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經桓
父子倆一起垂釣時昭明忽然問經桓。“你怎麽看蒲阪和西荒的戰事?”
經桓看了眼昭明,回道:“蒲阪會贏,西荒會重新四分五裂,再不複人族獨大格局。”
昭明想了想,問:“太昊琰會死?”
經桓點頭。“除非西荒贏,否則她必須死。”
昭明不解。“為何?”
“你認識她?”
昭明回答:“她是阿母的朋友。”
“你要去為她收屍?”經桓問。
昭明皺眉。“沒有別的可能?蒲阪要的是王權正統,完全可以利用她的身份穩固蒲阪王權,就像青帝曾經做過的。”
經桓道:“你搞錯了一件事。”
昭明不解。“什麽?”
“青帝利用太昊氏鞏固王權隻是因為她不想屠戮風姓氏族。”經桓道。“最重要的是,她有能力控製局麵,風姓氏族翻不出了她的掌心,所以她可以大度的寬恕風姓氏族的悖逆,沒有人會和無足輕重的螻蟻斤斤計較,至少對於青帝而言,太昊氏完全不具備威脅,真正威脅她王權的是神權,她的一生都在和神權較勁,風姓氏族不過是她與玉宮長達百年的明爭暗鬥中的一枚棋子。但對於如今的蒲阪而言,太昊琰帶來的威脅是他們無法掌控的,對於上位者而言,無法掌控,便隻能毀滅。”
蒲阪與青帝就不是一個段位的。
或者說,炎帝舍了子孫選擇青帝並非無由。
就青帝在位期間的表現,不難看出,哪怕炎帝選擇了自己的後代,風姓人族也未必能在王座上長久。與其日後讓風姓氏族與青帝死磕,倒不如一開始就給青帝登上王座的法理性,跳過中間的無聊環節。
至於幹掉青帝為子孫鋪路,正常人可能這麽幹,但一來炎帝活出境界了,比起血緣後代如何,她更在意人族如何;二來,炎帝晚年時,她的直係後代多達百萬,算上不姓風,但因為與風姓氏族聯姻的氏族那就更多了,哪怕這部分人族不姓風,也沒人能說他們不是炎帝的直係後代,任何一個正常人子孫多到這份上,對血緣都不會再有什麽感覺。
不過也沒到完全不在意的程度。
不需要跟風姓氏族較勁禪讓製與血緣世襲哪個更合法,青帝自然沒有對風姓氏族大開殺戒的需求,甚至她還需要善待風姓氏族,因為最過分的事炎帝都替她做了。而在與玉宮的爭鬥中她拿先王的後代當棋子甚至當棋盤,搞了個一箭多雕,滿載而歸,完了還不管風姓氏族的死活,未免過於涼薄,寒了人心。
風姓氏族中有能力給青帝,給帝國製造大亂子的人在禪讓之前便被炎帝自己動手殺了。
青帝必須承炎帝的情。
風姓氏族不甘心,想搞事,被她鎮壓又抹平了,以至於人族都沒多少人知道風姓氏族曾經為了失去的王位做過什麽大逆不道的事。羽族哪怕是拿出來說事,也會因為隻是單方麵的證據而不具備可信度,隻會被當成對炎帝後裔的汙蔑。
蒲阪想學青帝也得有妖孽對帝國的掌控力,沒有妖孽的掌控力,便隻能做一個普通人。
無法掌控,那就毀滅。
昭明道:“可即便殺了太昊琰,蒲阪也還是控製不了局勢。”
“身不由己。”經桓道。“權力如猛虎,沒有過人的智慧、毅力與堅定,駕馭不了它,隻能被它駕馭,騎虎難下,也舍不得下。”
昭明想了想,問:“羽王也如此?”
經桓聞言沉吟片刻。“他已下不來,也不準備下來,但他比蒲阪好,控製力仍舊很強大。”
開國之君和中興之君的麵對的情況不同,難度也不同。
前者是砍了腐朽的老樹種一株新苗,後者是給腐朽的老樹治病,讓它重新煥發生機,續一波命。
雖然羽王一直自詡羽族王朝的繼任者,但實質上他與開國之君並無兩樣。
開國之君對於王朝的控製力永遠是所有君王中最強的。
昭明一時無言。
所以太昊琰是死定了?
