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晨風撂下這句話後,挽絲後突然張口,一束冰蠶絲驀地飛向晨風,將之纏繞數圈,渾無作罷之勢。


  雙眼已毀的挽絲王並不知曉此時狀況,一把抓住旁邊的杏兒,問道:“那人是誰?”


  杏兒張了張嘴,哆哆嗦嗦地道:“阿爹……我……我也不知,他……他……看起來……好可怕。”


  我小心翼翼地將扶疏自雪裏捧起,冷言冷語地道:“我當你杏兒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這世上也有叫你害怕的人。”


  “你……你少說風涼話。”杏兒之前那矯首昂視的派頭瞬間化為烏有,怯生生瞧著任憑冰蠶絲盤繞的晨風。


  眼見一身玄衣的晨風就快被冰蠶絲生生繞成一隻活蛹,他卻始終紋絲不動,似乎已被挽絲後牽製,我心下略略著急,正欲出手相助,局勢卻驀然生變。


  冰蠶絲本屬挽絲一族的擊殺絕招,但此時,挽絲後卻突然被自己所吐之絲拘絆,晨風猶然未動半分,但挽絲後臉上卻露出驚惶之色,吐絲之速驀地加快,若細細一察,竟自有一絲被迫之感。


  不經意間,情勢已然調轉。


  躲在挽絲後身後的杏兒似乎也已發現此間突發狀況,細察片刻,霍地瞪大眼睛,大喊出聲:“阿娘,阿娘,你怎麽了?”


  挽絲後吃力地偏過頭,雙唇啟合數下,似有話要說,奈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杏兒見狀,急得大哭,嘴裏不停地喊:“阿爹,快救救阿娘,阿娘要死了。”


  “夫人。”挽絲王探出手一通亂揮,試了數次才終於摸到挽絲後,一把將其抱住,問杏兒:“你娘怎麽了?”


  “阿娘……阿娘她……”杏兒顯然不知該如何跟她阿爹言說當下情形。


  我向來好助人為樂,這等善事便教我來行。


  我扯開嗓子,朝挽絲王喊道:“你夫人一隻腳已經踏進閻王殿,下一個就輪到你的女兒,最後才是你,且等著罷。你以為,你們將扶疏打成重傷,還能活著離開沉凰穀?我可告訴你,即便我肯發善心放過你們,但你們跟前兒的這位公子,卻絕對不會,你們此次當真是捅了馬蜂窩。既然敢做,那便敢受。”


  “我……我跟你拚了。”杏兒說著就衝晨風疾行而來,一雙黑瞳直對著晨風雙眼,妄圖施奪魂之術。


  晨風則像是一塊久經風霜、屹立千年不倒的大石,我雖無法看見他此刻神情,但杏兒麵上的神色變化已能說明一切。


  囚魂鎖魄乃挽絲一族與生俱來之能,但杏兒尚未成人,道行明顯不足以同晨風較量,此番無疑是飛蛾撲火,眼下她便是想收,卻也為時已晚。


  “杏兒,回來,快回來。”挽絲王急忙忙伸手朝杏兒方才的方向一抓,卻一手著空。


  杏兒與挽絲後此時像是被人施法定住,均已動彈不得,挽絲後眼裏焦急萬分,但神識尚且清明。可杏兒卻眼神空洞,扭曲的表情逐漸垮下,倒似被反奪了七魄三魂。


  而我一想到方才被挽絲王施展的奪魂術好一道擺布,便氣不打一處來,連忙擔起解說之職,添油加醋地道:“別喊了,你的夫人和女兒,均已死。你也莫著急,你們一家三口很快便能在黃泉路上團聚。”


