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辛箏
從翡翠海灣前往陵光半島的東邊並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一來是因為洋流和季風會讓帆船更加輕鬆,二來是沿途幾乎都是雨林,莫說文明了,連野人都沒幾隻,辛箏不會為了了解一下當地情況而停下來東瞅瞅西看看耽擱時間。
三桅帆船離開翡翠海灣後一路向南直奔陵光海峽,穿過陵光海峽便進入了朱雀海的海域,借著季風的力北上,沒幾日便看到了橫城。
隨著人口的增長,最早的營寨自然不能再滿足需要,修建城邑自然提上了日程。
蘇橫讓辛箏賜名時,辛箏隨手寫了個橫字。
城是蘇橫建的,以蘇橫的名字做為城名,沒毛病。
雖然剛揚帆起航的兩日辛箏休息得不是很好,但很快就想通了,不管青婧想給自己什麽樣的驚喜,隻有休息好才有精力去應對,因而抵達橫城的碼頭時辛箏是船隊中除了青婧以外精神狀態最好的人。
船隊是帶著從象國買來的三十萬石稻米回來的,燈塔上的瞭望人看到船隊時便及時將消息傳了上去,因而船隊泊岸時,岸上也已聚集起了大量等待將糧食搬下船艙的青壯。
看清岸上的青壯時辛箏不由露出了驚喜之色,引得青婧看了她一眼。
雖然知道青婧聽得到心聲,但辛箏還是忍不住道:“我以為我會看到一群骨架子的,你不知道,我出了輞川海後在西荒的低地方國看了看。畫棠截了丕臣的後勤線,丕臣便用低地方國來供給王師。但低地方國並不富庶,若有那財力,太昊琰也不會因為雞肋而最終放棄吞並低地方國了。旁的統治者是敲骨吸髓,丕臣為了供給水師,卻是拿出了骨頭渣裏榨油的精神,低地方國的人.……橫城是墾荒,要什麽沒什麽,我以為.……沒想到,光是身上的肉都比低地方國的同類多出十斤不止,辛苦你和蘇橫了。”
青婧道:“也不辛苦。”她如今的身體素質,和普通人比,可以說是精力無極限了,這些年雖然每天工作超過八個時辰,但要說累,還真沒有。
辛箏道:“.……就算你不辛苦,蘇橫也定是辛苦的。”
青婧不是普通人,蘇橫卻是純得不能再純的普通人。
辛箏的本意是下了船後對蘇橫多年的辛勞口頭上褒獎一番,然後就跟著青婧去瞅瞅所謂的驚喜是什麽,早死早超生,然而在發現她也在船隊後蘇橫立馬欣喜的表示:大君你可算是到了,從事虞一天十封的給你寫信,辛原可能出事了。
虞與辛箏一直都有聯絡,但因為辛箏這幾年一直東奔西跑,這回更是跑海上了。
送信的禽鳥再能耐也沒能耐到可以滿世界自主找人的程度,虞隻能將信都送到了橫城,辛箏既然跑海上了就一定會來橫城,如此信也能送到她手裏。
蘇橫也不知虞在信裏都寫了什麽,辛箏雖然因為攤子鋪得太大給了下麵的人很大的自主權,但這不代表他就能越線了。
但看著虞一天十封的寄信,蘇橫心裏也不免有點慌。
辛原是辛箏的根本,若是辛原發生什麽事,辛箏的財政肯定得出大問題。
辛箏看了眼青婧,青婧道:“我的驚喜不著急,你先去處理辛原的事。”
辛箏馬上跟著蘇橫去看信。
原以為蘇橫說一天十封信是誇張說法,結果到了存放信函的屋子,辛箏發現蘇橫居然用詞超委婉。
裝著縑帛的銅管按照日期放在書架上的不同格裏,辛箏掃了一眼,目測少說也有兩三百支。
辛箏也顧不上和蘇橫多說什麽,按照時間一支支拆銅管取帛書閱覽。
剛開始隻是單純的工作匯報,頻率也正常,最多就是字裏行間透著點被耕牛被農人死命壓榨的不開心。
安置五十萬流民並非小工程,用虞的話來說就是每天工作超過十個時辰,全年無休,每個銅錙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恨不能再去搶劫一次國庫。
被壓榨成這般,隻是不開心而非揍辛箏一頓,隻能說虞的素養很不錯,當然,也不排除因為辛箏不在麵前,想揍也揍不著。
辛箏透過一封封縑帛很清晰的看到了虞的勤勞,以及能幹。
五十萬流民,居然真的全都安置好了,不僅安置好了,還安置得井井有條。
雖然也有流民因為不適應冀州與兗州的風俗差異以及辛箏的亂世重典而想造反,但人不多,也就幾千人,虞想都不想的就讓辛克去解決了。
全部絞死。
剩下的流民以學神的學習效率學會了入鄉隨俗。
辛箏微微蹙眉。
既然不是流民,那還能是什麽事?
