人比她更正?


  山東所有的國族不約而同的聲援起禪讓製。


  炎帝的子孫又如何?


  禪讓製是炎帝自己製定的,帝國是炎帝建立的,炎帝的東西,沒有任何人比炎帝更有資格決定如何傳承。


  青帝的王位來自於炎帝的禪讓,是炎帝舍棄子孫選擇了青帝,之後代代禪讓。


  一句話,禪讓才是正統,炎帝認可的。


  血緣世襲王位都是其心可誅,不信的話可以翻書查查扶風之亂是怎麽個情況,人族差點成了數萬年來落幕最快的元洲王朝。


  太昊琰的身份使得她的稱王之舉變成了正統之爭,確切說王位是禪讓還是世襲的意識之爭,山東諸國心裏未必真的支持禪讓製,但絕對不願看到除自己和自己子孫以外的人壟斷王位。


  夏道:“若太昊琰稱王又立王朝,正統之爭不就沒了?”


  清任怒瞪:“那樣帝國便分裂了,西荒人族也將成為異族。”


  夏:“.……就算建立不同的王朝,你們不也流著一樣的血?”


  清任愣了下,但還是道:“人族從誕生起便隻有一個王朝,不容許分裂。”


  夏哦了聲,心說太昊琰也是倒黴透頂了。


  稱王是悲劇,不稱王.……更悲劇。


  西荒當年的局勢,太昊琰不稱王不將所有人聚在一麵旗幟下,西荒人族大概率就成瀕危品種了,而且西荒人族也是真的不再信任蒲阪了。


  七年□□,西荒死了太多的人,總得有人承擔幸存者的仇恨,什麽都沒做的蒲阪,囤積居奇抬高糧價的山東諸國無疑是最好的靶子。


  不稱王的話,很難說民憤會不會就指向惦念著蒲阪的太昊琰了,而且太昊琰也需要統治西荒與推動變革的法理性,再沒有比她炎帝嫡長後嗣的身份更好的法理了。


  “人無二王嗎?”夏低語。


  就不知無法談和,最終戰敗,會有多少西荒人族徹底背棄災害時不管自己,自己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卻跑來燒殺劫掠的蒲阪。


  雖然蒲阪的王大概是最不希望軍隊燒殺劫掠的,但他又不是四帝,諸侯聯軍憑什麽聽他的?


  不是為了發財,誰會願意賣命?

  人多力量大,在力氣往一處使時,這句話可謂真理。


  清任都不需要尋到九河走廊了,翻過雪山便看到了仿佛綿延到天盡頭的軍營。


  人一過千便人山人海,達到了四五十萬後更是驚人,蒲阪仍舊在增兵,同西荒搶奪者每一個據點。


  夏忍不住感慨了下九州的繁華富庶,四五十萬大軍,一頓吃掉一座山,一個月甚至一年.……沒吃到國庫破產真是奇跡。


  清任沒去過山東九州,但看過不少的史料記載:“山東乃元洲精華之地,這麽點人還是供得起的,何況九河走廊後麵便是冀州,距離近,糧食運輸途中的損耗也少。”


  夏道:“我覺得,損耗隻會更多。”


  清任愣了下。


  夏解釋道:“山東與西荒國情不同,沿途各方伸手不會受到約束,而無約束,伸出的手會越來越貪婪。”


  清任聽懂了。“蒲阪王任用的征糧官甚為出色,應不至於太過分。”


  對於辛侯,清任的心情頗為複雜,沒這位征糧官的事,這場戰爭何至於打到現在都沒完。


  但心情複雜歸複雜,對於辛侯的能力,清任不得不相信。


  夏聞言沒說什麽,理論上她也是相信的,在九河走廊耗了那麽久,王師就沒缺過糧足以證明辛侯的能力。但蒲阪王師表現得有點急,打下九河走廊才多久就迫不及待追到這裏來了,總覺得蒲阪後方肯定出了什麽問題。