  “你……”挽絲王被我氣得語塞,髻上精致的步搖已不知所蹤。


  沉凰穀又新落下一重雪,先前諸多痕跡已被遮蓋,連帶著扶疏適才身躺的紅雪,也漸漸淡去影跡。


  挽絲王俄而高嘯一聲,賡即凝立不動,觀其狀,竟是在竭力幻形。


  我原本不能判定,方才破開挽絲王的囚魂之術時,是否有傷及其靈力,但眼下見他已無法如之前那般動作自如,便已確定七八分。


  而另則,挽絲既然要強行占取人身,那便要接受因此帶來的拘限。譬如,以人身而現時,便使不得某些招數,挽絲王眼下正是如此。所謂作繭自縛,想來便是這般。


  未及挽絲王幻出本形,晨風已先其一步,開始動作。


  隻見晨風往前大邁一步,纏身的冰蠶絲以眨眼可見之速一點點消失,卻不是如我先前掙脫繭殼那般被撕裂,而是像煙一樣消失不見。其道行,著實讓我驚歎,不得不將他重新審視。


  晨風一步一步踏雪走近挽絲後,她嘴裏的冰蠶絲仍以迅疾之速飛出,其眼中驚恐更甚。


  眼見離挽絲後愈來愈近,晨風突然扯斷纏身的冰蠶絲,繼而甩在挽絲王的脖頸上。


  挽絲王瞬間覺出有異,伸手欲擒正一圈圈往自己身上匝繞的冰蠶絲時,晨風又先其一步,在其麵門上並指一點,挽絲王當即停止動作,雙手呈鷹爪狀勾在脖頸處,麵上綠血早已凝結,配以其齜牙咧嘴的神情,乍一看,甚是猙獰,渾無初見時的風逸。


  冰蠶絲愈纏愈緊,挽絲王赫然瞪大雙目,麵色漸赤,鼻息漸重,滿眼不甘,徒做垂死掙紮。


  晨風對付人的手段絲毫不輸於我,我是一招斃命,好歹能給個痛快,而他卻是緩慢地將其折磨致死,便連我從一旁看著都不禁膽寒。


  而囂張跋扈的杏兒不但未奪下晨風之魂,反倒被晨風反製,雙瞳無神地望著前方,之前的氣焰在晨風走向她的那一刻,便已徹底消亡。


  我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著麵前正發生的一幕,沉凰穀裏夾著風雪的寒意似乎都抵不過自晨風身上散出的森涼。


  誠然難以想象,眼前男子胸中的恨意究竟到了何種地步,才能營起讓漫天飛雪都不禁黯然失色的殺氣。


  任憑挽絲王道行再高,此時身陷囹圄,也隻得束手就殪,就像一隻誤入蛛網的飛蛾,正被蜘蛛瘋狂地蠶食。


  我忽然想起扶疏在回憶前塵往事時說過的一句話,弱肉強食。眼下一見,誠然如此。


  晨風或許已經厭煩眼前的遊戲,揮袖間,三人消逝如風,等閑得似僅用上了眨眼呼氣之力,便教三人不見一滴血地消失無影,宛如捏死一隻螻蟻。


  一彈指頃,沉凰穀裏便隻剩下我、扶疏、晨風和一穀深雪。


  天上那盡量想要展現和煦、還以大地哪怕絲縷暖意的淡金色光華,似乎終於抗不過冬寒的驅逐,最終藏入雲裏。


  雪幕下,晨風轉過身來,麵上怒氣仍凝,眸中依稀噙著一抹強壓不盡的痛楚,定定地看著我懷裏的扶疏,卻並不朝她走來。


  我動了動喉嚨,想要說點什麽,卻又不知,在此種情況下,該當說些什麽才顯得合時宜,索盡枯腸也挑不出幾個能拚湊成一句話的字眼,夷由半晌,終歸仍自沉默。


  “她……”還是晨風先開口,卻僅說一字,忽又停下。


  既然晨風已經引話,那我便水到渠成地接話:“晨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便是晨風了。今日幸得你相救,多謝。”


  “她的靈力已被散去,雖然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可要想恢複如初,卻需得再修煉個幾百年。”頓了頓,晨風又道:“她是否有交待什麽?”


  晨風果然了解扶疏,我頷首回道:“是了,扶疏之前叮囑過我,若是她身未死,讓我一定要將她送回……送回……”


  麵對晨風,我實在說不出剩下的話。


  晨風冷哼一聲,“回到那個和尚身邊,是罷?”


  我默然不語,不知當不當應。


  “既如此,那便遂她心意罷。”晨風說這話時,語氣不慍不火,神色溫淡如水,叫我一時斷不出他本意為哪般。


  我正在思考如何接話,晨風卻忽地別過頭,極不耐煩地衝我揮手,“走罷走罷,別在我跟前礙眼了。一看到她,我就心煩。”


  “好,我們這便走了。”我取下腰間紅繩,重新戴回腕上。


  紅繩兩端相扣之時,沉凰穀裏紛紛揚揚的大雪刹那停止,唯留一穀白寒對此間剛剛發生之事予以無聲的佐證。


  封住沉凰穀出入口的冰壁也在雪停的同時一瞬隱沒,廣北海之冰,不融不化,隻會在一個眨眼的當兒消逝不見,一滴水也不會留下。


  我抱著扶疏,自晨風身旁走過,不及行出沉凰穀,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姑娘,請留步。”


  我當下一驚,旋即停足,聽聲音,並非出自晨風之口,這小小穀中難道一直藏有他人?

  帶著滿腹狐疑,我徐徐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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