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8

  0028 臨溪亭巧煮三清茶, 留清香慧提荷花熏

  “什麽話不能往屋裏去說，偏要站在門口？”


  太皇太後本是佯裝詫異，黛玉麵皮薄, 本沒什麽, 聽了這話麵色略紅, 倒顯得有那麽兩三分耐人尋味。


  黛玉臉上熱辣辣的, 沒好意思再堵著門, 上前兩步屈膝說：“東西都拿來了, 我這就去煮茶, 老祖宗散步回來正能吃。”


  “不急。”伸手虛扶她起來, 太皇太後笑盈盈地拉著她的手，又看向皇帝：“皇帝怎麽這會子來了？”不等他答話，又道：“既然來了, 就陪著我一並走一走罷。皇帝有口福, 也嚐嚐黛玉的手藝。”


  “好些時候沒陪老祖宗遛彎了。今天閑來無事，索性讓他們把膳擺在臨溪亭，朕陪著老祖宗用了膳再回養心殿。”


  人年紀大了, 就喜歡小輩陪著說話。太皇太後聽了高興, 當下應了, 還交代桐意：“讓膳房做家常菜, 天熱，油膩膩的見了沒胃口。”


  桐意笑著說記下了，往膳房去傳話。她既去了，太皇太後手邊就又空了一個。歸瀾才要上前去扶，皇帝快走兩步, 伸手扶住了, 笑道：“不必他們, 今日孫兒伺候老祖宗。”


  太皇太後心裏說不出的高興、滿意。皇帝和黛玉兩個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簡直是一對璧人，叫她來說，再沒比他們更登對的了。麵上含笑，叫他們扶著往前走，間或側頭和黛玉說話：“你進宮這麽些時候，還沒去過臨溪亭。那裏清雅靜謐，散一散，再往裏頭去坐一坐，別提多舒服。叫上兩個升平署的琴娘，讓他們臨水彈奏……”


  太皇太後每天用了早膳都要出來遛彎，散步也有個固定的路線。大多是從壽康宮散到慈寧花園，再到南邊的臨溪亭裏坐一刻，略歇一歇。等散步回來，再小憩一刻，就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太皇太後遛彎也是個大陣仗，跟著的宮女太監這都是不算什麽，頂要緊的是陳德和他徒弟陳康奇管著的銅茶炊。太皇太後走到哪裏，也沒吃外頭東西的道理。就是一口茶，也得是壽康宮裏出來的。人走銅茶炊也跟著走，那火是晝夜不熄的，就供著太皇太後吃茶用小點。


  黛玉一邊想著過會怎麽用銅茶炊來煮三清茶，一邊跟著太皇太後邁步進了慈寧花園。說是慈寧花園，其實是壽康宮和慈寧宮前的一整塊地方。雖規模不及禦苑，但景致風韻卻樣樣不輸。太皇太後最喜歡靠南偏向臨溪亭這塊。臨溪亭別出心裁，恰如其名，長條水池上一條磚石橋，橋上一座方方正正的亭子，四麵都有門和隔扇門，這就是臨溪亭。臨溪亭的玻璃窗子下麵都是黃綠色的琉璃花磚，兩麵臨水的地方都安著木護欄，池畔用漢白玉環出欄板，別提多秀美雅致了。不論賞花還是賞魚，在這裏都能一覽無遺。


  太皇太後最喜歡的一條錦鯉是紅白雙色的，她手扶望柱輕喚：“錦繡。”不過這麽一聲，竟真的有條魚聽懂了，越過重重魚群朝太皇太後遊過來。嘴巴和腦袋往外，活像是在打招呼。


  宮裏的太監都是老油子，有一張巧嘴。壽康宮的掌案周壽連也不例外，每當這時候就笑著逢迎：“錦繡在給老祖宗請安呢，說老祖宗多福多壽，一日比一日更精神。老祖宗多有福氣，連魚見了您都高興順服。”


  雖知道不過是討人喜歡的吉祥話，也能哄得太皇太後眉開眼笑。


  陳德在亭子裏靠西的一間支起了銅茶炊，交代陳康奇來回話：“福壽縣主安。銅茶炊都成了，隻等著縣主施展。”


  黛玉頷首應了，正要過去，太皇太後又道：“叫陳德在明間支茶爐，邊煮邊吃，豈不更有趣？”


  難得太皇太後興致這樣好，黛玉自然盡數依從，不會讓她掃興。見她正逗魚逗得興起，黛玉道：“煮茶要好一會才能得，我先往亭子裏去煮，等得了，再請老祖宗進來。”


  黛玉得了準許，就往亭子裏來。陳德年紀雖大，手腳卻利索靈便。不多會已經準備了小茶爐，幹幹淨淨又玲瓏小巧，正是貴女們閑暇時取樂的那種。


  三清茶說難不難，湊齊了梅花、鬆實和佛手，頂關鍵的就是得用雪化後的水來煮。眼下用的水是皇帝那裏拿來的，聽李順祥說，這還是去年壽康宮碧梅上收集的雪，下了那麽幾場雪，攏共就收了一壇子。一壇雪化成水，就成了半壇，皇帝再三珍惜輕易不舍得吃，到今天太皇太後要吃，才拿出來。


