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夙師到底還隻是個剛破殼不久的小孩,再生氣,便也不過杯水功夫。
涼月將它孤零零地冷落在一邊後,不多時,它便像一條冰上之魚似的,坐在地上,背對著二妖,徐徐朝牆角邊梭來。
二妖在閑談中瞥見其小動作,太微當先開口,問道:“小夙師,可是玩累了?”
夙師將頭壓得低低的,聽太微關問,遂而緩緩一搖,兩隻黛色眼珠卻偷偷朝涼月轉去。
涼月“嘖嘖”兩聲,“應當給它起個名兒,總是夙師夙師地叫也不妥。”
夙師一聽要給自己起名,高興地瞬間從地上蹦彈起,圍著二妖歡喜打轉,嘴裏不停地歡叫:“起名,起名。”
涼月立馬探出一綹根須,捂在它嘴上,“噓!小聲點。你妖法尚淺,這樣大呼小叫,容易被人聽見。”
“涼月,夙師乃靈獸,所以並無妖法,自然也就無深淺可言。”太微如是更正。
涼月睞向夙師,嚴肅地道:“靈獸也要小聲點。”
夙師立馬噤若寒蟬,緊閉著嘴。
“涼月,你嚇著它了。”太微溫聲提醒道。
涼月理直氣壯地道:“小孩子就當嚴厲管教。”
太微勸道:“它尚幼,不必如此嚴厲。”
涼月語重心長地道:“莫說它已破殼十餘日了,當它還在蛋殼裏時,我便已經開始同它講道理,斷不能在我手裏教出個頑劣之子來。”
太微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以示讚同。
夙師歪著腦袋端視二人,不知她們在談論什麽,麵上神情竟略顯凝重,讓它也不由得皺起雙目,輕輕喚道:“涼涼月,太微香香。”
涼月用根須在它頭上撫了撫,順便捏了把毛茸茸的耳朵,喃喃道:“給你起個什麽名好呢?”
太微看了眼漫天飛雪,探口便道:“小雪兒,如何?”
涼月當即提出異議:“此名雖雅致,但略微不適合男兒。”環視一圈,目光忽地被廊簷下新掛的一隻紅燈籠吸引住。
春節將至,各家屋簷下都開始掛上大紅燈籠,好不喜慶,涼月腦中一念飛轉,歡喜道:“燈籠,喚它燈籠如何?”
太微略作思慮,建議道:“燈籠在紅白喜事上皆有出現,若說吉利,倒不如喚作紅燈籠,你看如何?”
“紅燈籠?”涼月喚了一遍後立馬搖頭:“不妥不妥,乍一聽倒是喜氣盈盈,不過細喚之下卻覺俗氣,還是燈籠好聽。”
太微再一思索,道:“言之有理,便喚燈籠罷。”
涼月看著小夙師,柔聲道:“小家夥,你有名字了,從此以後你就叫燈籠了。”
“燈籠,燈籠……”剛得名字的小家夥開心地又蹦又跳,歡喜地在雪地裏打著滾。
涼月望著一身雪的燈籠,心中不覺泛酸,愀然作色,道:“也不知燈籠的家人而今身在何處,是不是有什麽情非得已的苦衷,所以才將尚未破殼的孩子遺落在林子裏。”
太微道:“待燈籠再長大一些,我們便帶它去找雙親。”
涼月頷首道:“這是自然。”
天色微明之時,玩累的燈籠被涼月一把拎到林子裏,隨意丟到一株香木樹的狐尾上休憩。
而她則換上一身簡素紅衣,外披紅色綴雪絨披風,一根紅穗子半係墨絲,垂於腦後,又將以紅繩編作萬字結而綴的青玉佩懸在腰間。再簡單裝扮一番後,便撐一把紅傘,提一隻紅燈籠,敲上莫空催的高門。
此門當是從來無人敲響過,以至於裏麵的人在聽到敲門聲後俱是驚詫萬分,如臨大敵。
北行飛鳥似的躍上房頂,暗中觀察。江叔和雀姑娘則豎起戒備,凝目而視。
內中一切動靜,都被涼月透過白筍半分不落地捕捉到。
涼月微不可察地挑起嘴角,開口問道:“請問裏麵有人嗎?”聲音略帶嬌柔無助之感,令人聞之生憐。
過了半晌,大門緩緩打開半扇。江叔站在門內,麵色微愀,沉聲詢道:“姑娘有何事?”
涼月疲態倍顯的臉上盈盈一笑,“昨夜風雪勢猛,寸步難行,小女子無意間誤入此林,不小心迷了途,凍餒之下喜逢貴宅,這才貿然敲門,想要討口熱湯搪搪寒。”涼月說完便狀似不經意地將燭火已熄的燈籠往旁邊一提,露出腰間青玉佩,且伴上一陣壓製不住的輕咳。
果不其然,江叔在瞧見其腰間青玉佩時,不由得睜大眼睛,一抹訝異之色在臉上一掠而過,旋即恢複常態,冷靜道:“姑娘且稍後,待我詢卻我家公子。”
涼月微微頷首,“多謝。”
古樸厚重的大門沉沉關上,涼月端端立在門外靜候,滿野雪白之中,一把紅傘芳華刹那。
未待許久,大門重新打開,而開門之人則換成了雀姑娘。
兩兩相對之際,雀姑娘的目光當先落在涼月腰間的青玉佩上,轉而徐徐上移,含笑側身,招呼道:“姑娘受凍了,快些請進。”
涼月合傘欠身,“多謝。”
以此般模樣進入莫空催後,每往裏一步,涼月的心跳便加快一分,既滿懷期待,又無比忐忑。
江叔從蒼駁房中行出,步伐沉穩有力,眼攜察意,徑直朝涼月走來。
涼月被雀姑娘引至廊下,她輕飄飄地朝江叔身後掃去一眼,唯見清風不見影,旋即收回目光,看向雀姑娘,二人對笑之際,江叔已然近身。
雀姑娘和江叔快速地交換了眼色,江叔道:“公子說,這場雪恐怕一日落不完,姑娘若是不嫌棄,不妨在此暫且歇下,待雪晴後再走。”江叔的語氣較之方才已平和不少,眉目間的戒意也隨之淡卻幾分。
涼月麵拂笑風,對雀姑娘和江叔抱手作謝:“多謝二位,也煩請二位代我謝過公子。”
“姑娘喚我江叔便是。”江叔又問:“不知姑娘名諱可能相告?”
