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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0 數飯粒得君王一笑, 送玉姼理內廷瑣務
太皇太後這才領著黃三姑娘出來,唯一熟悉些的姨母走了,把她一個人撂在這裏。縱使是太皇太後再慈眉善目, 黃三姑娘也難免有些怯懦害怕。
這都是東太後作下的孽, 太皇太後在麵朝南坐了, 先請皇帝和黛玉坐, 這才拉著黃三姑娘的手, 少不得安撫她一回:“三姑娘, 別怕。你姨母把你留在壽康宮, 是央我帶你吃了飯, 就引你去找你姊姊。”
黃三姑娘才進宮就叫宮人引到了坤儀宮,在東太後跟前東西沒少吃,淑妃卻至今沒見著。淑妃在家中時, 素日照拂黃三姑娘, 待這個妹妹極盡疼愛。如今她聽了這話,饒是再害怕,也不由高興起來。
嬌滴滴的小姑娘, 心無城府地笑了真叫人喜歡。太皇太後瞧著也不由笑了, 遣她坐下吃飯:“先吃飯, 等用罷了, 就送你往儲秀宮去。”
黃三姑娘高高興興提著裙子在黛玉身邊坐下了,她雖呆笨,卻很懂規矩眼色。瞧著桌上人都動了筷子,這才眯著眼笑,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筷子。
然而真說她懂規矩, 等宮女上前布菜的時候, 她卻又說:“不必了, 我自個兒夾得著。”
“姑娘……”周壽連想告訴她這是宮裏的宮女,才出口兩個字就叫太皇太後抬手攔住了。
太皇太後道:“她天真爛漫,總歸不是正經的家宴,由她去罷,別拘束了她。”
如今天熱了,黛玉體虛厭熱,更吃不下東西。夾了兩筷子莧菜,又嚐了小半碗鴨子肉粥就足了。隻是太皇太後還沒放筷子,也不能先撂下說不吃了。隻拿著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舀些粥湯來吃。
太皇太後年紀雖大了,胃口倒很好,什麽都愛吃。吃了大半碗紅稻米飯,餘光瞥見皇帝,見他眼睛不錯地盯著桌子對麵的黛玉瞧,把人家姑娘瞧得就差臉埋在碗裏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皇帝。”太皇太後拉長了聲調:“你瞧什麽呢?”
本意是想讓皇帝收斂些,未料他看得正出神,冷不丁聽到有人問,竟脫口而出:“我瞧她數米粒呢。”
這話一出,除了黃三姑娘萬事不知還在吃飯,黛玉和太皇太後都愣住了。等反應過來他又在笑話自己,黛玉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心裏惱恨交加,恨不得打他兩下解氣。然而當著太皇太後的麵,此刻唯有緘默不語。隻當是耳旁風,一句沒聽進去。
太皇太後實在為這個孫子擔心,知道喜歡姑娘了,還這麽笑話人家,真叫人操碎心。
她與黛玉道:“你別理會他,他這是叫熱氣塞住了腦袋,自己說了什麽話,自己都不知道。”
說著,又嗔道:“姑娘家吃飯慢些是常事,難道非得跟你們這些大佬粗一樣,就像蝗蟲過境一樣吃東西,這才叫吃飯?”
皇帝也察覺到自己說的話不對勁了,忙低頭認錯:“是朕一時口誤。”
無奈地搖了搖頭,少不得在黛玉跟前為他描補一二:“他就是這麽個性子,聽老祖宗一句話,咱們是金尊玉貴的女兒家,犯不著為他置氣。”
黛玉自然低聲應是,也沒別的話說,安安靜靜陪著太皇太後吃了飯。
一席飯用畢,由宮人服侍著漱口洗手,坐著吃了口茶,便仍挪近暖閣裏來說話。太皇太後年歲大了,用的冰少,不過遠遠地放著一盆,叫人隔著帳幔轉銅風扇,又命人徐徐拉頭頂的拉繩風扇,略有些涼意就足了。
太皇太後拉著黃三姑娘的手交代:“往你姊姊那裏去了,以後聽她的話。你姨母近來事忙,無暇顧及你。你在儲秀宮住著,陪榮壽公主玩一陣再回去。”
她見這姑娘沒壞心,生得又實在很好,也不免起了憐惜的心。吩咐桐意拿些新鮮的果子賞她,還特意交代了一句:“我記著有一對兒文竹嵌竹絲如意[1],上頭牽著玉荷花的。那物件觸手溫涼,夏日裏熱了,和竹夫人[2]是對好搭檔。拿出來分賞黃三姑娘和黛玉。”
她到底不能忘了黛玉,處處都想著她,因道:“難得你們有緣。記著今日的情分,也是段趣事。”
當下桐意應了,囑咐宮人去準備。
“好孩子。”太皇太後拍了拍黃三姑娘的手背,叫了聲皇帝:“天色漸晚,你回養心殿,順帶領著黃三姑娘往她姊姊那裏去罷。”
皇帝正吃茶,一口涼茶含在嘴裏,聞言擰起眉毛,顯然很不讚同這主意。絮絮把那口茶咽下去,隨意撣了撣衣角,淡聲道:“朕還有政務要忙。何況夜色已稠,朕領個十七八的姑娘往內廷去多有不便。未免非議,還是叫別人領她過去。”
他這是有了喜歡的姑娘,旁的姑娘都不肯近身了。太皇太後瞧了黛玉一眼,見她專心致誌地吃茶,一派豁達不關心的模樣,當下便覺得有些好笑。東太後已叫禁足了,她是太皇太後,總不能親自送個小輩往淑妃宮裏去。若叫奴才們送她過去,也不大像話,人家是來做客的,不是進來當差的奴才。
