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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少昊君離

  山道難行,瞎子爬山就更難了,偏生辛箏又沒安排步輦,君離隻能跟著爬,所幸以前領軍作戰時什麽路都走過,而戰時是不會有人給他扛輦的,一切都得靠自己,這麽多年下來,不論是平原還是山地他都如履平地。


  辛箏本來還想著君離走不動,她可以背君離,結果發現目盲和體力都不是手持盲杖篤篤篤的君離的困擾。


  君離無神的眼睛瞧著辛箏。“你似乎有些許失望?”


  辛箏篤定的道:“你感覺錯了。”


  君離道:“但願,你也別在路上玩什麽花樣。”


  辛箏無語:“你對我的品性好歹有點信心。”


  她哪怕想做點什麽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那不是明擺著告訴君離是誰嗎?

  君離想了想,道:“我對你的聰慧自然有信心,難道你對你的品性很有信心?”


  辛箏頓時語塞。


  半路沒有幺蛾子,以倆人的腳力,沒多久便到了目的地,位於昆吾山脈中的一片山穀。


  君離聞到了濃鬱的杏花花香,不由疑惑:“杏花?”


  今歲的杏花花期比多年前離開蒲阪遠征西荒那一年遲了半個月,但如今進入孟夏都好幾天了,杏花花期再遲也結束了。


  “就是杏花。”辛箏道。“我前些日子在山中轉悠時發現的,整片山穀到處都是野杏樹,杏花都是大部分都是白色的,白色就是你皮膚差不多的顏色。”


  辛箏說著還摸了摸君離的臉,君離很白,雖然征戰時一度曬得很黑,但回來後養了沒多久又白回來了,很符合世人對天生貴族的一個標準。


  氓隸從生到死都在勞作,天天曬太陽,不管皮膚本來是什麽顏色,這麽曬法也隻剩下黑黝黝了,因而在這個時代能夠一身白皮的都是貴族,不用勞作,不曬太陽,終日飽食,皮與骨填充著足夠的肉,除非天生天得沒法看,否則自小這麽個養法,少有不白的。


  隻是,別人再怎麽精心的養,塗抹膏脂,曬幾天就會黑下來,要花十倍的時間去重新養回來,似君離這種怎麽都曬不黑的無疑很令人羨慕。


  辛箏對黑皮還是白皮沒多少感覺,不過不算青婧和望舒這倆明顯有異正常人的,君離是她見過的所有白皮的人裏皮膚最幹淨精致的,看著就很賞心悅目。


  君離並未阻止辛箏動手動腳,且不說雖非夫妻,但這段時間,對彼此的身體都已不陌生,很習慣。便是男女之事,用連山果的話來說便是情之所欲也,在彼此你情我願的前提下,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更沒什麽好害羞的。


  “杏花隻有白色的嗎?”君離問。


  “還有粉紅的。”辛箏道。“就跟你現在的耳朵一個顏色,話說,別人是臉紅,怎麽你都是耳朵紅?”


  君離怒:“這就是你說的說給我聽?”


  太不禁逗了。


  辛箏收回爪子,老老實實的為君離介紹起山穀與杏花。


  山穀的形狀很特別,在山嶺上很方便觀賞杏花,再加上穀中與山嶺上杏樹錯落有致,杏花層層疊疊,相得益彰。仿佛一隻匠人精心雕琢的杏花玉碗,一樹又一樹的杏花簇然開放,格外的賞心悅目。


  辛箏搜腸刮肚的用最好的詞匯的來形容杏花穀的美。


  君離麵無表情的聽著,驚訝的發現,認識辛箏這麽多年,為利益與人溝通時,辛箏的語氣、眼神與神情會格外的動人,極具感染力,讓人情不自禁的就被她帶溝裏了。但無關利益,辛箏的言行舉止總會透著點漫不經心,帶著點氣人的感覺,更甚至,氣到別人炸肺,這麽多年頭回見到辛箏在無關利益的事上能將語言說得如此動人。


  辛箏滔滔不絕的描繪著杏花的美,卻發現君離的神情有些奇異,不由問:“怎麽了?覺得我在騙你?”


  君離詭異的沉默了。


  辛箏怔了下,反應過來不由怒了:“什麽意思?你身上除了美色有什麽能讓我圖的?我至於花這麽多心思騙你?”


  君離想了想,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你方才的感染力很像你以前騙人時的模樣。”


  辛箏不承認。“我幾時騙過人?”


