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望舒
啟都以若木海峽為界,北邊高,南邊低。
一邊是山,一邊是平原。
據說非常古老的歲月裏,這裏本身就是海峽的,奈何若水自南向北而來注入海峽,泥沙淤積,一年又一年,生生將海峽給淤平了,不然沒法解釋為何平原的盡頭陡然變成了高山。
王宮、顯貴府邸以及許多官署便坐落於啟都北邊。
王宮便坐落於北岸最高的昆山上,也因此被稱之為昆山宮。
無啟王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好一會才不舍將目光從鏡子上挪開。“我可真美啊。”
周圍的侍從:“.……”還能忍,至少殺傷力比起和後在一塊時弱多了。
攬鏡自照了好一會後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無啟王終於問:“青兕還沒回來?”
“回稟王,後還得明天才能回來。”
無啟王頓時覺得生活少了點滋味,想去批公文,但當臣子的,逢年過節還有個假,而君王,一年除了過年幾天就若木節能有一天假,無啟王委實不想將這唯一屬於自己的假期給花在工作上。
哪怕是過年那幾年,她的生活也不可避免的圍繞工作。
一年三百七十二天,就這麽一天呀,還圍繞著工作活動.……太不甘心了。
思忖了片刻,無啟王最終決定出去溜達溜達。
北城沒什麽好逛的,無啟王直奔南城,打算到處看看後再去學宮找青兕。
因著是突然決定出門的,無啟王思考了一會兒幹脆純粹漫無目的的閑逛了。
反正她才兩歲,即便遇到刺客,並且倒黴的讓刺客得手了,也還能複活。
一路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雲來街,因著這一片商鋪林立,客似雲來,逛得久了自然也需要有個吃飯的地方,雲來街的餐飲業也隨之發展起來,一整條街全是食肆,隔著十裏都能聞到千百佳肴匯聚的香味。
無啟王準備隨便吃點什麽墊一下,然而,從人一連問了三家都賣光了。
無啟王有點懷疑從人是否態度太不好,把人給惹惱了,寧願不賺錢也不願意賣,幹脆自己去買。
還是沒有。
“這位小妹,你就別問了,我們這幾家都沒了,你如果實在餓了的話,就往那邊去,若去得快,或許還能趕上食物沒被吃光。”掌櫃的道。
無啟王不解:“吃光了?哪來的商隊人這麽多?”
雖然君王為了安全不能四處蹦躂,但無啟又不是隻有一條命,堪稱刺客的克星。
刺客追求的是一擊必殺,但目標就不止一條命,死了也能再複活時。
刺客:日子沒法過了。
因而比起北方的先知,無啟的王相對來說生活輕鬆不少,閑暇時可以跑出宮來到處走走看看。
雲來街區的食肆理論上是不可能被吃光的。
南方若水流域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菜蔬糧食運到下遊,若木海峽兩邊是無邊無際的海洋,每天都有無數漁民將當天捕撈的新鮮海魚送到啟都,北方古妖的牲畜亦一船一船的往南運。
其中有非常可觀的比例最終是流入了雲來街區的眾多食肆的,尤其是海魚,雲來街區能夠成為啟都最興旺的食肆區便在於它做的魚類食物用的都是最新鮮的海魚,便宜量大管飽。
莫說客商,便是來一支軍隊也不可能將運來街區的食肆給吃光。
“不是商隊,是一個外來人,據說是新發現的那個叫長族的種族的人。”掌櫃的道。“生得可真是美,感覺不比我們的王遜色。”
無啟王:“不比.……王遜色,怎麽可能,王可是四洲第一的美人,怎麽可能有人能與她比?”
掌櫃的紮心道:“但長族並不在四洲。”
無啟王:“.……她在那邊?”
掌櫃的點頭。
無啟王抬腳便走,她倒要看看什麽人能和她比美。
美人很美,但不是長族。
無啟王隔著人群瞧著食肆裏正對一條一丈長的海魚大快朵頤的美人。
長族目前隻直接與無啟通商,倒不是不想和古妖通商,而是想和古妖通商就得繼續往北,穿過大半個星球。
沒辦法,四洲以赤道為界,南北各兩洲,古妖的地盤在玄洲和鳳麟洲北部。
長族從長洲跑到流洲還得繼續往北跑到聚窟洲才能見到無啟,再往北跑,哪怕人有這個意思,船也不答應。
最終的結果便是無啟王在聚窟洲的東南海岸劃了一個郡做為通商口岸試水,若搞得好,以後再增添。
長族大部分跑到聚窟洲也就結束了,這也使得北邊的無啟大多沒見過長族是什麽模樣。
黑發赤金眸是古妖。
黑發綠眸是無啟。
黑灰色發眸是疍族。
黑發黑眸是長族。
美人身上魚鰓和蹼,自然不會被錯認為疍族,卻可能被當成沒見過的長族。
無啟王卻是見過長族的。
長族的王派了使節給她送了國書,她記得那些長族的模樣。
雌雄莫辨。
正在吃魚的美人卻有著很容易分辨的特征,不難看出她的性別。
又是一個陌生的種族嗎?
