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陰山神
若是滄水仙子獨自騰雲，倒還算鬆快，方今加上我和放心不下的阿哥與見歡，還有白須道士，她駕起雲來便顯得甚是吃力。
好在鍾山不像鳳凰山那樣山高水遠，我們一路上隻停了兩次。
八卦洞除了洞口四周有一圈赤色泥土外，別處倒是與尋常山洞無甚差異，也並未瞧見山神燭陰之蹤。
草翠樹茂，清風習習，整座山的氣象都是一派和寧。
商宧曾說過，在不平之境裏，往往越是平靜，越是暗藏危波。所以，我絲毫不敢大意。
滄水仙子萬分急切，不由分說便要進洞取斧。
我驚然攔之，“仙子莫慌，我們既已來到八卦洞，便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穩妥起見，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我恨不能馬上衝進去。”滄水仙子秀拳緊握，目光已探入洞中。
道士也從旁勸道：“仙子切記，欲速則不達。”
滄水仙子歎了一氣，十指徐徐鬆開。
留下見歡在洞外把手後，我們便小心翼翼地往洞內行去。
洞裏一派漆黑，咫尺之人，互不見影，滄水仙子當下幻出一盞泛著瑩瑩清光的盛水荷燈予以照明。
在拐了兩道彎後，忽見微光。我們立即加快腳步，一條路直下去後，豁然開朗。
洞中央設有一台須彌座，座身之高，約莫七尺。其上呈渾圓之形，四麵刻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之象。其下呈八麵八角之形，壁雕八卦之紋。一隻兩儀玉盤空懸須彌座上方，勻速慢轉，而越靠近玉盤越覺寒氣懾魂。
深洞無頂，一束天光自圓口泄下，直直打在須彌座上，正好將之照個滿圓。兩儀玉盤投下的陰影由此落在須彌座正中間，如此布設，甚是巧妙。
“這就是太極斧？”我頗感驚訝，“怎卻是一隻黑白玉盤，而非斧子模樣？”
滄水仙子猜測道：“或許暗藏機巧。”
太極斧是否有機巧暫且不提，而另有一個疑惑卻像一隻嗡嗡亂叫的稚蜂在我心頭盤旋不止。從我們入洞到現在，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之處。漫說燭陰山神，便是小精小怪也未嚐見到一隻。
隨後，滄水仙子毫無阻礙地取到了太極斧，整個過程順利地令人詫異。
“仙子且慢。”我立馬攔下神色激動的滄水仙子，“依我看，事情絕對不會如此簡單，仙子可有懷疑過這把斧頭是否就是我們所要尋的太極斧？”
“貧道也以為千樰姑娘說的對。”道士立即附說：“此洞太過尋常，太極斧是神器，怎會隨意放在一個普通山洞裏？”
阿哥雖一言不發，但他從進入鍾山時便一直是梟視狼顧之態，警惕非常。
滄水仙子將太極斧翻看數遍，蹙眉道：“太極斧放在鍾山八卦洞之事確實不虛，隻是為何如此順暢，我也思之不明。”
阿哥正色道：“既然暫時想不明白，不妨先帶太極斧出去。”
見歡在洞外來回踱步，神色焦急，見我們出來後，他立即迎了上來，關切道：“可還順利？”
我側首看向滄水仙子手中的黑白玉盤，眉頭微皺，“過於順利。”
“過於順利？”見歡不解地問：“怎麽說？”
“事不宜遲，先行離開，一切事情等路上再說。”阿哥催促著。
滄水仙子遂駕雲而起，剛離地升空，一刹間，一股十分強橫的力道倏然將我們連人帶雲卷回原地。
當是時，洞口赤泥開始生起變化，土渣簌簌落下，像是有東西欲破土而出。
我驚聲喊道：“仙子快走。”
滄水仙子急忙控雲，才騰出一丈之遠，又受強力猛阻，瞬即落回，足下之雲霍地消散。
洞口，一條通體赤紅的長蛇驟然自崩土處飛出，在空中盤旋數圈後最終落於我們身前。