  “詐騙也是騙。”君離道。“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以前用這種模樣對待的人,沒見有好下場的。”


  隻有很慘和更慘,都是萬劫不複。


  辛箏想了想自己做過的事,呃,和她打交道的好像真沒幾個有好下場的,哪怕現在還沒悲劇,也正在悲劇的路上。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能說什麽,好半晌終於道:“我對你並無惡意。”


  別的她不敢保證,但這一點卻是可以保證的。


  君離問:“你害過的人,你對幾個有惡意?”


  辛箏給人的感覺隻是單純的氣人,並無惡意。


  貴族是精致的利己者,也是最敏銳的人,至少對生死很敏銳,不敏銳的都死了。辛箏能和任何人都相處得來,除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她身上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的氣息也功不可沒。


  辛箏與青婧相處多年自然也受到了影響,青婧直接間接弄死的人不下千萬,不管是誰有如此事跡,身上都很難不沾染戾氣,唯獨青婧,氣質始終幹淨通透,像稚子多過像災難君王。


  辛箏做不到青婧那種眾生平等,人和雞豚狗彘真正意義上劃等號的心境,卻也有所悟,惡意源自於厭惡,那麽不要厭惡任何人就不會有惡意了。


  殺人是臨時起意,刀捅進別人身體後殺意才姍姍來遲。


  謀算人也不是因為厭惡誰,而是為了達到某個目的,至於這個過程誤傷到人,隻能說打架很難不殃及花花草草,她也無能為力。


  辛箏苦笑:“我這樣的人,你不信我也正常。”信她才是想不開。


  君離道:“我信你。”


  辛箏詫異的看著君離。“我身上有什麽值得信任的優點嗎?”


  雖然很希望君離信任自己,也能昧著良心說自己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但辛箏自己終究是清楚的,她並非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君離也不是那種會因為愛情而盲目信任別人的戀愛腦。


  君離有一瞬的無言:“我不知該說你對自己太有自知之明還是太沒信心。”


  辛箏奇道:“你總不能真的是因為愛我就信我吧?”


  “我愛你,願意付出一切,所以願意相信你,和我覺得你是一個值得我信任的人所以相信你是兩回事。”


  辛箏道:“我覺得,第一種,算不得信任,那隻是你不會計較後果,與其說給予信任,不如說施舍你自己都不在意的信任。你在給予時,潛意識裏便已認為別人會背叛,可即便不計較利益上的損失,心上被捅了一刀,終究還是會痛的。”


  君離問:“那第二種呢?”


  辛箏想了想,問:“你怕什麽覺得別人值得信任?”


  “或為情,或為道德。”君離回答。


  辛箏思忖了片刻,問:“你覺得身上有這兩個中的任意一個優點?”


  君離不假思索的搖頭。“怎麽可能,你根本沒有道德,雖然重情,但一個人心中隻有兩樣東西,一樣占了九成空間,另一樣隻占了一成,後者無疑會比世上太多的東西重要,因為世上大部分東西都入心,但你不能說它就是不會特別重要,永遠都不會成為被舍棄的那個。”


  他非常有信心自己是會被辛箏舍棄的那個。


  辛箏哦了聲。“所以你對我的信任是第一種?”


  君離搖頭。“第二種。”


  “信任並非隻有因為另一個人的情與道德。”君離道。


  “還有什麽?”辛箏好奇的問。


  君離拒絕回答。“以後吧,以後有一天,我想告訴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辛箏戚了聲。“我看你就是第一種,下回安慰我換個方式。”


  君離道:“不是。”


  “那是什麽?”


  君離沉默了須臾,覺得哪裏不對。“我們好像是在討論你有沒有在騙我這個問題,為何現在變成聲討我有沒有不是了?”


  辛箏尷尬了一瞬。“哦,是嗎?”


  君離道:“轉移話題也沒用。”


  “你不是相信我,不在意我會不會騙你嗎?”


  “你方才說的,刀子捅在心上,哪怕早有準備,也還是會疼。”


  辛箏聞言眼神閃了閃。“杏花很美,沒騙你。”


  這一點她是真的沒騙人,杏花穀的杏花綿延數裏,層層疊疊,儼然仙境。


  君離嗅了嗅杏花的芬芳。“我相信杏花很美,但我不相信你在這個季節看到杏花會想到它很美。”


  辛箏無言。


  君離問:“你真的覺得它們很美?不是視覺上,是心理上也覺得美。”


  辛箏無奈道:“約會最重要的是浪漫。”


  “我更希望聽你的實話。”君離道。“哪怕它不會很好聽。”


  辛箏隻得坦誠:“我覺得它們不美,杏花花期推遲意味著氣候越來越冷了,讓杏花在原本應該開花的時候誤以為冬季還沒過去,冬季變長了。每歲的冬季本來就要凍餓死很多人,冬季的氣候每冷一點,每延長一日,死亡的人數都會翻著跟頭的增加。”


  人族揣崽需要十個月,從呱呱墜地長到能幹活需要十幾年,隻要想想一個冬季會消耗掉多少的時間,辛箏便覺得肉疼。


  君離:“因為憐憫?”


