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3

  0053 嚼舌根林黛玉動怒, 護前程副總管生惱

  蘭陵心道,真是翻天了,養心殿裏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碎嘴。得虧蘭亭和蘭溪兩個沒在這裏, 要不然準賞他們一頓板子攆出去。


  “縣主……”


  “別出聲。”


  蘭陵上前想開窗戶, 黛玉卻抬手製止了, 聲音極輕, 口吻卻冷淡且譏諷:“有膽子在南窗外說這話, 想來是說給我聽的。你若阻攔了, 指派他們的人如何心想事成?”


  她倒要聽聽, 他們嘴裏能嚼出什麽好聽的來。


  略等了一刻, 果然還有後話。一個說黛玉生得過瘦,形容不美,另一個便譏笑出聲, 像是這話是她期待已久的。從別人嘴裏說出來, 比自己尖酸地開口要額外動聽些。


  另一個像是捂著嘴笑,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如今皇上疼她,你說這話, 若叫她聽去了, 難道不怕她發落你?”


  “我為什麽怕她?我是禦前的人, 就是皇後主子, 也不能擅自發落我。難不成咱們私底下說兩句悄悄話都不成了?萬歲都沒這麽苛求咱們。”


  另一個聽了,便很讚同這話:“是這個道理。都說滿瓶不動半瓶搖,正經牌子上的人物沒發話,她沒名沒分住著,若真因此發作, 豈非小氣又刻薄?若叫皇上知道了, 還疼她不疼?”


  “皇上跟前, 就是裝也得裝出三分圓融大度。隻是我聽宮裏的姑姑說,這位慣會拿喬使小性子,狐媚得厲害。咱們多英明的萬歲爺,隻怕是要折損在她手上了……”


  “姐姐,你聽說了嗎,咱們這位福壽縣主上頭還有個哥哥。原先也是宮裏的常客,當年也是十四五歲模樣,生得就跟潘安宋玉似的。合睿王多英武神勇的將軍啊,愣是叫他迷得顛三倒四。連祖宗家法都不顧了,大逆不道地要和他長相廝守。嘖嘖,要不怎麽說是家學淵源。學什麽不好,偏要學這些以色侍人的工夫。”


  “縣主!”蘭陵氣得幾乎要跳腳:“奴婢這就去押他們進來!”


  未料黛玉仍舊不許,她冷笑道:“何必那麽麻煩?”說著便坐直身子,倏然伸手推開一扇窗戶,揚聲嗤道:“聲壓得太低說不痛快,何不站到我跟前來說?”


  一句話嚇得窗外兩個人渾身一抖,仗著天黑瞧不清,手拉著手飛奔跑遠了。


  養心殿裏不許大聲叫嚷,蘭陵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作死的小蹄子,玩到主子跟前來了。好歹也是禦前的人,這麽沒臉沒皮的事也虧他們能做出來!有膽子別跑,看我不賞他們兩個耳刮子吃!”


  宮裏的宮女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和太監完全不一樣。太監能打能罵,低賤到塵土裏。宮女卻是許打不許罵,罵他們比打他們要難受得多。而就是要打,也是打板子賞栗子,不許打臉。一個宮女要是真叫打了臉,不止是她的臉麵沒了,連帶著整個家族都跟著受辱。與其吃耳光,還不如死了幹淨。


  蘭陵此刻說要賞他們耳刮子,但也隻是恨極了說兩句,真捉住了人也不敢動手。


  見黛玉不動聲色地仍端茶來吃,蘭陵奇道:“他們舌根子嚼成這樣,一定是有人指使。難道縣主半分不動氣,竟就這麽著輕鬆放過了?”


  黛玉豈能不氣,說她的話已經足夠了,還勾連上了林玦,更令她怒從心起。然而此時此刻若真發作出來,豈不是坐實了那些流言,反而叫幕後黑手拍手稱快?


  “不過是奴才,和他們一般置氣才是沒體麵。不必著急,自然有發落他們的人。”


  黛玉雖說得稀鬆平常,一顆心卻像是被人摘去了放在油鍋上煎。手裏的茶越喝越苦,心中連連想道,這內廷果然不是好地方,再住不得了。總歸要想個法子快些家去才是上策。


  原想著坐上一刻皇帝不來就回秋鴻殿,如今看來,倒一定要見著他才能成事。


  如此又坐了小半盞茶,見仍沒動靜,想來今日皇帝是沒空閑了,便起身要走。小喜子也不能攔她,眼見著要下錢糧了,皇帝指不定一晚上都要耗費在政事上,平白無故把黛玉拘在這裏,趕明兒又是個嚼頭。


  因而小喜子不僅沒攔她,還為她想了條好路:“外頭官員多,奴才一早交代輦轎在吉祥門外等了。縣主就走如意門,從啟祥門前一路過去,過了鹹和左門就是壽康宮。眼下這時候沒人在外邊溜達,安靜又祥和。”