怪哉。
以前近萬年就遇到了兩個種族,如今其它種族卻一個接一個的找上門來。
無啟王的注意力終於從美人那異常瑰麗的容貌上挪開,腦子裏思索起又一個種族的出現會帶來怎樣的變化。
無啟王瞧了兩眼,最終轉身離開了。
大啖海魚的望舒渾然未覺,第三次改造至今,她的肚子就無時無刻不是在叫囂著餓,怎麽吃都吃不飽,也沒長什麽肉。
請求進入學宮被拒絕後望舒便知道一般法子沒法進無啟的大學了。
也能理解。
高等學府怎麽可能讓一個異族人進去隨便溜達。
在找無啟王與先解決下肚子問題,望舒思考了下最終選擇前者,骨瘦如柴的形象見人委實不太好。
哪怕她的顏值非常高,哪怕骨瘦如柴也還是美人,但她並無減肥愛好,比起瘦骨嶙峋,她還是喜歡自己骨肉勻稱的形象。
每天掃蕩所有食肆,吃下山一般的食物,這段時間望舒感受到的目光太多,包括打量的目光,若每一道都要留意下,不論是望舒還是元都不用過日子了,且無啟王的目光又不帶半點惡意,自然被完全忽略了。
幹掉了海魚後望舒繼續掃蕩雲來街的美食,一顆又一顆的珍珠、月光明珠撒出。
直到將一甕用千年老鱉熬的濃湯給飲盡,望舒終於有了吃飽的感覺,下意識回想了下自己花了多少錢,忍不住問元:“我這次吃得真多。”
“每一次改造耗費的能量都會更多,當然,你的身體裏能夠儲存的能量也會更多。舉個例子的話,一個普通人跑個二三十裏便會因為體力耗盡而累趴下,你如今在吃飽後,身體的能量可供你一口氣跑出三千裏也臉不紅氣不喘,不信的話可以試試。”
望舒不假思索的拒絕。“不要。”
吃飽了撐的也沒必要幹這種浪費時間的無聊事。
“隨你,不過你現在吃飽了,是不是該換我吃了?”元問。
“這些天你不也在吃?”望舒道。
“但那為了補充你身體所需的能量而吃,是為了你在吃,不是為我自己吃。”
望舒哦了聲,將身體交給了元。
一口氣吃了一個月的肉類食物,元瞅著一案油汪汪的肉食便想吐,讓夥計都給撤了換成一桌瓜果蔬菜。
啟都不僅肉食豐富,瓜果蔬菜也同樣豐富,元讓食肆各種瓜果蔬菜全都上一盆,食肆和她也是熟人了,知道元的食量大,便真的所有種類的瓜果蔬菜都上了一大盆。
其中一半是元洲沒見過的,但味道都很不錯。
元嚐了一口自己最喜歡的辣角,比起元洲的辛辣之物,這種名喚辣角的紅色果實無疑更辣,幾口下去,渾身冒汗,雖然祂不會冒汗,但還是覺得很好吃,自從嚐了第一口辣角後,飯食裏不加點辣角便仿佛沒有靈魂。
嚼了連根醃辣角後元又嚐了一口同樣是元洲沒有的菘菜,好吃。
“菘菜,薑芋,甘藍,小蔥,茄子,菠菜,萵苣,這些都得想辦法收集足夠的種子。”望舒在腦子裏道。
元瞅了眼上來就沒動過一口的苦瓜。“苦瓜的種子也要。”
望舒不解。“你不是不喜歡苦瓜嗎?”
嚐過一口後便拒絕再嚐第二口。
“我不喜歡不代表我不喜歡看別人吃這個呀。”元笑吟吟道。“幸福啊,就是對比出來的,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尤其是快樂,一份自己的,一份別人的,雙份快樂。”
望舒:“.……你高興就好。”
“你難道不覺得看別人吃苦瓜很有趣?”元反問。
望舒想像了下,比如青婧啃苦瓜。“有。”
“那不就是了,苦瓜必須在元洲推廣開來。”元斬釘截鐵的道。
望舒忍不住同情元洲的人們,不過很快又覺得好像不應該同情,苦瓜是苦了點,但產量很可觀,這年頭能吃上飯就不錯了,幾個人會嫌棄食物味道不好吃?
除非哪天所有人都能吃上飽飯了,不然有沒有得吃才是最重要的。
元一邊吃菜啖辣角一邊建議道:“西瓜也得帶,這種作物據說在沙土也能活,還有柰,他們口中的蘋果,雖然是水果,但產量高,曬幹後可以儲存很久,是無啟僅次於薑芋的主食。”
望舒道:“還有葡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不挑土壤,產量也很高,還可以釀酒。元洲釀酒不是糧食釀酒便是乳酒,後者還好,本身也是充饑的食物,但糧食釀酒隻會導致大量的糧食被消耗。但禁酒……神祇都數不清帝國禁酒令下了多少回了,屢禁不止,每次沒多久就會迫於壓力不得不撤掉禁酒令。也不知酒有什麽魅力,讓那麽多人寧願浪費糧食餓肚子也不肯放棄。”
“生活太艱難,麻痹自己唄。”元回道。“喝醉了,意識不清,什麽都不知道,自然就沒了煩惱。”
“那麻沸散不是更有效?”