總不能是辛鹿死了吧?
辛原如今能影響她的也就辛鹿了,要麽辛鹿要掀了她的勢力,要麽辛鹿要死了。
前者辛鹿不會做,沒意義。
她不能生育,哪怕最後幹掉了辛鹿,也還是要從辛鹿的後代裏選擇辛國未來的國君。雖然辛鹿也不想被她給弄死,但也不會希望自己的後代日後要繼承的家業縮水。
後者,雖然是兄妹,但辛鹿年長她二十多歲,如今也有四十多歲了。
氓庶若能活到這個歲數可以稱之為人瑞了,但對於貴族而言,這個歲數叫盛年而逝。
不過,雖然很多貴族不被殺死都能活到七老八十,但國君從來都是短命的,能活到四五十都算是長壽了。
辛鹿名義上是代君,實際上幹的確是國君的活,操著國君的心,壓力大,工作忙,影響壽命也很正常。
辛鹿蹙眉繼續閱覽,很快便鬆了口氣,不是辛鹿出問題了。
幺蛾子出在流民身上,卻並非望舒與鯈給她塞的那五十萬流民。
在虞終於將五十萬流民給安排得差不多了,可以緩緩時,腳幫又開始源源不斷的送流民來了。
剛忙完一波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虞心態崩了,一邊查怎麽回事一邊狂發信函控訴無良大君的無血無淚無人性。
辛箏跳過虞對自己的控訴看怎麽回事,驪嫘怎會繼續往辛原塞流民。
驪嫘的答複是大君的意思。
少昊君離傳達的,手中有大君的印璽。
君離奉命討伐流民盜賊,這位仁兄對流民盜賊進行了好一番篩選。
不管因為什麽而淪為人形野獸的,既然你已經當了野獸,從受害者進化為了加害者,那就不能再放任。
君離將那些燒殺劫掠抓兩腳羊當軍糧無惡不作的全部宰了,再篩出了那些相對還有底線,沒徹底變成野獸還有希望重新接受秩序的流民讓腳幫送去辛原。
連路上的口糧君離都提供了,通過敲詐勒索貴族和大戶獲得了大筆的糧食給流民當路上的口糧。
腳幫隻需要提供向導和維護基本秩序的人手就行。
照君離的篩法,理論上他不可能篩出多少人,不應該引起虞的憤怒。
奴隸成為奴隸主以後並不會比曾經的主人仁慈,而是比曾經的主人更殘酷。
氓庶在失去秩序化為流民後會拿出比貴族的爪牙更凶狠殘酷的手段和心態去殘害弱者。
一句話總結,一支流民,除非它弱小得誰都打不過,不然以有罪為由處死殺死其中一半,不僅不存在冤殺的情況,還會有大量漏網之魚。
問題是,冀州民亂四起,流民遍地到辛箏粗略估計,冀州大地上遊蕩的流民不會少於五百萬。
龐大的基數決定了君離認認真真去篩,雖然殺掉的流民很多,但符合條件的也不少。
辛箏看到最後的匯報時,也看到了虞的估測:君離大概率會給她塞超過十五萬的流民。
唯一不算太悲催的大抵就是,君離篩得的時候很用心,也可能是看君離絞死流民完全不留情的作風,因而這些流民比望舒和鯈帶來的那些更安分,更聽話,更遵紀守法。隻求能活著,不敢越法律的界線半步。
但就算這樣,虞還是氣成了河豚。
望舒與鯈帶來的流民實際人口是五十四萬,哪怕不算那些被扔去序學的孩童也還有四十九萬,其中男人二十七萬,女人二十二萬。
虞臨時加開了大片紡織工坊,從流民中招募女工。
因為接收了五萬孩童,序學和育幼院的人手不夠,也同樣從流民中招募女子照顧孩童。
陸續解決了六萬女人的工作問題,但還剩下十六萬。
至於男人,界穀需要築新城和糧倉,虞留了三萬男性流民在界穀做長工,簽了三年的契約,三年後怎麽安置還沒定好,但眼下這關先過了再說。
界穀與辛原之間的山路也同樣需要人手修建,安置了兩萬男性流民。
道路總是有用處的,虞又說服了辛鹿在辛原上大興土木,將道路給修建通到每個裏,又安置了七萬流民。
一係列的安置下來,還有十五萬男性流民和十六萬女性流民。