  不得不稱讚一句,小喜子學了他師父五成功力,也是半個人精了。知道她撞見那些臣工難堪,特意為她擇了另一條道。如意門和吉祥門算是養心殿的後門,一個偏西一個偏東,如意門更近些。這會子快下錢糧了,敢在養心殿外走動的奴才幾乎沒有,皇家講究的是個禁衛森嚴。


  “好罷。”她點點頭,算是應了。未料才走到乾元資始,就有太監拍著前襟過來,辟出兩條道,一左一右地在兩邊躬著腰身站定。看見這陣仗,黛玉就知道,皇帝是忙完了,這會子過來了。


  不過須臾之間,果然見一道寶藍的身影闊步進來。他像是在為政事煩惱,皺著眉,眉心幾乎擰成結。胸前一塊全汗濕了,瞧著顏色有些深,胸前那條行龍也顯得有些燥鬱。進了乾元資始,頭一件事是解馬蹄袖。解了半天抬頭一看,黛玉就站在華滋堂西稍間門口。幹幹淨淨的姑娘立在不遠處,簡直像是三伏天嚼冰塊,熱氣和煩躁一下子全消散了。


  皺著的眉總算舒展了些,幾乎是看見黛玉的瞬間就有了笑模樣:“怎麽在門口站著,不熱得慌?”


  黛玉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這樣的皇帝很陌生,像是熱著了,有些狼狽。然而出乎意料,身上竟多了些做正經事的正氣。


  “前朝有些事,臣工們沒法決斷。有些艱難,就多商議了些時候。”其實就是黛玉現在已經是皇後了,做皇帝的也沒必要向皇後交代行蹤。黛玉半句話沒說,甚至連目光都是一閃而過,明明白白就是不在意不想問。然而她不放在心上,他卻偏偏想告訴她。


  “皇上憂心天下,我們做百姓的見了高興。”


  “真的高興嗎?”就這麽兩個字,叫皇帝興奮得手腳沒處擺。他自動忽略了前頭“我們百姓”這四個字,權當她說的是自己高興。


  他忍不住笑了笑,顧忌奴才還在跟前,想要忍一忍,然而完全憋不住,唇角全是溢出了又憋住的笑模樣。


  “這裏熱,咱們進去說話。”


  皇帝確實熱著了,夏日裏一說起正事就得全神貫注,明間裏放多少冰都不夠使,冰塊含在嘴裏,說到激昂處仍然個個汗流浹背。進了西稍間,在炕上坐了,皇帝立刻命人再送冰和涼茶進來。


  奚世樾就等著這時候賣好:“有寧夏新進貢的戈壁西瓜。要不怎麽說咱們縣主有口服,一早就在井裏湃過了,又清涼又甘甜,奴才切一盤送進來?”


  “夜裏涼。”黛玉道:“我脾胃虛,夏日裏也不吃湃過的西瓜。”


  “那就切個沒湃過的來,你也嚐嚐。”寧夏的戈壁西瓜久負盛名,先帝在的時候就是貢品了,尋常人家可吃不著這麽好的瓜。皇帝有心想叫她嚐嚐,也想借著這盤瓜和她多說些話。


  蘭陵極有眼色,忙笑著說:“奴婢最會挑西瓜,準保挑個又脆又甜的。”


  說了這話,皇帝和黛玉都沒阻攔,她就知道自己品出了主子的意思,悄無聲息地踮著腳尖退了出來。


  奚世樾是副總管,挑西瓜這種事總不會親自去辦。交代小喜子去看著,自己正站在廊廡下靠著柱子休息。聽著腳步聲回頭一望,樂得牙不見眼:“陵姑娘,今兒你開竅了?”


  “少貧嘴!”蘭陵柳眉倒豎,一副氣急了的模樣:“我看你這副總管也做到頭了,好好一個養心殿弄得烏煙瘴氣。再這麽著,就是你再在縣主跟前賣乖也沒用!”


  奚世樾不知道她說的是哪茬,劈頭蓋臉叫她一通排揎,臉上都是懵的。但他到底是人精,立刻品出了話裏的意思。


  “怎麽回事?有人趁著我不在,怠慢縣主了?是小喜子?”要真是他,等回了廡房他非得把他打得腦袋開花不成!


  “小喜子和你一個褲襠,怎麽會做這事?”蘭陵本意不是對著他發火,見目的達到,他果然問了,便將將才的事說與他聽。


  “縣主全聽見了,雖眉目不動的樣子,但心裏一定生氣。”


  這不是廢話麽!哪個縣主能沒心沒肺,叫奴才沒來由罵了一頓還能當沒事發生的?

  奚世樾也動了氣,黛玉是他一早押的寶,誰和黛玉過不去,就是和他的前程過不去:“看清是誰了嗎?”


  “天太黑,什麽都沒瞧見。”蘭陵道:“我聽著聲音不像是原先我認得的那幾個,想來我和蘭柳去了,禦前又添新人了?”


  這麽一說,奚世樾就明白過來了。勾嘴角笑了笑:“得,這事我有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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