  “因為肉疼。”辛箏回答。


  君離:“.……難為你還能想到用它來哄我。”


  辛箏道:“我覺得並不代表你覺得。”


  “但我現在感覺到的和你感覺到的差不多。”君離道。


  “是你自己堅持要聽的。”辛箏也很無奈,自己找虐,她也攔不住。


  君離道:“我不後悔,不過,今日是屬於我的時間,我還是希望開心的。”


  辛箏心說你真想開心點就不該問我的看法。


  君離指著身邊的杏樹問辛箏:“你說這株樹上的杏花哪一支最美?”


  辛箏很認真的看了看,然後很認真的道:“我看每一支都生得差不多。”


  君離聞言自己憑直覺摸索著折下了一支插在了辛箏的發髻上。“感覺如何?”


  辛箏道:“還不錯。”


  “那換成鳳凰花呢?”君離問。


  辛箏想了想,回答:“那我大概會親你一下。”


  君離聞言道:“你應該帶我看鳳凰花林的。”


  “蒲阪沒有鳳凰花林。”辛箏道。“鳳凰花是溫暖南方的植物,北方也隻有辛國國都能看到。”


  君離奇道。“辛國比蒲阪還冷,蒲阪都沒有的植物,在辛國是如何活下來的?”


  “是老巫帶去的,他年輕時愛過一個女子,在鳳凰花樹下定情,不過後來那個女子死了,他帶著一支鳳凰花隻身赴辛國為族巫。”辛箏道。“雖然他沒有青婧那逆天的生物學知識,但他還是在寒冷的北國種活了來自南方的植物。辛原的植物種類很少的,鳳凰花開時如火如荼,很受歡迎,被貴族們精心移栽,台城與宮城隨處可見。”


  “花開時一定很美。”君離道。


  辛箏想了想,道:“大概吧。”


  君離:“.……你莫不是又有別的看法?”


  “沒有。”辛箏解釋道。“我生在畢方台,自小便看它,日日看,年年看,早沒了感覺,但離開辛國後卻又莫名的想念。原本看得已經模糊的花,日漸清楚。”


  君離道:“你隻是想回家了。”


  “回家?”辛箏歪了歪頭,疑惑:“家是什麽?”


  “家是有家人的地方。”君離回答。“讓你覺得安心,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


  辛箏哦了聲。“那我不是想家。”


  她在畢方台就沒睡過一個安心覺,每天睡覺都要睜一隻眼,看誰都覺得想害自己,琢磨著要不要殺了以防萬一,很多寺人奴隸便是因此而慘死的。其中有多少是真的無辜的倒黴蛋,她不知道,但肯定有,可她不在意。


  偶爾回憶往昔那些年月,瘋狂二字的感觸格外深刻,殺戮無辜的愧疚,完全沒有。


  她畢竟是辛箏,辛氏子,與因為荒謬理由而殺了安的辛襄子親生父女,骨子裏一樣的冷血殘忍。


  衝著君離描述家是什麽時神情中透出的溫暖,顯然,家給人的感觸是溫暖的,怎麽都不會和瘋狂沾邊。


  君離聽了辛箏的回答不由怔了下,莫名的脫口:“那要不要和我建一個家?”


  辛箏不假思索的拒絕:“不要。”


  君離蹙眉。“我哪裏不好嗎?就算我現在做得不好,我以後也可以努力做得更好,讓你覺得放心。”


  辛箏搖頭。“不,你很好。”


  “那為何?”


  “你很好,我舍不得以後殺了你。”辛箏道。“你對我的判斷是對的,我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離我越近便越危險。”而最大的危險來自於她自己。


  君離道:“我說了,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辛箏問:“你敢摸著良心說你相信我不論未來如何都不會殺了你?”


  君離遲疑了下,還是摸著心口道:“我相信你不論未來如何你都不會殺我。”


  辛箏被逗樂了,笑著抬手摸了摸君離的眼睛。“不會騙人就不要騙人了,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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