  人一旦生得漂亮了，不論做什麽事都動人。譬如現在，就煮一壺平平無奇的三清茶，風姿儀態也和別人不一樣。


  皇帝抬起腳想進門，見了這一幕，忽而停住了。不止自己安靜站著，甚至抬了抬手，示意身後的宮人都不許出聲。說不出究竟是哪來的風情，她就坐在那裏，唇角噙著笑，伸出手烹茶，安安靜靜的姿態，就稱得上風華絕代。伸長手臂，衣袖順著往裏滑。入了夏天熱，穿得單薄，袖子一落就是截雪白的手腕，細膩得仿佛吹彈可破，能泛出瑩瑩的白光。


  真是賞心悅目。茶的滋味有什麽緊要，光是這一幕就足以入畫。


  “怎麽不進門？”太皇太後的聲音驚醒了皇帝，也驚動了黛玉。好好一幅畫，就這麽叫她打亂了。


  黛玉站起身，等太皇太後和皇帝進來，各自在寶座床兩側坐了，這才又坐回圓凳。


  太皇太後道：“清香雋永，光聞味道就知道是好茶。當年你父親煮茶也是一絕……”


  這話是對著皇帝說的，皇帝身為兒子，自然沒有吃過太上皇煮的茶，也隻能憑著太皇太後的話加以想象了。


  熱茶注入白釉壺，再傾入肥潤瑩白的梅花杯中，一盞清雅盈香的三清茶就得了。陳康奇捧著奉與太皇太後，再送與皇帝。


  黛玉起身，自謙道：“不過是尋常在家裏鬧著玩，若煮得不好，還請老祖宗給我些臉，別訓斥我。”


  光看她剛才行雲流水的動作，就知道她是行家。憑它再如何，也不能糟糕到哪裏去。


  三清茶如其名，主要是取其清。梅花、鬆實和佛手自帶清香，貴在天然。雪水清冽，比玉泉水稍少一絲甘甜，清冽卻更勝。果然味清氣淡，香也香得自然，不輕浮。


  不止太皇太後，就連皇帝也叫這茶驚豔了一回。他擎著茶，當下由衷讚歎：“這茶很好，你不必自謙。”


  太皇太後正低頭品茶，聞言在此間隙睨他一眼，唇角略彎了彎。這茶最好，更叫她歡喜的卻是皇帝這句稱讚。能知道誇人，就說明他還不完全是一截朽木。討姑娘歡心不就是這麽回事，不論她好好壞壞，總不能開口就排揎。


  “皇帝的舌頭最挑剔，能叫他說一句好，可見這茶是真的好。”隨手放到桌上，太皇太後伸手招黛玉過去，拉著她的手誇：“也不知這雙手是怎麽生的，繡活做得鮮亮精致，一手簪花楷寫得秀麗雅致，就連茶也煮得這樣甘甜爽口。有工夫我該問問你母親，究竟是怎麽養的，才能調理出這樣鍾靈毓秀的孩子。”


  太皇太後喜歡生得姿容不俗的小輩，當日的林玦她喜歡得不得了，眼下的黛玉更叫她歡喜。也不知林家的孩子究竟是怎麽長的，出類拔萃得把別人壓得一點顏色都沒了。


  黛玉叫她拉著手，知道茶得了她喜歡，心裏也很高興。柔聲道：“三清茶雖好，卻寒涼了些，不能日日都吃。太皇太後喜歡這股天然的清香，我倒有個法子。”


  這話一出，不止太皇太後，就連皇帝也來了興致，追問道：“什麽法子？”


  黛玉道：“我在家時，若到夏日，吃尋常茶葉都覺味不夠清。常用蟬翼紗製成紗囊，裏頭裝上茶葉，不拘是什麽茶，自己喜歡的最好。等荷花開的時候，趁著夜裏放到花芯裏，等早上在取出來。用無根水或山泉水煮泡，那香氣才是清淡幽雅，別具韻味。”


  荷花夜裏閉合，白天開放。晚上放進去，叫那股天然的氣味熏上一夜，眼下沒吃，就已經能猜出那股悠長清越的香氣。


  “這樣的玲瓏心思，難為你是怎麽想來的？”太皇太後拉著她的手，側頭和皇帝說：“真叫我開了眼界了。黛玉出了這麽好的主意，皇帝，趕明兒咱們也試試。”


  皇帝慢慢啜著剩下的茶水，自覺舒適愜意，心裏也暢快開闊。他是自律克己的人，夙興夜寐地著力於政事。這些姑娘家的情趣，從前總覺得是閑著沒事做，眼下卻也覺得雅致有趣，竟躍躍欲試地，也想一探究竟了。


  “可惜荷花還沒盛開……”


  “養心殿前的水浮蓮早早開了。”皇帝立刻圓了太皇太後的願望：“也是夜裏閉合晨起開放，老祖宗想嚐，朕回去就交代他們去辦。”頓了頓，目光落在黛玉身上又收回來，遲疑道：“隻是他們沒辦過這事，不知能不能辦好。紗囊是什麽模樣，也沒見過。恐怕要讓老祖宗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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