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歸(2)
原本目力不及盡頭的山林，此時幾裏外就已經是霧蒙蒙一片了，天上地下還在練劍的劍閣弟子，不是少個胳膊就是少個腿，有幾個甚至腦袋都隻剩一半了，但是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血跡，仿佛生來就是如此，就連天上的太陽都隻剩一半了，偶爾天上飛過幾隻飛禽，也是缺翅膀少腿的……林一看出來了，整個劍閣幻境正在消失，一點點的消失……
七小童說過，這個幻境是自己的神念所化，一神念是一草木，一神念是一山崖，一神念是一個人，一神念是一日月……隻是現在，七小童已經油盡燈枯了，幻境，撐不下去了。
林一仿佛一個無助的孩子，雙手緊緊抓著窗沿，趴在床上想哭，卻哭不出來，聲嘶力竭的哀嚎到了嘴邊卻是無聲，突然覺得手抓空了，一低頭，卻見牆壁都開始若隱若現，歸於虛無了……
劍閣九層塔，前四層已經完全消失了，林一和七小童站在空中樓閣之上，七小童從背後拍了拍林一的後背，笑道：“大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七小童道：“其實我該謝謝你，我終於解脫了。”林一紅著眼睛回頭看七小童。
七小童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道：“你以為活了幾千年是個好事麽？看著自己的師門和師兄弟，甚至徒孫輩的弟子全都戰死，自己卻因為背負著劍閣的傳承不能替他們報仇而苟活於世幾千年，你以為是幸運麽？”七小童搖了搖頭，苦笑道：“那是天大的恥辱啊。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恨不得衝出去和敵人同歸於盡，但是不能，不能啊，我不能讓所有人的期盼落空，我不能讓劍閣的傳承斷在我的手上啊。”七小童回頭看林一，笑道：“所以說我要謝謝你，幾千年了，我終於解脫了，可以去見師父和諸位師兄了。”
拍了拍林一的肩膀，七小童笑道：“你很好，雖然你沒來得及和眾位師兄見上一麵，但是我已經見過諸位師兄了。他們對你很滿意，也終於向我認輸了一回。”七小童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稚氣的笑容，很是古怪，但是看在林一的眼裏很是紮心。
七小童道：“從今以後，劍閣就交給你了，也麻煩你了，劍閣三百七十一的仇，需要你挑起來了。”林一咬著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七小童望著窗外已經消融得差不多的景色，淡淡道：“三年了，你來這裏已經三年了，雖然境界修為沒怎麽提升，但是你的資質和體內的經脈已經達到了前無古人的程度了，所需要的，就是你自己的修行了。好了，你也該走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地看看這最後的風景吧……”七小童頓了頓，又道：“對了，我的竹馬已經傳給你了，封在了你的丹田裏，有一天你有能力用它的時候，封印自然會解除，本來想帶你去擇劍石去選劍的，但是恐怕是沒時間了。好了，你走吧，記住了，出了這裏，你就是劍閣掌門，劍閣榮光，不容褻瀆。”
說完，林一的身邊就憑空出現了一條光路，直通到外麵的混沌雲霧中，七小童的身子猛然佝僂了幾分，林一知道七小童這是用最後殘存的法力為自己凝了一條走出這裏的路，林一的眼睛一酸，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七小童厲聲打斷道：“快走，我的法力堅持不了多長時間，難道你想一輩子困在這裏，讓我成劍閣的千古罪人麽？大好男兒，不必惺惺作態，若是你努力，說不定咱們還有相見的一天。”林一聞言大喜，剛想問個究竟，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不容抗拒地推到了光路上，七小童背對著林一揮了揮手，示意他快走。
林一忍住了心裏的疑問，紅著眼睛，對著七小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頭也不回地順著光路一頭紮進了混沌雲霧中，身後依稀傳來七小童蒼老而豪邁的清吟：“劍起星宿，意從山河。星辰不墜，吾心永合。”林一的眼淚驀然衝出了眼眶，他知道，那是劍閣的碑訓，也是劍閣心法總綱的第一句話。
林一掉著眼淚，哭得稀裏嘩啦，嘴裏嗚哇亂叫地順著光路奔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隻覺得腳下一空，然後不輕不重地摔在了地上，林一趕忙站起身子四周環視，卻見身後一塊巨大的石頭聳立，方圓幾百裏都是空地，隻有一片新生的青草蔥蔥鬱鬱，林一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才想起來，這就是三年前自己被七小童救下的地方，身後的那塊石頭就是劍閣的解劍石，自己就在這塊石頭裏生活了三年，而現在，一塊石頭的距離，卻讓他撕心裂肺。
林一顫抖著雙手，撫摸著解劍石，把臉貼在石頭上，任憑眼淚流了出來，他想隔著石頭聽聽七小童的聲音，雖然他知道這是徒勞。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林一突然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音，他猛然抬頭望去，卻見解劍石上一道裂縫清晰可見，然後清脆的碎鳴不絕於耳，裂縫蔓延、擴大，最後遍布了解劍石全身。終於一聲巨響，解劍石在林一悲慟的目光中轟然碎塌，林一知道，從現在開始，劍閣，隻剩他一個傳人了。
曠野之上，一個少年，手裏捧著一堆碎石，哭得撕心裂肺。
終歸是少年心性，雖然七小童殘神的消散對林一造成了莫大的心裏創傷，但是林一在原地靜坐了幾日，便站起身子決定把這些事情藏在心裏。
劍閣的仇林一記下了，但是多年狩獵的經驗讓他知道，在麵對自己不能撼動的猛獸的時候，魯莽行事隻能落個悲慘的下場，所以林一決定按照七小童的話，努力提升自己的修為，等到自己有能力的那一天，一定會為劍閣三百七十一個袍澤的仇要一個說法。
暫時壓下了悲慟，剩下的就是對這個世界無盡的期盼和向往，和三年前不同，三年前林一對修仙還是迷茫的，但是現在有了些許修為在身，而且身體還被七小童淬煉成了仙資，對於未來的道路，林一有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激動。左思右想之下，林一決定先回瓊漿城，畢竟這附近能夠說得上熟識的，隻有杜辛和杜婷婷而已，而找到了杜辛和杜婷婷，那麽歐陽傲和李白以及吳柔的下落自然就不在話下了。
一別三年，林一心裏也充滿了對這幾個人的想念，更何況自己現在有了修為，虛榮心作祟，林一也想看看李白等人見到自己的時候，那吃驚的表情。
少年的心性終歸是充滿朝氣的，暫時把悲慟放在腦後之後，林一的臉上又掛滿了笑容，隻是這笑容沒有了以往的木訥，而是一種從容，一種對任何事都看似滿不在乎的從容。經過了三年的鍛煉，林一的身體何止比以前強了幾十倍，三年前走山路對於林一來說就如履平地，現在的山路對林一來說，幾百裏的行程和邁出幾步沒什麽區別。
看到了熟悉的瓊漿城城池，又看到了熟悉的街道和繁華的景象，雖然是烈日當空，但是林一還是從心底感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天上的太陽對現在的林一早就造不成影響了，林一穿著七小童當初在劍閣裏給自己的劍袍，一臉喜意地走在瓊漿城的街道上，那股喜悅的情緒讓盯著太陽感到悶熱煩躁的人看見了，都會不自覺地露出個笑容。
輕車熟路地走過幾條街道，看了幾次醉漢攔車的好戲，林一覺得自己似乎沒離開多久，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就連瓊漿城主府上的“杜府”二字，都和三年前沒什麽區別。懷著重逢的喜悅，林一邁步上前敲響了大門，略帶一絲緊張地聽著裏麵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