  清任在經過一番檢查,確定身上沒帶什麽東西不是來玩匹夫之怒血濺五步的後等了沒多久便被帶到了王的麵前。


  夏則被擋在了外麵,一來龍伯人的身形太明顯,不允許進入王帳;二來夏想對人族玩血濺五步,也不需要兵器,拳頭就夠了,安全起見,自然是讓夏在外頭比較安全。


  見到王,清任不由悄悄打量了一眼。


  蒲阪王的年紀與太陽王相差無幾,也都是第三境的武者,但兩個人的外貌卻是差天共地。


  太陽王的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青絲如墨,威儀出眾。


  蒲阪王看上去,很符合實際年紀,三千華發,眼角額頭皺紋叢生,非常對不起第三境的實力。


  蒲阪的王座不好坐。


  做為千年來第一個幹得特別出色還沒莫名其妙暴斃的王,王座更不好坐。


  清任不是很能理解蒲阪王的所作所為,他看過很多的書,又和西荒境內的諸多長生種交流過,那些長生種大多目睹了人族千百年來的變化。


  帝國的腐朽不在枝葉軀幹,而在根係。


  沒救了。


  清任堅信,隻要給太昊琰足夠的時間,她必定能建立一個嶄新的人族王朝,如同她的祖先。


  西荒未必十全十美,但比起山東九州,西荒卻是極好的。


  王看了清任獻上的國書後不由愣了下。


  去王號說得如此幹脆。


  也許他想錯了,太昊琰並非野心之徒。


  王號隻是特殊時期用來穩定局勢的工具,隻是稱王時沒考慮此事對蒲阪的影響罷了,但也正因為此事的惡性影響,數十年來蒲阪才會為與西荒的戰爭做積極籌備。


  天無二日,人無二王。


  清任充分發揚起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在王看國書時說服王退兵,沒有長篇大論,也沒談什麽仁義道德,隻考慮王的利弊。


  九河走廊時損失慘重,再打下去,蒲阪數十年來的積累還剩下多少?

  而待蒲阪的積累打空,王可還能號令諸侯?


  千年來那些莫名暴斃的先王的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而且,同西荒的戰爭即便贏了也不代表事情就結束了。


  西荒不止一個智慧物種。


  當然,山東也不止一個物種,但在山東之地,人族的人口占據了絕對優勢,而西荒.……七年□□之前人族當然也是絕對優勢,但如今嘛,說句實誠的,荒原上的龍伯人口都比西荒人族更多。


  最後,龍伯族不止荒原上的三個國家,在西荒南部的雨林也還有一個國族,是數千年前龍伯戰敗後難逃的那部分龍伯建立的。


  不論是人族還是龍伯自己都以為當年往南逃的那部分龍伯死定了,但事實證明他們不僅沒死,還在雨林紮下了根,建立起了國度,人口眾多。


  蒲阪同金烏台拚個你死我活,的確痛快了,但龍伯會很高興。


  人族的人口越少,他們控製西荒的代價就越小。


  若西荒完全落入龍伯的控製中,史書會如何記載在位的王?

  這信息量有點大,王愣了好一會。“西荒南方有龍伯建立的第四個國度?”


  清任點頭,想了想,又解釋了具體怎麽回事。


  西荒的整體海拔比山東九州高了不止一個層次,海拔越高,氣候越冷,越不適宜農耕,因而人族在西荒的聚居地主要集中在輞川海周圍。


  西荒的地形呈凹形,中間低,兩頭高,因而輞川海農耕區的南北兩邊不是草原就是戈壁,但實際上越過南方的戈壁與草原是鬱鬱蔥蔥的雨林,土壤雖不如北方肥沃,但溫暖濕潤,作物可一年多熟。


  瘴癘之氣、瘟疫.……等熱帶常見的東西也一個都不會少。


  七年□□後,太昊琰出於以防萬一,想開發南方,再有類似七年□□,糧食減產的情況,南方也能補充。


  開發幾年後發現雨林裏有別的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跡,再一搜索,真眼熟,北方的鄰居怎麽跑到南方來了?


  王聞言仿佛思考般沉吟了一會兒,道:“和談並非不可,但孤王要如何相信太昊琰不是打著讓孤王退去後再恢複王號的權宜之計?”


  清任問:“那不知王希望吾等如何證明?”


  “駐軍,王師駐西荒。”王道。


  想得可真美。


  王師過不去望鄉才有談的希望,王師駐軍西荒,還有談的必要嗎?


  清任非常直白的表示你不想和談就算了,實在不行,到時候金烏台便將西荒讓給龍伯,反正西荒人族人口不多,地廣人稀,地盤小點不僅好管理還方便防禦,至於南北龍伯,就讓王師頭疼去吧。


  這威脅有點效果,王思忖了下,道:“孤王需要想一想。”


  清任理解,這麽大的事一下就答應了隻會是和王方才那般根本沒有誠意,一開口就不可能答應的條件,而且空口無憑,王總得確定一下南方龍伯的存在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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