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畫棠
人總希望自己是幸運的,奈何現實從來骨感。
即,怕什麽來什麽。
孟秋之月的中旬,被熱帶的熱情給弄得一天一盞薄荷水也還是有中暑跡象的辛箏終於揚帆起航,打算去夷彭島再瞅瞅,然後通過漓水逆流而上回蒲阪。
送別時青婧說:“那你可得小心點了,朱雀海是淵客的主場,雖然前兩年被沿海諸國給教做魚人了,但淵客如今與海國聯姻,畫棠吸收了大量陸地上的流民,想來很快就會重新活躍起來。”
辛箏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要早點離開避免碰上。”
帝國很快就會顧不上陸地,莫說朱雀海了,辛箏很懷疑來日赤海、騫賓海都會不再受人族的控製。
畫棠能夠在短短數年內就在南溟搞出淵客船幫來,沒道理與海國聯姻後就會降智,失去曾經的能力。
思及此,辛箏忽問青婧:“你說,我有沒有希望收攏她?”
青婧反問:“需要我提醒你,西荒戰敗的最大功臣是誰嗎?”
論明麵上的功臣自然是戰功赫赫的少昊君離與榮君,但論對整場戰爭的影響,無疑是辛箏。
沒有辛箏對王師完美的後勤保障,西荒獲勝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哪怕是敗了,也不會敗得那麽快。
辛箏:“那怎麽能怪我,我隻是忠於自己的立場。”
“她也忠於她的立場。”
“太昊琰已經死了,她與西荒的聯係已隨著太昊琰的死亡而斷了。”
“親人的死亡不是那麽容易放下的。”青婧無語道。“即便不考慮太昊琰的敗亡,她如今也是海國的王後。”
“但她並非純血鮫人。”辛箏道。“兩頭不是人是混血的劣勢,也可以是優勢。”
青婧想說如果畫棠是個牆頭草,你也敢用,但想想辛箏的性格,有她不敢用的人嗎?
“那祝你在歸途上遇到她,得到說服她的機會。”
辛箏有理由懷疑青婧是在詛咒自己,不過猶豫了下還是沒在這會兒找茬,而是用一種玩笑的口吻問青婧:“我不會有子嗣,我若為王,你為我的繼承人如何?”
青婧想也不想的回答:“不好。”
“為何?”辛箏不解。“你不是想成為大荒所有物種的王嗎?以人族為基本盤統一整個星球不是更容易?”
青婧道:“我曾經與你聊過小冰期。”
“記得。”
“如今的小冰期隻是一道小菜,六七百年後,這顆星球會迎來一次龍伯王朝末期那種層次的冰期,甚至比那一次更冷。”青婧道。“我不看好人族。”
辛箏道:“就是有難度才有挑戰性呀,若無難度我還不會找你當繼承人呢。而且,你都說了,那樣的冰期不是第一次,你怎就知道更久以後不會再來?你總得攢攢經驗呀。”
青婧聞言沉吟了須臾。“我想想。”
“那你慢慢想。”知道青婧大概率會答應,辛箏心情不錯的擺手告別。
好心情並未維持多久,辛箏確定了一件事,青婧有烏鴉嘴的資質。
曾經統治朱雀海海麵的淵客船幫是被教訓了,但海麵下的鮫人們卻沒有受到影響,並且逐步被海若容納進新建立的鮫人海國。
精煉一下便是:一支海賊非常精準的在茫茫大海上堵住了辛箏的船隊,邀請辛箏去棠棣群島做客。
瞅瞅周遭武裝到牙齒的海賊,再瞅瞅海裏同樣裝備精良的鮫人,辛箏能怎麽辦?自然是歡喜的接受邀請。
辛箏堅決不承認太昊琰的敗亡自己有多少功勞。
她一座城都沒攻下,連戰場都隻在早期時打了兩回醬油,都沒殺幾個人。
然而,海裏撕咬著剛剛被推下去的仁兄的群鯊可以為畫棠作證,她和辛箏的看法不一樣。
客人被邀請來了以後,畫棠便將人帶到了刑場。
棠棣群島的死刑和陸地上不太一樣,不是比較常見的砍頭與絞刑,而是更加低成本的方式。
喂魚。
海洋中肉食和雜食的魚委實太多了,往海裏扔塊鮮肉,倒一碗新鮮的獸血,肉食魚類轉瞬即至。
當然,肉和獸血都是食物,舍不得浪費的,用來吸引魚群的是罪犯的血。
罪犯的手掌會被割出傷口,鮮血滴進海水裏,帶群魚遊至,犯了死罪的罪犯會被推下去,很快就被群魚分食,血漿染紅海水,引來更多的肉食魚類。
辛箏對帶自己來看棠棣島死刑的畫棠道:“島上的死刑很有創意,超級省錢。”比她最喜歡的掛城牆風幹更節省成本,可惜辛國和蒲阪沒有海,無法效仿。
對辛箏介紹了半天死刑的畫棠聞言不由噎了下。“那辛侯要不要體驗一下?”