說是蛇，卻長著一張人麵，看起來無比怪異。
我從未見過長相如此奇怪的蛇，登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兩步，阿哥與見歡則不謀而合地擋在我身前。
滄水仙子捧著太極斧，朝赤蛇行近兩步，溫言道：“滄水貿然前來驚擾了燭陰山神靜修，請山神莫怪。”
聞言，我不由得將頭往前一探，仔細打量起麵前這位人首蛇身的燭陰山神。方才我還以為燭陰山神鎮守太極斧之說不過是用來嚇唬居心叵測之人，不想當真有此一事。
燭陰山神輕扭長尾，緩緩道：“現在放回太極斧，還來得及。”言辭之間頗有些奉勸之意。
滄水仙子決然道：“我知若用神斧劈開乾坤虛，需以魂祭魂。既然滄水今日特地來此取斧，便是決心已定，隻望山神成全。”
話音一落，燭陰未再多言，下顎一動，口中遊出一珠紅光，一徑沒入滄水體內。
俄而，滄水身上紅光一閃，燭陰一頭紮入空中，長身盤旋成圓，兩圈後，倏地飛回洞口，漸漸隱入泥中。
地上灑落的紅泥隨後騰起，一點點附回洞口。
洞口恢複原貌後，一道空澈的聲音在鍾山響起：“事畢後，我會來取回。”
滄水仙子片刻不歇地朝姑瑤山飛去，而離姑瑤山越近，她越心如火焚，在雲上坐立難定，一雙玉手將神斧來來回回撫拭無數遍，焦躁得好似遲臨片刻，雲夢澤便會人間蒸發。
一盞茶功夫後，終於抵達姑瑤山。
山色空蒙，嵯峨蒼翠影影綽綽。
我定睛一看，隻見繚繞輕紗中，一抹暗幽昏昏冥冥，想來那處便是乾坤虛。
雲團飛入絲絲涼霧中，直朝暗色降下。
尚未落地，滄水仙子便一徑跳下雲團，奔向乾坤虛。一身素白裙裳迎風飄搖，分外清麗，宛如一片曳動的玉蝶。
乾坤虛在姑瑤山山壁上，其四周圍砌著五色靈石，赤、黃、綠、青、紫，流光溢彩。
虛內，冥氣混混沄沄，往暗裏深處卷動，大有吸盡萬物之勢。
虛外，無風半絲。
眼瞧著滄水仙子徑直往乾坤虛奔去，我也急步欲隨，卻被阿哥一把拉住。
我回首一看，阿哥搖頭道：“別急。”
滄水仙子步伐急促，突然間，腳上打了個趔趄，當場摔在地上。其時，太極斧脫手而出，甩開丈遠。
我心髒登時一抖，疾呼道：“仙子。”
滄水仙子背對著我們擺擺手，也不急著拾斧，而是慢慢撐起，雙膝著地，歪坐於乾坤虛前，低聲喃喃：“夢澤，我來找你了。”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將滄水仙子攙扶起，“地上涼，仙子莫要久坐，你就快見到雲夢澤仙君了。”
滄水仙子羸弱無力，倚著我的手臂從地上堪堪站起，目光灼灼，欣然一笑，“千樰，我就要見到他了。”辭氣堅定，神情巋然。
我心裏一抽，試著勸道：“仙子，你現在仙身極弱，要不先休息兩日？”
滄水仙子果決搖頭，“再等不了了。”旋即伸手，委地的太極斧倏地飛回手裏。
滄水仙子招手在空中一劃，一個結界平地而起，將我二人及乾坤虛一並罩於其中，阿哥、見歡和道士三人，則被擋在結界之外。
道士一壁捋須，一壁盯著乾坤虛細瞧。阿哥和見歡則在結界外大聲喚我，頗顯惶急。
我朝二甲輕鬆一笑，寬慰道：“阿哥，見歡，仙子會護好我，不會有事，你們放心。”
太極斧在滄水仙子手中一分二，陽麵立化成刃，陰麵立化成柄，猶然黑白分明。
滄水仙子手握斧柄，凜立於乾坤虛前，“千樰，準備好了嗎？”
我雖一路上都在準備，可臨到頭時，仍免不了忐忑不安，猶如身立孤崖獨壁之上，不論前進還是後退，皆是萬丈深淵。
眼下，我不但要相信滄水仙子，更要相信自己，遂強行穩住心神，嘴角僵硬上翹，以慰其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