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2
0052 留華滋姊妹喜得見, 提旱災借故睥端倪
蘭陵叫這陣仗嚇得一激靈,神色雖仍如常,眼中卻透出遲疑:“想來是前朝出事了。這時候縣主頂好別進去……”
餘下的話她沒說完, 就算是進去了, 皇帝也沒工夫來見她。這種時候禦前的人那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連奉茶都得請出蘭溪, 請她去辦這事。
黛玉也曾經受過皇帝動怒時的模樣, 她尚且敢篤定皇帝不會動她性命, 卻還是忍不住膽戰心驚, 何況是這些命比紙薄的奴才。
“那就回去罷。”本不是她想過來, 皇帝特意交代了,才有此行。眼下他有政事要忙,不必與他周旋就能回去歇息, 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黛玉轉身要走, 才走了兩步,耳畔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以及小太監刻意壓低的挽留:“縣主!福壽縣主!請您留步!”
小太監腿腳快, 果然叫他追上了。他朝黛玉行禮, 借著這工夫才看明白, 原來是奚副總管的徒弟兼幹兒子小喜子。
“奴才給縣主請安了。”
“什麽事?”黛玉凝眉望他, 心道難不成是要她這會子進去?不能罷!
小喜子抬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姿態顯得很謙卑。這也是得了他師父的真傳,奚世樾交代他,對著福壽縣主一定得恭敬。
他道:“副總管吩咐奴才等著您呐,皇上眼下不得空, 奴才先引縣主往華滋堂去歇一刻。”
黛玉一時半刻不想在養心殿多待。眼下皇帝處理政事, 明間一定都是臣工。她待在後殿華滋堂, 成什麽了?
她不肯留下,隻說:“我明兒再過來回話。”
這是奚世樾下的死令,千叮嚀萬囑咐交代他一定得留下黛玉。小喜子哪肯放她回去,嫌脖子太硬?
“這裏議完了事,皇上還有話問縣主。您這會子走了,奴才跟皇上沒法交代。縣主,您心疼心疼奴才罷……”
果然是奚世樾一手帶出來的,舌燦蓮花地裝可憐也是一脈裏的傳承。黛玉不想叫他們就這麽拿捏住,冷笑道:“公公是禦前的人,宰相門前五品官,隻有公公幫襯我的份,哪有我心疼公公的道理?”
天都黑了,叫個沒出閣的姑娘留在養心殿確實不合適。但誰叫養心殿裏住著皇帝,他就是最大的規矩。小喜子知道是在為難黛玉,她不高興也在理。但若叫她回去,她是高興了,回頭他該叫奚世樾打成癱子。
小喜子越發恭敬,臉上全是低微討好的笑:“禦前的人也不過是奴才,在縣主跟前有什麽臉麵,不過是求著縣主抬抬手,縱容奴才辦差。不看僧麵看佛麵,隻瞧著副總管為縣主送家書的好處罷。”
“油嘴滑舌,想來都是跟你師父學的。”念及奚世樾多次代傳家書,服侍人又很周到,再者人已到了養心殿前,想來小喜子無論如何是不會放自己走的,思來想去,隻得應了。
黛玉道:“我隻留半盞茶的工夫,若過了時候不來,無論你說破天都要回去。”
小喜子忙不迭應了,引著黛玉繞過西配殿和梅塢,打穿堂處進了後殿。經過了“乾元資始”,偏西邊的這間才是華滋堂。
華滋堂裏設了架子床,次間南窗下照例是條炕,北邊整麵牆都是老紫檀的雕龍櫃。雕龍櫃極大,正中是個略矮一些的小櫃子,上頭擺著一架轉水法人倒球太平有象的自鳴鍾。瞧著雖不及那隻海棠花缸鍾別出心裁,卻勝在寓意好,兼有端方大氣的況味。
黛玉在炕上坐了,有宮人捧茶進來請她吃。她擎著茶正出神,餘光瞥見奉茶的宮女悄悄扯了扯蘭陵的衣角,心下了然,想來他們彼此相熟。說來做宮女有時候還不及在大戶人家做婢子鬆快,尋常人家的奴仆閑來還能湊在一處說說笑笑,宮女除了七夕和過年,就沒輕鬆的日子。
宮裏有個規矩,在什麽宮當差,就是哪塊地界的人。真有差事了,也是兩兩成雙出來辦,絕不可能有宮女落單的事。有句話說的就是這個,叫“擅出宮門,打死不論”。
蘭陵跟了她,自然不能時時刻刻見著原先在養心殿的小姊妹了。眼下見著了,兩人想說兩句話也沒什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黛玉沒想著苛求什麽。
她隻做沒瞧見,蘭陵悄悄打量了一眼,壯著膽子說:“奴婢去瞧瞧,是出什麽事了。”
黛玉點點頭,意思是同意了。蘭陵這才退出來,見蘭亭就捧著雲盤在乾元資始裏等她。往前走兩步,蘭陵道:“究竟是什麽事?”