經桓揉了揉兒子的腦袋。“這世上沒有人會不死,你以後還會經曆很多。”
羽族的血統給了昭明比人族貴族都要長出十倍不止的壽命,人族的血統給了他太多與短生種的牽絆,注定他會在相對純血羽族而言很短暫的漫長人生中送走無數人。
太昊琰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昭明眼眸盯著湖麵,好一會才道:“若人皆永生,可還會有生離死別?”
經桓:“.……永生很美好,但你師妹研究了許多年,可曾成功?”
昭明身邊的人裏會跟永生較勁的也隻一個青婧。
倒不是說別的人對永生就沒興趣了,掌控著大量財富與權力的人誰不渴望一直享受下去?
永生是所有人,尤其是權貴的夢,千百年來多少權貴為了長生求仙問藥,甚至荒廢朝政導致家國破滅,嗑丹藥嗑死的帝王將相更是沒少過。
但其中最有行動力也最靠譜的無疑是青婧。
也最清新脫俗。
別人渴望永生是為了永遠掌控權力與財富,而青婧是為了有更多的知識探索知識的殿堂。
昭明道:“她前兩年遇到了她,她多年來始終保持在十三四歲的模樣,她告訴我,根據她的估算,她會維持這般模樣三五千年。”
永生是白日夢中的白日夢。
可這世上就是有人能將白日夢往現實裏拉。
經桓怔了下,道:“她和一般人不同,不過,你的意思是否表示,你想學她?”
昭明搖頭。“永生太過虛無縹緲,雖然師妹抓到了一絲希望,但仍舊很縹緲,我更想做點眼下能做的。”
經桓忽然覺得兒子還不如和青婧學呢,至少他不用擔心哪天人在家中坐,兒子的棺材從天降。
正愁著,父子裏忽的感覺大地仿佛抖了起來,父子倆不約而同展翅飛了起來。
有危險就飛到天上去,若還危險,說明飛得還不夠高。
這是每一隻飛禽刻在生命信息中的本能。
大地在抖動,天空卻沒有,父子倆很快便穩住了身形,旋即露出了驚訝之色。
大地出現了裂痕。
“又是地動。”經桓擰眉。
又?
昭明奇道:“以前來的時候沒聽說沃州多地動。”
憑心而論,能夠以沃為名,沃州的地理還是不錯的,多平原多河流,暴脾氣的雲水又被青華山脈擋住,欺軟怕硬的向南走,因而沃州也大部分地方都風調雨順。
除了棲息著兩個仇深似海的種族,沃州堪稱桃源。
地動這種現象自然也存在,但不多,可能夠讓經桓露出這般反應,絕不會隻是不多。
經桓回道:“以前很少,但這幾年也不知怎麽了,時有地動。”
整個羽族王朝境內的地動頻率甚至達到了一年平均兩次,這還隻是發生在有人聚居的地方,算上那些沒人聚居的地方,這個數字還得往上漲漲。
不管是哪裏發生了地動,除非發生在沒有人的荒山野嶺,否則都不是小事。
經桓讓兒子收拾一下雖然沒有傷亡但也亂七八糟的家,自己前往王宮。
這回不是震源尚且有如此大的動靜,要麽震源很近,要麽地震的等級特別的大,以至於千裏之外都如此。
半道上便聽到了召集群臣的鍾聲,還沒飛到王宮便看到了從各處飛來的百官,在宮門口落下步行入朝會的常儀殿。
群臣向常儀殿匯聚時一個驚慌失措的都沒有,直到進了殿內被頭發又白了幾根的羽王告知此次地震的地點是三百裏外的一座城才驚訝了下。
離青都太近了。
三百裏,對於會飛且能夠維持羽翼足夠長的羽族而言並不遠。
這麽近的地方都能發生地動,青都呢?
