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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鯈

  一個美麗的故事,你永遠都無法想像它的原版是什麽見鬼的模樣。


  看完了寓言故事集後辛箏向鯈要了原版稿,看完後忍不住對望舒與鯈道:“我想起了多年前青婧與我說過一件事,先巫女有個友人,認為英雄之美在於悲劇。”


  望舒也知道這事,師尊和師姐就人性問題起分歧時,確切說是無光對掰回大徒弟的心性已經死心了,聽之任之,但發現大徒弟有教壞小徒弟和兒子時還是忍不住和大徒弟起了爭執。


  她和昭明彼時就在一旁吃瓜看戲。


  “英雄的悲劇美和鯈收集改編的小故事有什麽聯係?”望舒問。


  辛箏道:“不是悲劇美的問題,是英雄傳說與真實的差異,你看過他給人講的故事的原稿沒有?”


  “沒有。”


  辛箏對與一大堆事情奮戰的鯈豎起大拇指。“鯈,你是我見過的最能扯的人,暗黑致鬱的真實居然能被你改得充滿陽光與希望,邏輯上竟然還過得去,等到了辛原,你要不要考慮去教育司應聘,我覺得你很適合幹編纂教材的工作。”


  鯈想了想,道:“可以啊,不過我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沒事,你可以一邊遊曆一邊編教材,記得找人遞回來就行。”辛箏道。“不過,說起來,人不都是喜歡安定的嗎?為何你如此喜愛四處遊曆?”


  “我是心醫。”鯈道。“我想帶給人希望,便沒法像尋常醫者一般在家等著病人上門,隻能我出門找病人。”


  辛箏挑眉。“但你並不能治病,而且你給人鼓氣開導時講的故事雖然充滿導人向善、因果循環的哲理,給予人希望,你自己都明白,很多故事的真正版本殘酷且黑暗,你給予的希望便如同泡影,如夢如幻唯獨不現實。”


  收集了那麽多致鬱的故事不僅沒抑鬱,還能原版給改成陽光希望的模樣,辛箏覺得鯈的心性委實堅強,任何一個正常人見聞過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早該墮落深淵了,哪還能這麽積極?


  鯈道。“我知我給予的希望如夢幻泡影,但弱者或許很難為世道做點什麽,至少也該懷抱希望。”


  辛箏不解。“為何?”


  “隻有心懷希望,人才能不扭曲如蛆蟲。”


  “但仍卑微如草芥。”辛箏道。


  “這個世道裏,眾生卑微如螻蟻草芥。”鯈點頭。“但黑夜再漫長,也終有破曉之時。隻有活著,才有希望看到破曉,但沒有希望,人又很難不論麵對怎樣的磨難都努力活下去。我給予的是虛假的希望,但至少能讓人不放棄生,隻要不放棄生,不論黑夜多漫長,終有破曉。”


  他對自己的定義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謂心醫,本質上就是騙子,但他並不以為恥。


  辛箏道:“不切實際的希望。”


  望舒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一般坦然麵對現實並充滿挑戰心,凡人活著需要希望,哪怕是夢幻泡影般的希望。”


  “奇葩之所以為奇葩,在於其少見。”元道。“眾生的本質是普通人而非奇葩。”


  望舒很讚同。


  辛箏拿她自己的標準要求芸芸眾生,也不想想普通人在她的處境有幾個能活下來的。


  普通人就不可能活下來,而能活下來的,哪怕原本是普通人,活下來的時候也不可能還是普通人了。


  辛箏的標準想套到每個普通人身上,恐怕得等文明發展到地獄賦的第一層。


  辛箏聞言撇了撇嘴。“可不是每個騙子都和鯈你一樣心地善良。”


  鯈:“.……”


