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睡著的光
那母先明跟白悠悠兩人鬆好大一口氣，但是聽聞等會兒還要吃飯，不得又緊張起來。
母先明拿著碗筷去廚房洗了，出來對著發呆的白悠悠說道：“別發呆了，我們去院子裏走走，不然等會兒吃晚飯就……”
他一邊說，一邊直接伸手拉起白悠悠，往院子裏拖。
白悠悠慢了半拍，甩開他的手，人已經到了院子裏，本想說他兩句，但是念在他方才替她吃蛋的模樣，差點沒把自己噎死，便生生把話給咽了下去，隻抬頭，看著頭頂的光，從四周的皂角樹穿過來，像漫天的流星尾巴。
“這樣的院子，真是美啊！”白悠悠感歎道：“不用強迫社交，也不用刻意冷漠。不近不遠的距離，不內不外的境界，讓人想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母先明聞言，不覺說道：“難怪你總喜歡睡覺，是想自己睡出一個四合院的格局來嗎？”
白悠悠看著那些光，微笑著答道：“對啊，站在這樣的院子裏，就不必睡覺了，本身就在夢裏。”
“可這樣的四合院，曾經裝滿了鄉土禮教，這裏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且裹著小腳。 ”母先明挑眉說道：“若是那樣，你也願意？”
“那是人變態，跟房子，跟這樣的格局，沒有關係吧？”白悠悠低頭，瞪那個煞風景的家夥一眼。
“中國的建築審美，本來就融合了禮教秩序。天圓地方，南北東西，你看，中間那口缸子。你是這個時代的女人，來到這樣的地方，自然感覺不到禮教的無趣和殘酷，但是這缸子裏，可曾經裝滿了前輩們的眼淚哦！”
白悠悠看一眼那布滿青苔的水缸，睨著母先明說道：“呀，你知道為何恐怖片裏主角裏有很多是醫生嗎？”
“因為醫生救死扶傷，守住的是生病底線。醫生是惡魔，就會抽走人心裏最後的防線，所以恐怖。”母先明笑嘻嘻地回答道：“當然，還因為醫生天然跟藥物手術刀有關，而且更專業，更擅長偽裝。”
“是因為醫生，看來很專業，很強大，實際上他們自己十分清楚，在疾病麵前，自己有多麽渺小。而這種必然偉大實際渺小的心理偏差，會造成醫生跟世界有一個偏差。
比如，麵對生老病死，他們不得不規勸自己生死無常；
麵對治好的病例，他們不得不告誡自己這是巧合。
他們無法直接去感知這個世界，他們跟這個世界，有最長的灰色地帶。”白悠悠說道。
母先明聞言，隻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所以，這麽多年，沒有遇到喜歡的女人，沒有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這個世界，或者不相信自己跟這個世界的鏈接方式吧？”白悠悠說道。
白悠悠說完，佛主就轉身進屋了，留她一個人在院子裏。
白悠悠眨了眨眼睛，沒想到自己瞎說的竟然中了佛主心裏的軟肋——這家夥，難不成有喜歡的女人，因為這樣的原因，而不敢去追求？
那母先明半天沒出來，白悠悠在院子裏轉圈圈，希望將吃下去那六個糖蛋帶來的飽脹感覺給消化掉。
這姨婆，多半是成心的。
按照常理，一個人哪裏能吃下那麽多蛋？
分明是借著這個機會，看看兩人相處的狀況……咦？
白悠悠想到這裏，忍不住腳步頓下，看著母先明呆的主屋的方向。
是她想多了嗎？
這年代，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一起，就必然是情侶關係？
而且參照母先明方才提及的這個屋子裏的禮教，似乎更合理了！
呀……
白悠悠忙甩頭。
但是又轉念一想：兩人住一套房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比起普通情侶，甚至更親密……
可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她這次醒來，覺得睡了好久好久，一直有人跟她說話，但是她都不想睜開眼睛。
然後睜開眼睛，看見母先明就在旁邊，隻是房子換了新房。
她當時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是他應該有更多的問題想問她，卻什麽都沒問，如常地與她相處，隻是莫名哭了一場。
她想起他的眼淚，心裏莫名升起躁鬱的感覺。
她想進屋，問一問他，為何流淚。
但是她又覺得自己管太寬了。
於是她扭頭，走出了四合院。
四合院外麵，往前過一個街道，竟然有一家很小的電影院。
她想著也無處可去，便走了進去。
電影院竟然正在營業，而且都是老舊的電影。
她隨便選了一部，買票，那一場就她一個人。
電影講的是一個地球機器人，遇到了一個功能很厲害的外星機器人，它們相遇在快毀滅的地球，然後那個很厲害的外星機器人死機了，地球上的機器人一直守著它，跟它說話，為它遮雨，把它帶回破舊但是溫暖的家裏。
然後那個厲害的機器人醒來，卻不記得地球上的機器人了。
她不太能記住具體的細節，也沒有太多具體的感受，卻在電影院，淚流滿麵。
她想起自己漫長的沉睡，她想起他總來找她，工地上，城市裏，無數的巧遇，無數的無聊的相處的時光，他一直溫暖和溫柔。
所以，他搶著吃那糖蛋，她實在不該驚訝。
那是他必然會做的事情。
這，是喜歡她吧？
她想到這裏，眼淚流得更洶湧。
她的自卑跑出來規勸她不要那麽自戀，你算什麽啊？長得這麽難看，人家憑什麽喜歡你？
憑什麽，像男人喜歡女人一樣喜歡你？
她突然站起來，大聲吼道：“你給我閉嘴！”
回應她的，隻有外星機器人大聲呼叫著地球機器人的名字。
她一陣心酸，轉身出了電影院。
因為外麵有行人，她便自動停止了眼淚。
她知道，她很快戴上了麵具，也戴上了枷鎖，但是有一個地方，她是活了過來。
白悠悠等眼淚幹了，回到了那個四合院，姨婆正在台階上整理菜，看見她，一臉驚訝於欣喜：“呀，回來了啊！你們倆不把家守著，幹嘛亂跑？”
白悠悠有些傻眼，不知如何回答，便聽見身後腳步聲，然後一個呼吸有些急促的人走了進來，開口說道：“她喜歡亂跑啊！”
“看你這麽急，怕人家走丟了啊？”姨婆睨了兩人一眼：“快來幫忙。”
白悠悠扭頭看向身後的人，那人卻並不看她，徑直走到台階上，蹲下整理那些菜。
她有些心虛，慢悠悠地走過去，也幫忙整理起來。
姨婆又開始講故事。
白悠悠低頭整理了幾根菜，突然響起一件事，忙掏出手機一看，五十個未接來電，不覺一驚，心想：哇，這人肯定氣死了！
難怪剛剛煞氣那麽重！
“剛剛去哪兒啦？”姨婆見她的表情，開口問道。
“電影院。”母先明替她回答道：“跑去看舊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