虞頒布了一些政策從辛原本地人口征發了五萬男性,一萬女性,加上三萬男性流民與六萬女性流民,共十五萬人口去孟水墾荒。
流民造反也是發生孟水。
虞征發的五萬辛原本地男性是自願前往孟水開荒的。
氓庶愚昧得看情況,在涉及自身利益時,氓庶還是有著屬於底層的生存智慧與狡猾的。
若無利可圖,鬼才願意去孟水墾荒。
五萬男性人口都是因為辛原的人口這些年激增,沒分到土地的人口,不僅沒有土地,還因為競爭力太差,也沒有結婚的單身倒黴蛋。
去孟水可以分到土地,雖然都是生地,但前三年不繳任何稅賦,而且沒有土地的人口都是通過傭耕和雇工來維持生存的,多少都有點積蓄,能夠熬過頭三年。
有了土地,又在官序和夜序學了很多東西,這六萬男女是非常相信給自己一塊地,自己能通過經營土地過上好日子的。
一萬女人是為了土地去的,五萬男人除了土地還盯上了那六萬女性流民。
雖然在辛原因為沒競爭過別的同性而單身,但競爭力這東西具體得看跟誰比,比不過辛原別的男人不代表他們連來自冀州的男性流民都競爭不過。
隻要不是犯賤,女性流民打算結婚時都會在有鄙女價值觀的男人和尊重自己又懂得很多東西更會過日子的男人之間選擇後者。
那五萬男人不到半年幾乎都完成了脫單,再也不用繳納單身稅。
男性流民,沒有配偶的繼續沒有配偶,有配偶的不乏被離婚的,並在被離婚後看著自己的前妻奔向本地男人的懷抱。
不造反都不正常。
孟水的容納也有上限,還剩下十二萬男性流民與十萬女性流民要安置。
辛箏當初是以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虞一點一點繼續搞定流民並讓流民順利融入辛國的。
虞為夷彭商隊和腳幫在辛原本地招了兩萬能寫會算的人手,順便再次加深了辛國氓庶對讀書識字重要性的認知。
夷彭商隊與驪嫘腳幫都是國君的,薪酬高,待遇高,誰不想進,隻要能寫會算就能進。
至於夷彭和驪嫘要如何給突然送來的人手安排工作,那不關虞的事,也不介意他們找辛箏告狀,有本事就讓辛箏將她換掉。
辛箏自然不會換掉虞,便隻能按下了夷彭與驪嫘所有的投訴信函。
為夷彭與驪嫘無償招了一波工,虞又為已經發展成雲水中遊和上遊最大的一股水賊的桓焰招了一波工,兩萬。
本地人口一口氣被抽掉了十萬,辛國本土自然出現了大麵積的勞力短缺。
五萬男性流民與七萬女性流民填了短缺的人手。
還有十萬人,虞大抵實在是想不到什麽辦法了,隻能在辛原選了一些地址,讓他們去修糧倉,雖然糧倉大概率用不上,但總不能讓人閑著。
綜上也不難看出虞是真的想不到辦法安置更多的人口了。
雖然瀾北的奴隸城邑與夷彭島、橫城這邊都很缺人手,但隔著萬裏,虞也不可能將人給送過來。
君離塞過去的流民,虞最終的工作匯報是:人被她安排去挖坑了,一組人挖,一組人填。
但這樣也不是個事。
那麽多人根本不創造財富,一直都在消耗糧食。
虞每天看著流水般消失的錢糧,心如刀絞。
鯤鵬這個飛禽運輸從冀州、寧州的糧倉源源不斷的無損耗的運送糧食到辛原,本來都將辛原所有的糧倉都給填滿了,這會卻以更快的速度消耗。
虞估測,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庫房的錢糧就該消耗一空,然後宣告破產。
辛箏看到最後一封帛書時不出所料的發現虞非常隱晦的向自己試探能否坑殺那些隻消耗糧食的流民。
辛箏無言的看著手中的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