  善良也有種類之別。


  積極幹了沒一旬辛箏便發現雖然都想救人,但鯈和望舒顯然不是一個類型的善良。


  久旱、蝗災,又來一場雨雹,雨雹完了之後是新一輪的蝗災。


  蝗神就是這麽牛,夏季產卵,秋季就能孵化,數量跟乘坐鵬鳥似的往上躥。


  冀州雖未到遍地災民的份上,但半數疆域可以說是遍地流民。


  辛箏甚至看到了路口的肉鋪,生意甚為紅火。


  辛箏對此甚為漠然。


  再慘無人道的事看多了都會習慣成自然,尤其是和青婧的實驗比起來,肉鋪可一點都不慘無人道。


  鯈與望舒卻產生了分歧。


  望舒想救更多的人,遇到災民便救,大有要救所有人的意思,但誰都明白,那是做夢。


  沒有任何人能夠救得了所有人。


  聖主明君不能,神也不能,何況望舒一個失去了所有權勢地位的凡人。


  比起望舒,鯈則顯得相當腳踏實地。


  對每一粒糧□□打細算,救有限的人,至於更多的人……聽天由命。


  在望舒編進來的災民越來越多後鯈自然而然同望舒起了爭執。


  糧食是有數的,所有人都想救的結果便是一個都救不了。


  辛箏吃瓜看戲,想起了鯈自己編的一個小故事。


  兩個不通水性的人掉進了水裏,且有一定距離,沒法同時救兩個,而選擇先救其中一個,另一個早淹死了,做為唯一路過的行人,該先救哪個?

  鯈的選擇是哪個近救哪個。


  望舒兩個都想救。


  分歧略大,辛箏將自己的晚餐食物都給吃完了,這倆人還在吵,辛箏摸了摸肚子,忍不住伸手去動望舒與鯈完全沒動過的晚餐。


  這倆不餓,她餓。


  望舒與鯈不約而同的盯住了辛箏。


  辛箏無奈道:“我看你們沒什麽胃口,便想替你們分擔一二,不肯便罷了。”


  鯈問:“你讚同誰的看法?”


  辛箏:“.……”你們吵你們的,何必拉我下水?我就想當一隻安靜的美少女。


  望舒也道:“你是督糧官,對冀州各地的糧倉位置應當很熟吧?”


  辛箏:“.……你想幹嘛?”


  “二八分。”望舒道。


  辛箏抹了抹嘴。“這不是糧食問題,你有沒有考慮過辛國的人口承受上限?你現在已經有二十萬流民了,再增加的話,我哪怕現在放棄在蒲阪的經營跑回辛國幹掉辛鹿和所有貴族收回所有土地也不夠容納流民。”


  望舒一時無言。


  辛箏繼續道:“我勸你幹脆學盜趾算了。”


  望舒搖頭。“我隻是想活人,不是想造反,而且盜趾已經證明造反幹不掉王侯貴族們,我不認為我比他更厲害。”


  鯈見縫插針道:“你既然明白自己的能力上限,那便到此為止吧。”


  “我不想放棄,能多救一條命是一條。”望舒不願死心。


  鯈無奈,現在的問題是你的能力已經達到上限了。


  望舒扭頭對辛箏道:“三七分。”


  辛箏:“這真的不是糧食的問題,我真的沒法安置那麽多流民。”


  望舒取出了一顆人頭大小的月光明珠,霎時間百步之內亮如白晝。


  辛箏愣了下:“雖然這麽大一顆月光明珠很珍貴,但它不能當吃的。”


  “卻可以換吃的。”望舒道。


  “但災荒年間,金銀珠寶的價值都會打折扣。”辛箏道。


  “一百顆。”


  辛箏歎道:“我不是神。”


  望舒又取出了一顆兩寸有餘的月光明珠放在地上。“一千顆。”


  辛箏咽了一口口水。“抱歉。”


  望舒又取出了一枚寸許的月光明珠。“一萬顆。”


  辛箏忍不住暴躁:“你有完沒完?”


  望舒想了想,繼續道:“我在龍伯和羽族都有些人脈,我想辦法為你弄到十萬石鹽。”


  辛箏煩躁的抓頭,人不吃鹽就跟不吃飯一樣,一頓不吃死不了,一直不吃一定會出問題,辛原雖然有鹽湖,但隨著人口的增長,哪怕煮鹽技術發展出了曬鹽,仍舊開始不夠用。“一百萬石,你可以多接納十萬流民。”


  望舒道:“斷雲雪山很久以前應該是海洋。”


  辛箏:???

  “陸地隆起,海洋變成了高山。”


  辛箏:“.……所以?”你想說什麽?