聞言,辛箏的目光從被群魚分食的罪犯身上回到了畫棠身上,歎道:“你並不想殺我,這點東西也嚇不著我。”
同青婧在辛原時的實驗室比起來,群魚分食罪犯是那麽的溫情脈脈。
見畫棠臉色不是很好,辛箏想了想,問:“若你心裏實在不好受,我可以配合你。”
說著,辛箏露出了栩栩如生的驚恐表情看著群魚食人,隻除了一雙眼睛沒有半點驚恐之色有點破壞這幅完美的驚恐畫。
畫棠:“.……夠了。”
辛箏抹了抹臉,見好就收的收起了驚恐的表情。
畫棠看著完全不擔心生命安全的辛箏,奇道:“你不擔心嗎?”
“本來挺擔心的,但見到你以後就不擔心了。”辛箏回道。“你身上並無殺意。”
一個合格的被害妄想症除了看誰都是總有刁民想害孤,也得對殺意敏銳。
不是每個想害孤的人會操刀子親自上陣,但有殺意的人一定會拿刀子衝著孤比劃。
辛箏道:“我猜你們肯定和青婧溝通過,不過溝通效果肯定不太好。”
除了青婧,她也想不到什麽事能阻止畫棠尋仇。
她是青婧的探路石。
除非畫棠自覺能成為一顆更好的探路石,或是無所謂青婧會做出怎樣的報複,否則必須三思而後行。
哪怕畫棠想發瘋,海若也會努力阻止她。
不過,仇太深,海若能不能攔住最終還是得看畫棠的理智。
畫棠好奇的問:“你是怎麽折服她為你所用的?”
辛箏聞言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反過來思考。”
畫棠不解。
辛箏解釋道:“你應該思考,我會對她有怎樣的利用價值才能讓她如此。”
畫棠想不到,神經病的思維若那麽好猜就不是神經病了。
辛箏道:“你們潛意識裏將她當成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又怎麽可能想明白她想要什麽?”
畫棠聞言隨口問:“那她想要什麽呢?”
“全知妖。”辛箏回道:“她想成為無所不知的全知妖。”
見畫棠不是很明白,辛箏道:“這是巫女望舒寫的一片文章裏設想的存在,你想了解她,至少得將她所有的著作都給吃透。”
畫棠有點理解為何青婧同辛箏能處得來了。
“元洲大地上,為了求賢而禮賢下士的主公很多,但如你這般的倒是少有。”畫棠道,辛箏太拚了,她不是居高臨下的賜予禮,而是認真的去思考人才想要什麽。
愛名者,給予名。
愛權者,給予權。
愛財者,給予財。
辛箏回以矜持的微笑。
畫棠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好奇:“全知妖是什麽我不知,但無所不知,你要如何給予她?”
“不是我要如何給予她,是她想成為全知妖需要無以計數的天才幫助她。”辛箏道。“天才是足夠的人口基數上的概率問題,隻要有足夠龐大的人口,並且保證每一個人都能接受教育有成為天才的機會,基數上去了,她想要多少天才就會有多少天才。”
畫棠啞然的看著辛箏。
辛箏想了想,道:“你若實在不能理解也無妨,隻要知道她想成為大荒所有物種的王,讓所有智慧生物為她的全知妖理想而努力即可。”
畫棠瞬間理解了為何辛箏能夠理解青婧,不是因為辛箏夠拚,而是,隻有同類才能理解同類。
“她想成為大荒所有物種的王,那你呢?”畫棠問。
辛箏眨巴著無辜的眼睛看著畫棠。
畫棠道:“我的探子告訴我,有人在西荒收集了阿母在位期間所有的公文檔案,還有西荒所有的典籍。”
辛箏眨了眨眼。“你不想殺我卻派人去堵我便是為了這個?”