想到這裏,太皇太後也不免有些感慨:“這就是內廷裏沒皇後的壞處,皇帝也該籌謀起來了。沒個正經理事的人,終究有許多地方施展不開手腳。”話雖是對著皇帝說的,眼睛卻瞧著黛玉,似是在提醒她,也好好聽著這番話。
甘冽的茶水也變澀了,舌根麻麻地說不出話。黛玉知道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卻隻做不知。
皇帝倒應得很順利:“老祖宗的交代朕都記住了,立後茲事體大,朕一定斟酌著辦。一定找個聰明靈巧,老祖宗也喜歡的皇後。”
太皇太後忍不住笑了:“我喜歡不喜歡沒什麽打緊,最重要的得是皇帝喜歡。”
暖閣裏還有兩個姑娘,立後的事原不該當著他們的麵談論。故而太皇太後隻是蜻蜓點水提了一嘴,便止住了。末了還得想黃三姑娘的事,她心道,論理黛玉是跟著自己住的人,正正經經的縣主,和黃三姑娘又是一輩的人,領她過去也使得。
隻是她和皇帝的事眼下還沒過明路,八字沒一撇,若叫她去了,宮人見了,難免要蜚短流長起來。
她暫不能決斷,皇帝卻比她更果斷些:“就叫黛玉領她過去。”說話間目光落在黛玉身上,見她雙手覆在腰前,露出一截手腕,白得像是剛潑出來的羊奶。就是端端正正坐著,也比旁人多三分婀娜風流。
對著太皇太後說話時是尊敬穩重的,對著黛玉的時候仿佛換了個人,倒變得溫柔多情起來:“你秉性體弱,吃了東西就坐著不動,隻怕要積食。眼下日頭落下去了,涼風習習,往儲秀宮去走一趟,再一路散回來,於你有益處。再一樣,今日事忙,沒去瞧掌嬌。你代朕去瞧瞧她,回來的時候往養心殿來告訴朕。”
皇帝交代這些事也太順暢了些,像是在心裏演習過無數遍了。黛玉蹙眉瞧了眼皇帝,又看向太皇太後,無端端覺得有些羞惱。皇帝近來對著她常用這種語氣和姿態,可那都是私底下,在太皇太後跟前這還是頭一回。如今他越發肆無忌憚,連臉麵都不要了。
他不想要臉麵,黛玉卻還有羞恥之心。因而不大願意去做這件事,呐呐地喚:“老祖宗,我沒名沒分地,怎麽能做這些事?”
引著姑娘去內廷,代替皇帝去瞧妃子所出的公主,怎麽說都不是她一個縣主該做的事。倒像是……倒像是照著皇後的職責交代的。
皇帝如此不管不顧,真叫太皇太後開了眼界。什麽時候見他這樣過,從前做出這種事,都要得他一句不分尊卑,藐視宮規。如今他倒知道舉旗子裝腔了,那點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太皇太後似笑非笑打量了皇帝一回,皇帝在朝堂上早就練就了一項本領,說假話誆騙別人,分明是路人皆知的事,也能麵不改色地演下去。故而麵對太皇太後調笑般的目光,皇帝巋然不動,一派氣定神閑。
知道從他臉上探不出究竟了,太皇太後略有些遺憾,回頭告訴黛玉:“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原是因為在我跟前你是最有臉麵的一個,才交代你去做。你就當是散散心,陪著黃三姑娘說會話。叫輦轎跟著,回來若累了就坐轎子。”
她到底比皇帝想的周到些,想到黛玉體弱,多交代了一句。
話已至此,再推辭也不成了。黛玉隻得應了,請了跪安,便引著黃三姑娘和賞賜的東西,慢悠悠往儲秀宮來。
宮巷每隔幾步就有羊角燈,這燈通體透明,能把四周都照亮。故而這一路都很亮堂,絕不會出現黑漆漆嚇得人走不動路這種事。
輦轎不遠不近跟在兩人身後,黛玉沒覺得累,黃三姑娘倒先好奇上了。扯了扯她的衣角,嬌聲問:“林姐姐,這轎子真有趣。”
黛玉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當下了然。外頭的轎和車四周都是圍起來的,叫人抬著四邊沒遮擋的輦是宮裏的特色。她早坐過了,沒覺得新奇,黃三姑娘卻是頭一回見。
“這是輦,宮裏才有。”
黃三姑娘聽了躍躍欲試:“我能坐麽?”
瞧著她亮晶晶的眸光,黛玉真想告訴她可以,可惜不能。黛玉搖了搖頭:“姑娘不能坐這個。”
黃三姑娘頓時有些泄氣:“為什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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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竹嵌竹絲如意[1]:竹絲如意,把打磨好的竹絲彎曲,粘貼在柄身上製成如意形。工藝非常複雜,製作難度很高。所以現存藏品非常少。
竹夫人[2]:用竹子編成的圓形柱體,和枕頭的大小差不多,中間是鏤空的。炎熱的夏天睡不著覺,抱著睡能夠解暑。
忘了設置定時發送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