  “海水並非全都流入了新的海中,而是留在了陸地上,變成了內海,內海隨著高山的隆起漸漸萎縮為大湖,水分蒸發回到海裏,但鹽分並沒有。更有甚者,海水幹涸後形成了鹽石。”望舒道。


  辛箏聽懂了。“據我所知,那種鹽石似乎會吃死人。”


  鹽是生物的必需品,至少這顆星球上大部分走正常路線的生物都離不開鹽。


  有需求自然有發展。


  這顆星球有鹽分的東西全都被智慧生物嚐試過,包括毒鹽。


  “鹽湖沒毒,鹽石會吃死人究其本質是因為雜質太多,我可以想想辦法能否將鹽石中有毒的雜質濾掉。”望舒道。“我曾是巫女,斷雲雪山中大的鹽湖鹽石礦我都知道。”


  辛箏舉一反三。“那也就說青婧也知道。”


  望舒:“.……”


  看著臉都氣得發青的望舒,辛箏趕緊道:“開個玩笑,你可以帶五十萬人口,我會提供你糧食、藥材、醫者以及胥吏人手的幫助。”


  看望舒還想說什麽,辛箏趕緊道。“夠了,就算你還有能打動我的東西,我答應了你,最終也不可能做到,但我無法拒絕你,又舍不得,必然欺騙,你何必要弄得你我最後決裂?”


  望舒無奈的抿唇。


  鯈有點懷疑辛箏已經在騙人了:“五十萬人口,你打算如何安置?”


  “不知道。”辛箏非常光棍的回答,見鯈臉色不太好,辛箏道:“此地離辛國還遠著呢,在你們到之前我一定會想到辦法。”


  “若想不到呢?”鯈問。“驅逐還是抓為奴隸販賣?”


  “你可真見多識廣。”辛箏無語道。“你且放心,我才不會做那麽暴殄天物的蠢事。”


  鯈:“.……”


  這委實是他聽過的最不貴族的回答。


  辛箏的行動力是驚人的,很快就給驪嫘寫了書函,讓腳幫放下手頭上所有的事來幫望舒與鯈組織流民。


  藥材和醫者方麵的壓力很多打著遊醫的幌子,但醫術造詣明顯不是野生的醫者自帶大量藥材加入後反倒不那麽嚴重了。


  有人願意掏這個錢,辛箏自然樂得多出人少出錢出物。


  別人也不能說她什麽,畢竟能夠維持秩序的人才,尤其是基層人才也很重要。


  流民若是不能保持秩序,必然淪為兩條腿的野獸,最終運氣好點是十不存一,運氣差點便是百不存一。


  考慮到五十萬人口的規模,辛箏給虞也寫了書函,要人也是要建議。


  這麽多人口該怎麽安置?


  怎能她這個當主公的想?下麵的人養著可不是吃閑飯的。


  至於虞拆信後會不會想弑主,那也得找得到人。


  寫完了信,辛箏又花了三天時間將冀州各地的糧倉位置給畫了出來。“我知道的糧倉位置都在這了,別忘了,三七分。”


  望舒與鯈瞅了瞅,輿圖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畫的圈。


  鯈:“這麽多?”


  望舒:“這麽少?”


  鯈疑惑的看向望舒。


  望舒解釋道:“我知道的許多糧倉都不在這上麵。”


  辛箏解釋道:“我到底是督糧官,肯定不可能讓你們搶遠征軍的糧食,這些糧倉都是王侯貴族們的糧倉,與遠征軍的軍糧無關,搶了不會影響遠征軍。”


  鯈、望舒不由低頭瞅了瞅輿圖,除了畫圈標注糧倉的位置,還非常細致貼心的注明了下糧倉存糧的大概數量。


  如此細致的輿圖絕對不是短時間能弄出來的。


  莫名有種自己被人當槍使了的感覺。


  辛箏無視倆人懷疑的目光很淡定的開始和倆人討論流民接下來的路線,五十萬人肯定不可能走一條路,一來沒那麽大的路,二來吃什麽喝什麽也是問題,三來辛國安置能力有上限,一口氣五十萬人肯定安置不了,得分批抵達分批安置。如此一來,需要安排的路線不僅要考慮安全,還要考慮數量。


  “那些自帶藥材加入的遊醫背後顯然是巫彭殿,可以確定巫彭殿是願意幫忙的,對你這個被趕下台的巫女也沒太大惡意。反正不管巫彭是出於良心,還是出於對你的示好,這麽大一隻肥羊,不趁著它自己湊上來的時候薅羊毛,太對不起自己了。你們怎麽一直看著我?說話呀。”


  鯈木然的道:“王侯貴族非是死人,我們隻搶他們,他們若是憤怒之下聯手來追我們怎麽辦?”


  他與望舒自問沒有盜趾那打穿冀州打得冀州所有人懷疑人生的軍事才華,若非如此,這一路上也不會在維持秩序之餘盡量不與沿途各方勢力產生衝突,隻有實在是需要借糧時才會拜訪幾隻軟柿子。


  辛箏自信道:“小事情,我會讓他們沒有任何人有空來理會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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