畫棠點頭:“對啊,從古至今,戰爭勝利以後有收集美人的有收集財帛的,有收集土地權力的,但收集檔案典籍的,隻你一個,我自然會好奇。”
辛箏道:“這麽說來,是有點特立獨行。”
“為何呢?”
“我喜歡太陽王廢分封的變革。”辛箏回道。“比起已經陳腐得不能再帶著人族前行的分封製,太陽王的新政更富有朝氣。”
畫棠聞言挑眉。“但你毀了它。”
辛箏不以為然:“不是我毀了它,是它還不夠完善,任何新事物想要取代舊事物都需要經受無數的磨難不斷的完善自己,從而取代舊事物。不經這場戰爭,太陽王怎能看到自己的新政有多少隱患?又是多麽的稚嫩。”
畫棠:“是啊,她看到了,她也死了。”
辛箏道:“我還活著,我會在她的基礎上締造更加完善的新政。”
畫棠氣樂了。“這世上可沒有十全十美,你怎就知道你不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辛箏理所當然道:“我當然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畫棠:“.……”
辛箏解釋道:“這世上沒有永遠都適用的製度,再好的製度適用的也隻是一時,需要不斷的完善,我會完善太陽王的新政,後人也會完善我的政策。直到新製度成為舊事物,最終為後人所推翻。”
畫棠怔了下,歎道:“可惜你沒有生在西荒,阿母一定會很喜歡你。”
他們這些子孫加起來還不如一個不相幹的人更懂太昊琰。
辛箏很想說,一個人長成什麽模樣並非生下來就決定的,而是後天決定的,後天的種種經曆構建起了一個人的人格,她若生在西荒,可不一定就是如今的模樣了。但瞅著畫棠臉上的哀傷,求生欲讓她管住了自己的嘴。
畫棠感傷了一會兒最終讓辛箏走人,她這會兒已經完全不想殺她了。
她不想留人了,辛箏卻想多留會兒了。
她對人和魚雜居棠棣群島本身也是有興趣的,隻是不想賭命才沒將棠棣群島納入行程,如今既然沒有威脅了,自然要到處走走看看。
畫棠無所謂的隨便辛箏留,反正辛箏在島上的一應開銷她是不會負責的,得辛箏自己掏錢。
棠棣群島很大,大大小小的島嶼加起來過百,最大的方圓千裏,最小的連站個人都不夠。
能看得出來畫棠將這地方治理很好,這其中來自西荒的識字人口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沒有這些能寫會算的基層胥吏,想在短短數年在蠻荒之地建起一座城完全是做夢。
看得辛箏酸成了在陵光半島時吃到的一種叫檸檬的野果。
她怎麽就沒有這麽多能寫會算的人才。
哪怕序學已經辦了十餘年,也始終沒積累下什麽人手。
陵光半島要人,夷彭島要人,瀾北要人,夷彭商隊要人,桓焰的水賊要人,宜修渠要人,滿帝國的撒遊醫兼探子要人,辛原本地的建設也要人。
十幾年下來,人手哪怕一個人掰成四個人也永遠都不夠用,虞更是倒黴到明明序學每年培養出很多識字的人手,但官署裏很多都是童工。
沒辦法,官署裏成年的胥吏一培養出來,或者說,那些打小就在官署幫忙什麽都會做的童工一成年就會被抽調去別的地方,虞除了依賴童工也沒別的選擇。
但同樣是建城,不同於恨不得跑去辛原和虞搶人的蘇橫,棠棣群島上能寫會算的人手多到富餘。
太昊琰死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回歸蒲阪的統治,很多人連夜收拾包袱遷徙,不是跑去了雪國便是跑來了棠棣群島。
因著太昊琰對教育的嚴抓,西荒人口的識字率非常高,又積累了六十多年,連字都不認識的人哪怕想遷徙也不會有能力,因而這些跑掉的人口少有不識字的。
棠棣群島的識字人口嚴重富餘。
辛箏遊了三天便酸了三天。
三天後辛箏跑來拜訪畫棠時畫棠隱約有種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顆人形檸檬的錯覺。
在聽了半天對棠棣島上識字率的羨慕後畫棠終於受不了滿屋子的酸味開口道:“我不做人口買賣的。”
辛箏聞言用一種不可思異的眼神看著畫棠。“奴隸製這種殘暴無情冷血的製度,你怎會覺得我想摻和?我可是堅定的廢奴者,沒騙你,不信你可以讓人去我的封地打探,我在自己的封地上已經廢除了奴隸製。”
畫棠奇道:“那你怎麽沒死?”