“但麻沸散用多了神經真的會出問題的。”元道。
“喝酒難道不會?”
“會,但不會有麻沸散見效快。”
望舒生生給噎住了。
這是求死欲還是求死欲?
麻沸散用多了有後遺症,喝酒也一樣有啊。
元繼續道:“不過你想的,用葡萄酒代替糧食酒的思路倒是挺不錯的,可行性比禁酒令高多了。”
望舒道:“既然死活不肯離開酒,也隻能想辦法找個不耗糧食的代替品。對了,還有糖,但無啟的糖既非飴糖,也非柘糖,我打探過,無啟提煉糖用的原材料是一種叫甜葉菊的植物。雖然元洲現在已有了黑皮柘和飴糖,而且黑皮柘很甜,出糖很高,但糖是動物永遠無法拒絕的好物,煉糖的原材自然也多多益善,或許能將糖價給降下來。不然吃一口跟啃金子似的,誰吃得起?還有古妖的楓糖,據說是從楓樹上采割的,雖然很難想像楓樹上能夠采割出糖,但這也側麵說明古妖煉糖的原材料取自於一種喬木,等將啟都的書都給看了,我們就北上去玄洲.……你怎麽不吭聲了?”
元咽下嘴裏的辣角。“感覺你變了很多。”
“什麽?”
“你以前雖然也思考這些東西,但都隻是複仇的閑暇時才會思考這些改善民生的東西,不像現在,你將大量的精力放在了思考如何改善民生上。”元奇道。“你為何對那個孩子如此有信心?她可是和好人一點都不沾邊,唯利是圖,利益至上。隻要有足夠的利益,我相信她連生身父母都賣個好價格。”
“我知道,所以我才相信她。”望舒道。“因為善良而做好事的人,很容易被現實的冰冷熄滅熱血,但唯利是圖的冷血者卻不會,他們會在認定目標後堅定不移的往前走,雖然那個目標不一定是人/幹事。”
比如她的師姐,誰也不能說青婧的追求不偉大,但誰也不能說青婧的所作所為有哪件幹的是人/事。
望舒道:“兕子,她的目光太過長遠,這份長遠的目光使得她明明是個可鄙的唯利是圖的冷血者,卻無比的偉大,也讓她不似師姐那般可怕。她利益至上,隻要利益足夠,她可以付出任何東西,包括豪賭自己的生命,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公平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元總結道。
無情冷血的人很多,但能夠冷血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境界卻少得可憐。
大部分人的無情冷血都隻是對別人的無情冷血,本質目的是為了自己獲得更多的利益,而辛箏.……不能說她不是為了自己,辛箏是自私的,她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子自私的人了,但凡事就怕極致。
自私的極致是無私。
望舒想了想,讚同。“是這個味道。她不仁,所以她不會因為任何世俗的仁義道德停下腳步。既然她認為我的價值勝過我那些仇家,那麽她便會為了得到我的忠誠而傾盡全力完成我的夙願,哪怕這個願望是讓她背上赫胥國的屠國之仇,與無數王侯公卿為敵。”
頓了頓,望舒歎道:“我這一生,頭一次有人單純的隻是因為我這個人而覺得我無價寶。”
她的祖母是奴隸,奴隸的血統.……反正她很小的時候沒少被無知的孩童罵奴子,而那些孩童是哪裏學來的奴子這個詞,用膝蓋想也知道。
這些事她並未告訴自己的父母,甚至自己都沒放心上。
母親教給她的生活態度從來都是自己最重要,為自己活,別人的目光不需要在意,因為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
最重要的是精力和時間用來學習和搞研究都已經很不夠了,哪還有精力和時間分給無聊的人和事?
後來遇到盜趾,她對奴隸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開始思考幼時的一些事,別人沒罵錯,她的確是奴隸的後代,但那又如何?
有奴隸的血統很可恥嗎?
真正可恥的難道不應該是製造出了奴隸這一可悲群體的世道?
她為什麽要覺得可恥?
該可恥的是那些鄙視自己血統的人才對。
哪怕是荒誕般的成了高貴的巫子,神祇行走在人間的化身,眾生皆要跪拜她,再無人提及她出身的那些年月,坐在神權的王座上,她卻一點真情實感都沒有。
權力很美好,但不真實。
芸芸眾生的跪拜不是因為她這個人,而是因為那荒誕的隨緣遴選機製,望舒相信,哪怕那套機製遴選出的一條狗,眾生都會跪拜,和跪自己一樣標準。
元道:“所以她以後一定會是人族的王。”
祂想不出,有什麽人能夠在王位的角逐中贏那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