涼月爽快答道:“小女子名喚涼月。”
雀姑娘笑吟吟地接過話頭:“一夜風雪,想必姑娘也累了,弗若先到房裏稍作休息,換身幹淨衣裳,莫要染了風寒才是。我與姑娘身形肖似,我的衣裳姑娘應當能穿得上。”
涼月納頭覷了眼自己故意沾弄在裙上的雪泥,雀姑娘如此一說,倒正中她意,連忙道謝:“那便多謝姐姐了。”
雀姑娘英眉一揚,“來者既是客,涼月姑娘別見外。老林古宅,免不得有些寒酸,姑娘切莫嫌棄。”
涼月笑眼如月,溫言道:“豈會,我平生最喜清靜,棲所遂多避人而居,方才初入貴宅,煞有親切之感,甚覺喜歡。”
在涼月和雀姑娘談話間,江叔的目光時不時停留在涼月腰間的青玉佩上,似在目辨真假,眼睛時眯時開,驚詫中帶著疑惑,不過轉瞬又收起所有探尋,繼而客套道:“涼月姑娘喜歡就好,我雖是這裏的管事,卻乃粗人一個,比不得雀姑娘心細。你一個姑娘家,隻身在香木林裏走了一夜,當真是膽大。姑娘若有需要,就跟雀姑娘提,切莫客氣。我這廂還有事要做,就不招呼姑娘了,姑娘還請自便。”
涼月頷首,“江叔且忙。”
雀姑娘將涼月引至蒼駁隔壁的房外停下,為她推開門,自己則站在門外,以禮相邀,又道:“我們沒有點爐的習慣,所以也就未曾放置暖爐,要委屈姑娘將就一下。”
“不礙事。”涼月將紅傘豎在牆邊,然後抬腳邁進。
雀姑娘站在門口,和顏悅色地道:“姑娘且坐坐,我回屋給你取身幹淨衣裳。”
涼月信手將紅燈籠放在桌上,“有勞姐姐。”
雀姑娘一走,涼月立馬舒了口氣,轉而打量起身處的房間。
房內擺設簡單至極,一眼掃過,盡納眸中。
一床、一榻、一桌、一凳、一櫃,還有一麵由茶雲石雕成的扇形屏風,榻頭邊有一梨木花幾,上置荷葉形青瓷碗一隻,裏麵放有一粒蓮子。
打量完畢,涼月剛踱到桌前坐下,便聽一陣叩門聲響起,回首一望,隻見雀姑娘已抱了件衣裳返回,右手正敲在門框上,隨後一壁踏入,一壁道:“這件棉袍是今冬新縫的,我穿過兩三回,顏色素了些,穿在身上卻是極暖,姑娘先湊合穿穿。”
涼月笑著接過,“鮮有鮮的穿法,素有素的穿法。雀姐姐這般俏生模樣,若是穿紅著綠,當是麗人一珠。”
雀姑娘聞言先是一訝,轉而爽爽一笑,“涼月姑娘可莫要拿我打趣了。”
“肺腑之言。”涼月抱著衣裳轉入屏風內,邊解披風邊道:“涼月今日冒昧叩門,幸得公子準入,心中感激不已,不知公子是否方便,我想當麵言謝。”
雀姑娘不露辭色地道:“公子今日閉門,姑娘若要當麵言謝,恐要等到明日了。”
“哦?”涼月著衣的動作一頓,“真個不巧,那我便等到明日,再當麵言謝。”
“涼月姑娘自何處來?此行又是往何處去?”雀姑娘開始同涼月攀談。
“我居無定所,家鄉在丞州,往哪裏去?”涼月停了一停,“我亦不知。”
雀姑娘繼續追問:“如此看來,姑娘此番是路過這片林子?”
換好衣裳的涼月從屏風後走出來,笑道:“雀姐姐的衣裳,正合身。我前些日子去過萬聿城,想要尋一人,可那人卻不在萬聿城裏。我一路打聽他的去向,這才無意間走入這片林子。未曾想,這林子竟這般繞人,走了一夜都不見出路,到天亮時才發現裏麵竟有座宅子。走投無路之下,方冒昧打擾。”
正說著,北行忽然一聲不吭地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一碗熱氣兒直冒的豆粥。
雀姑娘行至門口,接過粥碗,隨後向涼月介紹:“這是北行,公子的貼身侍衛。”
涼月抱拳招呼:“北行公子。”
北行點頭示意,卻一言未發,旋即轉身邁開。
雀姑娘將豆粥放在桌上,“姑娘趁熱喝,趁早剛熬的,暖暖身子。”
“有勞了。”涼月指捏銀匙,舀粥送入嘴裏,蜂蜜的香甜頓時在舌尖四散開來。
雀姑娘站立如鬆,舉手投足間都隱隱透著一股軍人氣概,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涼月,眼光時不時落在青玉佩上,似閑聊地問:“姑娘所尋何人?怎會到如此偏遠之地來?”
涼月抬起頭,目光清亮如溪,“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