太昊琰也曾想廢奴,最終敗給了現實。
辛箏用一種悲傷得仿佛死了父母的口吻回答:“我封地上的奴隸主非常不幸的遭遇了盜賊,盡數罹難。”
畫棠瞬懂。
辛箏對奴隸製這個話題沒多大興趣,很快將話題重新拉了回來。“我想向你借點人,你知道的,橫城的建設,基層的胥吏人手短缺得厲害。”
“我為何要幫你?”畫棠皺眉。“我不殺你並不代表我一點都介意你在西荒戰爭中的貢獻。”
辛箏不假思索的回答:“因為你想報仇。”
畫棠不由怔住。
辛箏道:“我這些天在島上看了,每天都有從元洲來的流民,你是想吸納流民組建一支更強大的水師甚至陸軍吧?”
畫棠沒吭聲。
辛箏有些不解的道:“其實你完全可以回西荒,太昊棣死了,你想爭奪太昊侯的位置並非完全不可能。”
和雪侯不同,畫棠的父親是守護了西荒數十年的戰神畫旬,西荒人族根本就不介意畫旬不是人族,自然也不會在意畫棠的鮫人血統。
畫棠道:“我是私生子。”
“我收集了一些畫,其中一幅的內容是太陽王穿著結婚的吉服模樣,上麵還有字,其中一句是記與摯愛婚禮。”辛箏道。“你並非私生子,你是有合法繼承權的婚生子。”
某種意義上她也挺佩服太昊琰的。
家裏有王位要繼承,人族孩童的夭折率又高,一個孩子當然不保險,至少也得生兩個,但太昊琰顯然不想再和別的男人生孩子,幹脆就和畫旬秘密成婚了。
畫棠名義上是沒有繼承權的私生子,實際上卻是有合法繼承權的儲君預備役。
不管是誰有這種尷尬身世都很難不憤世嫉俗,衝動之下做出什麽事來,然而,畫棠始終安安靜靜的。
在西荒的那麽多年,她很多時候都是以鮫人的模樣現身,提醒別人她的血統。
太昊棣提防過太昊琰會不會哪天昏了頭想立最愛的孩子,也提防過畫旬想為女兒爭取合法權益,卻從未想過提防畫棠。
有幾個母親能夠將兩個同母異父的孩子給養得這般和睦?
畫棠搖頭。“那個位置是棣和他的後代的,與我無關。”
辛箏挑眉。“你心態真好。”
畫棠道。“親情與權力難以共存,我雖無權力,卻得到了最多的母愛。若我得到了權力,便不會得到母親那麽多的愛。”
辛箏道:“那倒也是,感情一旦與權力攪在一起便很難純粹。”
感慨完了,辛箏也放棄了招攬畫棠的心思,畫棠與人族唯一的紐帶便是太昊國,但她不想回去,便注定她隻能做為鮫人存在。
須臾,辛箏重整旗鼓。“不過你不打算回西荒,是打算以後都在棠棣群島安家了吧?這地方也就你來了以後才有了人跡,你想將它開發成可以供養水師的大後方,必然要吸納更多的流民,哪怕有海國的支持,海國還在向農耕轉型的前期,仍舊以遊牧為主,能給你的幫助有限。若你願意等待倒也罷了,你的壽命很長,足夠你慢慢積累,但你顯然不想熬時間,你不想等得終於有能力報仇,仇人已然老死。”
畫棠碧色的眸子深邃仿佛深淵。
辛箏繼續道:“你需要糧食,很多很多的糧食,我需要很多很多能寫會算的基層胥吏。”
畫棠沉吟不語。
辛箏見此也不著急。
人族短暫的壽命是自己的劣勢,但也是畫棠如今最愁的。
有什麽好著急的呢?
最該著急的分明是放不下仇恨的畫棠。
辛箏也沒準備馬上得到答複,坐了一會兒便準備離開,還沒站起來便有仆人來稟報主父昏過去了。
還在思考的畫棠聞言馬上忘記了政務跑掉了。
辛箏愣了下。
主父這個詞挺少見的,不過史書上看到過。
曆史上少得可憐的那幾個被禪讓國君之位給子侄的太上國君退位後的稱呼便是主父,後來這個稱呼又慢慢變成了一個家族中提前退休養老的家主退休後的稱呼,不過,和國君很少,很少有人會在活著的時候放棄手中的權力,因而主父這個稱呼迄今為止辛箏隻在書上看到過。
棠棣群島是畫棠的地盤,在這裏能夠使用主父這個稱呼的隻有畫棠的父親。
畫棠的父親。
那不就是畫旬?
