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他真的很不容易
蘇疏桐看著那個男讀者,緩緩說:“之前,我也好討厭柳榕,認為他太冷血,也太冷靜,他隨時隨地都能切割自己的感情,站在上帝視角去看每一個人,然後分析利弊,從而做出最準確的判斷。可後來啊,大概是兩三年之後,我就開始心疼柳榕了。為什麽他能做到這樣,難道不是因為他看的太多,經曆的太多,所以最後別人隻要一個神色,他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嗎?到了最後,即便柳榕強大到能夠鏟除異己,可那些人隻要不是太過分,他都能忍耐。我記得故事的結局這樣寫道:又是一年春,他一人微服出宮,去了還未登基前,常與江平天一起喝酒的小酒館,這時的小酒館已經換了掌櫃,裏麵的店小二也看著麵生了。客人還是那些客人,還操著不同地方的口音。就跟他的江山一樣,永遠不變的是百姓,永遠不變的是皇宮,但身邊的臣子早已換了又換,柳榕自言自語:如果江平天還在……如果……”
故事戛然而止,當年所有的讀者都以為逆水行舟還沒有寫完,催更聲一片。後來,作品信息中的連載中狀態,忽然變成了已完結,眾人懵了。這算是什麽結局啊!
神經病啊啊!
好歹給個像樣的結局啊。
如今被蘇疏桐聲情並茂的背誦著這個結局,眾人的怨念又再次記起來了,臉上都是遺憾,隨之是唉聲歎氣。
“如果一個弱小的人,最後死在強大的人手裏,大家都會覺得理所應該。但如果給弱小的人加一個容易引起同情的設定,比如他很可憐,或者他很可愛,再給強大的人加一個理智、冷靜的設定,那麽不管這個強大的人做了多少好事,就總是被人吐槽,被人不理解。甚至被人討厭。我很想問一問大家,因為弱小的人可愛,所以強大的人就必須讓步嗎?”
眾人:……
這個邏輯,好像更對啊。
但是……等等,江平天也確實死的有點冤啊,但是他死到臨頭還利用了柳榕一把,也確實夠那啥的。
“我認為,不同的年齡段,不同的思想認知,閱讀《天下第三》,都會有不一樣的理解。”蘇疏桐看著台下臉色千變萬化的讀者們,也不知自己說的到底對不對,有沒有說服他們,但是看他們一聲不吭的,大概是聽進去她的話了?再看看那個藏水果刀的男讀者,她禮貌地微笑,“你為江平天鳴不平,是因為江平天的遭遇確實太值得同情了,一輩子追隨柳榕,最後卻死在了柳榕手裏,但你換個角度想想,柳榕對江平天的感情,難道就是薄情寡義嗎?故事的結局,柳榕那一句:如果江平天還在……不正是對江平天的思念嗎?”
“他這麽說,隻是因為對江平天有愧,隻是因為再也沒人能像江平天那樣掏心掏肺的對他好了。”男讀者說完,還撇了撇嘴,但語氣已經沒有剛剛那麽強硬了。
這叫蘇疏桐心裏有點得意,但臉色還是一本正經的,她說:“在柳榕的人生字典裏,從來就沒有愧疚二字,他這一生,隻殺該殺的人。你好好回憶一下剛剛我說的話,柳榕最後一次與江平天喝酒,柳榕說了什麽?”
不僅男讀者仔細回憶,台下的人也跟著好好回憶了一番。
柳榕說:你我之間,兄弟情義萬古長存。但治國方略已經有了歧義,事到如今,這江山我無法拱手相讓……
這番話仔細琢磨琢磨,好像又讀出點別的意思。
當時所有人都被柳榕冷靜平淡的口氣激怒了,可幾年過去之後,由蘇疏桐帶著他們一起重新捋這個故事,他們發現,柳榕的平靜下,其實內心非常不好受,如果江平天跟柳榕治國方略是一樣的,這江山,至少得有江平天一半。雖然故事裏,沒有具體交代江平天到底要怎麽治理江山,但看柳榕是一代明君,就能判斷,那江平天確實不適合當皇帝,柳榕隻是說了一句真話,江平天就自殺了,害柳榕從此以後,都不再笑了。
越琢磨吧,大家就越覺得,江平天這人,其實也沒啥好可憐的了。人家柳榕也沒說要殺江平天啊,都說了情誼萬古長存了。
這江平天,現在瞧著,一點也不可愛了。
大家都能想明白的事兒,那個男讀者也能想明白,他小聲哼了一聲,咬牙死撐:“反正柳榕不是好東西。”
“人人都想要柳榕死,但我就是舍不得,我知道他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好人,但比起那些偽善的人,他反而更加真實……”
“顧行舟,你為什麽不去死?”
“為什麽他死了,你還能活著回來?”
“行舟,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就跟我說句實話,他……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不是……”
他站在瓢潑的大雨中,驚慌失措的看著那些大人,他們的臉上是質疑,是冷漠,還有如同對待殺人犯一樣的痛恨。他的眼中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視線變得模糊一片,那些大人的嘴唇張張合合,他卻是什麽也聽不見了,他滿腦子都是那句‘為什麽不去死……’
為什麽不去死呢?
“我們要對柳榕寬容一些,要學會善待他。他真的很不容易,他一路走下來,除了江山之外,他什麽都沒有了。心愛之人不再愛他,臣子們也都畏懼他。他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他能活下去,知道活著的意義在於治理江山,他沒有借酒消愁,沒有抑鬱消沉,已經讓我愛到不能自拔。”蘇疏桐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想到柳榕一生際遇,她的眼睛有些紅了。
顧行舟的餘光,就一直落在蘇疏桐的臉上,久久沒有離開。
他真的很不容易……
簡單幾個字,就像神奇的魔法,將他多年不曾想起的灰色過往,又輕輕的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