蘭亭朝前殿努努嘴:“西北那邊鬧旱災,熱死餓死的人不計其數。瞧著太上皇壽辰將至,下頭人竟欲隱瞞。眼瞧著遮掩不住了,有災民逃難進了京城,這才鬧出來。皇上為此大動肝火,氣得不得了。”
“災民進京了?”蘭陵敏銳地捉住了重點,她全家都在京裏,若災民大批量流入,最先受罪的肯定是那些小門小戶。“有多少災民?”
“沒聽著。我正巧在上茶,隻囫圇聽了兩句就叫副總管攆出來了。”蘭亭不是京裏人,然而舉家都住在雲南。那是極易幹旱的地方,想來今次也不能躲過。想著就有些惆悵:“也不知我娘怎麽樣了,我那兩個哥哥都不是東西。真遇著事了,隻會一味地撕爹娘的肉吃。”
“這些年你寄回去的銀子不少,積攢下來,簡省些撐過今歲不是難事。”她家中的境況個個都知道,兩個親哥哥比白眼狼還刻薄,娶了嫂子更不得了,恨不得把蘭亭掃地出門。若不是蘭亭小選選上了,兩個嫂子險些拿她配鰥夫[1]換銀子使。
“說這個就生氣,不提這個。”蘭亭朝華滋堂比了個眼色:“你如今跟跟著這位好不好?皇上待她倒很不同尋常,隻是近來宮中頗有流言,說福壽縣主恃寵而驕,竟不把東太後和淑妃當回事……”
東太後在坤儀宮直言林黛玉狐媚,這話不知是怎麽傳出來的,總歸是私底下傳出來,鬧得現在個個都在編排她。蘭亭見黛玉往來養心殿的模樣,倒覺得她不大像那樣的人。
蘭陵頓時露出極其詫異的神色:“這都是什麽話?誰傳出來的流言,你聽了怎麽不把她的嘴皮子縫上?我們縣主是尊貴體麵的姑娘,聽了這些話也不能和奴才一般計較。下回再聽著這些話你告訴我,我倒要瞧瞧是他們的舌頭利索,還是我的火鉗子厲害!”
“得了,才過去服侍多少天,就滿口‘我們縣主’地叫著了。我瞧你倒比從前在禦前的時候更靈活些,想來福壽縣主待你必定是極好的。”
蘭陵一笑,等笑過了,認認真真地告訴她:“我進宮快九年了,哪一天不是真哭假笑。縣主說話做事不像宮裏人那樣藏著掖著,直不籠統地說出來,從來不兩麵三刀。能服侍這樣的主子,這才是運道。”
能不戰戰兢兢猜測主子的心思,就這麽服侍著,聽著實在叫人羨慕。蘭亭眼中不由露出羨色,正要說話,忽聽外頭傳來一陣極低的笑聲。下一刻見是兩個新選進來的小宮女,蘭亭站著皺了皺眉,兩人瞧見了,立時收了笑,你看我我看你,對看了一眼才低下頭。
蘭亭問:“過來做什麽?”
兩人把手裏的雲盤往前托了些:“李總管說不好叫福壽縣主就這麽坐著,命我們來送小食。”
蘭亭瞧了眼,見一個捧著菱粉桂花糖糕,一個手上是翠玉豆糕,這才鬆口放他們進去:“送了東西就出來,不許多停留,眼睛也不許亂瞧人,聽著沒?”
兩人脆生生地說:“回姑姑,知道了。”
等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華滋堂,蘭陵才問:“新選進來的?”
“尚儀局才送來的,兩個都是十五歲,和你我剛進養心殿的時候一個年紀。不知怎麽進來的,皮實得很。左邊那個叫蘭絮的還好些,隻是皮加嘴碎。另一個,哼……”
蘭亭鼻子裏出氣,不屑和抵觸全寫在臉上。話沒說盡兩個人就出來了,臉紅紅的,兩雙眼睛亮晶晶的,簡直像是有說不完的激動。
“你們都去罷。”蘭亭不樂意見著他們,出來了就遣人走。
等人走了,蘭陵忍不住問:“另一個怎麽?”
“另一個原名叫雲端,家世略高些,再差一步就能大選了。心氣高得什麽似的,蘭溪姐姐說從今後就叫蘭端了,她哭得像是死了親爹媽。一點規矩都不懂,不知尚儀局怎麽選的人。”
“你也不必這麽氣急敗壞的。”蘭陵倒比她更冷靜些,淡笑道:“從前起心思往禦前塞人的不是沒有,過些時候再看是什麽下場?得了,你去罷,我往裏去服侍縣主。”
蘭陵與蘭亭道別,自回華滋堂稍間來。黛玉不知從哪裏尋摸出本書在看,見她笑盈盈地進來,才要說話,就聽窗外人說話。
一個說:“都說這位福壽縣主美得多出眾,我瞧著也是尋常。太瘦了些,風吹吹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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鰥夫[1]:無妻或喪妻的男人。
我查過資料,西北地區和雲南確實是非常容易發生旱災的地方,沒有說西北和雲南不好的意思。
還有就是棄坑不要告訴我啦,謝謝,非常感謝~感謝在2020-06-06 21:11:53~2020-06-07 21:16: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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