他沒死?
辛箏下意識跟了上去。
畫棠跑到畫旬的畫室時人已經醒了,正風卷殘雲仿佛饕鬄投胎般的用著一碗稀飯,然而,吃相如餓死鬼,臉上卻一點都沒有饕鬄對食物的感情,盡是木然,隻是單純的想早點吃完早點完事避免浪費時間。
任何一個曾經見過西荒戰神的人都很難相信眼前瘦骨伶仃的鮫人是那位曾經美豔絕倫又驍勇善戰的將軍,鮫人拿著勺子的手骨節修長且分明,魚皮與魚骨之間幾乎沒有肉,完全看不出曾經揮舞長戟戰無不勝的軍神之手的影子。
醫者向畫棠匯報了下怎麽個情況,人沒事,就是餓加累的,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一覺就恢複了。
畫棠鬆了口氣,看著畫旬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麽,說得再多也沒用,能說的不能說的話她都說了,然而.……畫旬就沒聽進去過。
“這畫的是西荒的曆史長卷嗎?”
畫棠扭頭看向不知何時跟來的辛箏,正在拿著兩張隻有墨色勾勒沒有上色的紙在看,這樣的紙在畫室裏還有很多,每一張的內容都不同。
正在用稀飯的畫旬終於給了點反應。“別碰我的畫。”
“哦。”辛箏從善如流的將畫放下。“你的畫技可以說是元洲的無冕之王了,我相信你會畫出一幅比千裏江山圖千裏餓殍圖更驚豔的傳世之作。”
頓了頓,辛箏看著水墨畫補充了一句:“千年萬年後,帝國風化為塵埃,世人會忘記蒲阪的王是誰,甚至連蒲阪都不會記得,卻會記得西荒曾經有過一位太陽王,記得她為西荒做過什麽。”
畫旬愣住。
雖然很早就知道太昊琰會比自己先死,也知道,太昊琰會隨著戰爭的失敗而死去,但從無常的鎖鏈下逃生,醒來後發現太昊琰真的死了,再也見不到了,他卻發現自己並未自己曾經以為那麽豁達。
醒過來幹嘛,一直睡下去,就此不醒不好嗎?
沒有你的漫長未來我也會過得很好,這是他曾經對太昊琰的承諾,遇到太昊琰之前的兩百多前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旅行,一個人看人間萬般風景,曾經做得到,沒道理以後就做不到了。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卻發現,他做不到。
他的心境已回不到過去。
沒有你,人間萬般風景皆失了顏色,執筆作畫,卻什麽都畫不出來。
畫這畫隻是因為他唯一還能畫得不失色的便是太昊琰。
他畫過很多太昊琰,開心的,難過的,生氣的,假裝生氣的,別扭的……卻都隻是片麵,沒有一幅畫能夠描繪出完整的真正的太昊琰。
他想為太昊琰畫一幅長卷,一幅完整的真正的太昊琰。
辛箏笑道:“畫這樣一幅長卷需要很久吧,你的身體若是壞了,誰來畫完它?這世上可還有人比你更了解它?”
畫棠驚訝的看著自從醒來後一直要死不活,隻有繪畫時才會活過來的畫旬恢複了曾經的生氣,吃東西也不再像是交差般早死早超生,而是開始顧慮腸胃放慢了進食速度,甚至在吃完後道:“我的藥呢?”
畫棠將畫旬不知道錯過了幾頓的湯藥送上,畫旬一口悶了湯藥便起身去休息了。
畫棠見了,眼淚差點掉下來。
半年了,你終於肯出畫室了。
辛箏伸手捅了捅畫棠。“這幅畫畫好後能給我嗎?我可以用別的東西換。”
直覺告訴她,這回長卷比她收集到的所有畫作都要傳世之作。
畫棠回道:“你想得,比我阿父生得還要美。”
“不願意就算了,我先走了,糧食租人的事你想好了就讓人來尋我。”辛箏道。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複。”
辛箏想也不想的道:“若想說我想得美就算了。”
“不是,我答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