心中驚疑,卻一點都不影響百官們的工作態度,你一言我一語,不到半個時辰便將賑災需要的前置事情給安排得差不多了,是效率,也是熟能生巧。
不管是誰,平均每年都要麵對一兩回地動都會熟能生巧。
商議結束時,受災城邑的損失也陸續匯總了過來。
人員傷亡不多。
純粹的爬行動物遇到地動隻能向空曠的地方跑避免出事,但兩條腿哪跑得過地震?越是接近震源越是會被埋,但羽族有翅膀,遇到危險身體本能反應便是先飛起來,飛得高高的。
除非倒黴到在飛起來便先被東西給砸昏了過去,不然隻要沒斷氣,就一定能飛離地麵保住性命。
隻是,人員傷亡不大,財產損失卻一點都不小。
一整城差不多廢了,周圍的交通也基本癱瘓,消息還是用人力飛著送出來的,隻是消息可以這麽做,賑災的物資卻不能這麽做。
大部分羽族的羽翼隻能維持很短的時間,即便是少數能夠飛很久的羽族也不能載重飛行。
飛行比走路更費力,為了保持飛行能力,羽族是所有智慧物種中唯一一個骨骼中空的物種,為了飛行,連骨骼都成了這般,又如何能背著大量物資飛到災區?
唯一不知算是幸還是不幸的是震源離青都不遠。
青都圈是羽族最大的聚居地,最多的便是羽族,在數百萬羽族的基數上還是能夠挑出很多能夠長時間飛行的羽族。
這些能夠長時間飛行的羽族會帶著一部分技術人員和物資先進災區,將受了傷沒法自己動的災民進行一番簡單的處置後空運出來,沒受傷還能自己動彈的則是自己飛。不能飛得久也無妨,飛進災區時,人形空中交通工具帶的技術人員會在沿途設置補給點,讓災民能夠休息恢複體力和靈力,然後繼續飛,飛得越遠越安全。
至於屋舍錢財……生命與錢財隻能二選一,沒有中間選項,畢竟是剛發生過大地震的地方,餘震是必然。
但沒了錢財,災民之後一段時間的生活以及日後重建家園都需要錢,總得有人出。
災民自己顯然拿不出來,最終隻能國庫掏錢。
平均每年兩遭,羽王多年來為了攻打人族而勤勤懇懇積攢的財富被迫填起了地震的無底洞。
以最高的效率定下來的章程,之後便是各司其職。
羽王也終於能夠有點安靜的時間。
也領了任務準備離開的經桓瞅了瞅羽王的斑白的兩鬢,想了想,沒馬上離開,而是走到了王座書案前,公文案牘都快堆成山了。
“你無礙吧?”經桓問。
羽王茫然抬頭道:“我能有什麽事?”
經桓道:“不要太逼自己了,保重好身體,你才能做到當年對我的許諾。”
羽王愣了下才想起來許諾是什麽。
推翻羽族第一王朝時需要拉攏經桓,經桓若是反對,他便得打一場內/戰,那是他所不願的,因而他試圖說服經桓,若經桓站在他這邊,他便可以不流血的建立新王朝。
他不想打,經桓也同樣不想打。
羽族的人口和繁衍能力遠不如人族,將太多族人的命消耗在內耗中,日後羽族應對人族的力量便會削弱。
炎帝用現實讓所有物種都深刻認識到了何謂人多力量大。
元洲四王朝,唯有人族的王朝建立得最麻煩。
已經風化得連名字都被忘卻的第一王朝如何建立的已不得而知。
第二王朝是從部落到國家再到王朝,沒有多少有力敵手的情況下一步步建立起來的。
第三王朝擊敗龍伯王朝後接受了龍伯王朝的版圖,建立了第三王朝。
第四王朝,人族和這片土地上的每個種族都打過,並且一度被群毆,若無強大的強大的繁衍能力與龐大的人口基數,哪怕最終能贏,王朝也不可能持久。就因為人族人口基數龐大,人口恢複快,明明黃帝一朝打空了千年積攢的家底,人族人口百不存一,之後更是深陷內亂,硬是能熬到白帝中興而非一蹶不振。
經桓最終要了他一個承諾。
羽族一定會恢複第一王朝鼎盛時的榮光。
羽王沉默了片刻,忽問經桓:“你說神祇是否見不得我好?”
經桓反問:“你幾時心中有神魔了?”
羽王道:“我心中並無神魔,隻是覺得上天見不得我好,平均每年兩回地震.……”
經桓聞言也有點同情羽王,這日子確實沒法過了,但再沒法過了也必須過下去,誰都能喪氣,唯獨羽王不能喪氣,他若喪氣了,很多人的日子就會真沒法過了。“我認識的風洲,人也罷,上天也罷,越見不得你好,你越要過得好。”
羽王聞言重新打起了精神。“你說得對,不就一年兩回地震嗎?還能比冰期更難熬?”
那可是旱蝗雨雹年年熱情造訪。
“小冰期都能熬過來,難道區區幾回地震便過不下去了?孤王就不信地震還能如冰期的旱蝗雨雹一般持續數百年。”羽王道。
見羽王重新打起了精神,經桓也放下了心,然而.……
忙完了地震的事已是亙白1118年,又是一年冬。
終於能夠窩在家裏好好休息,父子倆圍著火爐吃魚膾,經桓仍舊沒忘了拿著公文。
兩個月前南海鮫人海若建立第一個鮫人的國家,並與西荒太昊琰的私生女畫棠聯姻。
看來西荒的戰事要有新的變化了。
下淮國戴氏打敗了周遭出兵的國家,地位更加穩固。
短則一年,多則三年,必定會有更多的權臣奪國。
下淮國的戰事中一名叫朔的將軍表現得格外出挑.……不知羽王氣死沒。
昭明將最好吃的深海銀魚吃幹淨後終於同吃飯還不忘公務的父親算賬,吃飯就是吃飯,無光就從來不將公務帶上飯桌:“對了,阿父,羽王是不是烏鴉嘴?”
經桓茫然抬頭。“什麽烏鴉嘴?”
“地質活躍期。”昭明道,說罷發現經桓還是茫然。“你莫不是這幾個月都沒關注過八卦?”
經桓道:“我一直忙著救災的事,哪有空關注旁的,發生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一些學者大概是被頻繁的地震給弄怕了,想查查曆史上有沒有這樣的情況。”
經桓道。“地震從古至今就沒少過,元洲的曆史除了是戰爭史也是一部救災史。”
“但地震也不曾如此密集過。”昭明道。
經桓聞言來了興趣。“發現了什麽?”
昭明道:“也沒什麽,就是地震可能和冰期一樣,都有周期性。”
經桓不由笑了。“若地震也有周期,羽族如何會不知?”
“若周期是數萬年甚至數十萬年呢?”昭明反問。
經桓愣住。“若周期那般長,又可能找到曆史記載?元洲的曆史也不過數萬年。”
哪怕是小冰期的規律,長生種也是被虐了千百回才摸索出來的。
昭明道:“雖然很不可思異,但那些學者真的找到了地震也有周期性的記載,朔收集的史料裏,有人找到了一篇遊記殘篇,一個學者滿世界旅遊時遇到了一個疫病纏身的人,那人叫蜚,十分的博學,學者為了從蜚的身上學到知識不顧被感染的危險接近蜚,從蜚那裏得到了許多的知識,其中便有關於地震的。蜚告訴學者,大地是一個有層次的球,主要分為地核、地幔、地殼以及大氣層四層,其中地幔的上層有一圈叫軟流圈,陸地便漂在軟流圈上,中間應該還有一些東西,但殘卷沒有,反正最終的總結是地質活躍期時地震頻發。不過這種說法目前信的人不是很多,很多人都覺得殘卷的可信度不高。”
“為何?”
“因為裏頭記載那個叫蜚的人曾經為了自殺,一直往下挖,挖到了軟流圈,跳進了軟流圈的熔岩中。”
“死了?”
“沒死。”昭明道。“若地底深處真是熔岩世界,哪有人跳進去不死的,當自己是傳說中不死不滅的無相呢?”
經桓道:“我倒覺得那是真的。”
昭明疑惑不解的看著經桓。
經桓道:“這世上的確有生物跳進熔岩不一定會死。”
“那還是人?”
“我說的是生物。”
昭明懂了。“不過殘篇若是真的,阿父,你的王真是烏鴉嘴。”
若真有地質活躍期,顯然,地震頻發不會是運氣不好的問題,當然,在位期間正好趕上地質活躍期,說羽王的運氣差也沒問題。不過真正的問題在於,會不會像羽王說的,這種日子會像小冰期一樣持續數百年。
經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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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寫常規的集權國家救災的,不過想起自己設定的羽族是能飛的,會飛的種族和純粹的爬行種族在遇到地震災害時會是一個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