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0103 染風寒輕重詢太醫, 知病音出宮借夜色


  黛玉脾弱胃孱，故而果子也不敢多吃。皇帝送來的水蜜桃也就嚐了兩個，餘下的都分贈給親戚朋友了。


  末了還剩下八個, 因林家眾人都說不吃了, 黛玉便想著釀成蜜桃酒。果酒釀造時日短, 三四天就能得, 且帶著新鮮果子的清香, 也不醉人。


  她又在家裏住了一程子, 皇帝的書信倒是日日都來。薰玉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想跟著看, 到了後頭也沒興致了。還煞有其事地告訴林珝：“無非就是那些話, 你來我往地，一個央她過園子，一個回說家裏自在, 瞧得人牙酸, 怪沒意思的。”


  偏叫霽雪聽見了，當個笑話告訴黛玉。黛玉臉上熱辣辣地，不由嗔道：“我請她看了？往後不許她進我的屋子！”


  薰玉惦記著她房裏的蜜桃酒, 一日要來三回, 就等著開壇嚐鮮。這日過來就叫霽雪攔住了：“二姑娘, 娘娘正睡覺呢。”


  “你又唬我, 哪有大中午吃了飯就躺下睡覺的。”薰玉和林珝一胎裏養出來，麵上瞧著乖巧，實則和林珝一樣，是個姑娘版的混世魔王。她偏要進門，霽雪也不能認真攔她, 隻得揚聲朝裏道：“娘娘, 二姑娘來了。”


  黛玉正歪在枕頭上看書小憩, 知道霽雪攔不住她，隻得攏頭發坐起來。


  薰玉一進屋子就說：“霽雪還騙我，說姐姐正睡覺。”


  “原已經睡著了，是叫你吵醒的。”黛玉雖坐直身子，卻還是靠在枕頭上沒起來。她昨兒夜裏沒睡好，翻來覆去消耗了許多精神，一早起來就有些蔫蔫的。


  薰玉很瞧得出眉眼高低，見她精神不濟，便放低聲音，動作輕緩地上前，伸手探黛玉腦門：“摸著有些熱。大姐姐，你像是病了。”


  黛玉眼睛沉重直想睡覺，身子越發地往下滑：“我坐不住了，真要睡會。”


  她素來羸弱，三不五時就要生病。薰玉也習慣了，說是妹妹，此時此刻倒是她更像姐姐一些。坐在一旁瞧著黛玉，見她睡熟了，才拿起薄毯子替她蓋上一些。旋即踮起腳尖，輕手輕腳地出來。


  霽雪和紫鵑坐在美人靠上繡花，采心和采意兩個抬著冰從樓梯上來，一時有人說你踩了我的裙子，一時又有人說我的簪子滑落了。


  抬頭看見薰玉，便退到一邊見禮：“二姑娘好。”


  這兩個是原先林玦那裏撥過來的，很有兩分體麵。薰玉朝兩人點點頭，低聲囑咐道：“大姐姐睡著了，你們動靜都小一些。”


  霽雪原先說黛玉正睡覺，不過是誆薰玉的。才吃了飯就睡下，那是要積食的。她蹙眉道：“怎麽這時候睡著了？”


  “像是病了，摸著額頭有些熱。你們都警醒些，往日裏吃的藥也該煎上了。我先去告訴太太，若一覺睡醒又重了，就得請太醫來瞧瞧了。”


  薰玉放下話就去了，眾人被這事擾得沒心思。


  紫鵑放下繡繃[1]輕手躡腳地進門瞧了黛玉一回，見她黛眉微蹙，睡得不大安穩。便尋出安息香來，濃濃地點了一支。


  黛玉這一覺睡了大半個時辰就醒了，霽雪遣小丫頭釧畫去從善院回話，不多時賈敏就領著薰玉過來了。


  “大姐姐，你好些了？”


  黛玉麵色略白，強笑著點了點頭。


  賈敏眼瞧著卻不能安心，上前摩挲著黛玉前額，不由蹙眉道：“還是有些燙，得請個太醫來。”


  黛玉卻不願意，從前也就罷了，如今她是準定的皇後，一舉一動在多少人眼皮底下？

  “才下了詔書幾天，就張羅著要請太醫，叫旁人知道知道了，沒得再說我輕狂。”


  她擔心得確有其理，賈敏也知道這些道理。但臉麵是死的，人才是活得。為了臉麵和風光就硬撐著不瞧病？這叫因噎廢食。


  “沒這種道理。”賈敏疼惜女兒，哪裏顧得了那些：“難道天底下的皇後都是寶座上的神仙，都不瞧病不吃藥了？”


  “我這是舊疾，按著從前的藥方抓藥煎一劑，我吃了就是。”她仍覺得不必興師動眾，再驚動宮裏就不好了。


  “不成，縱然你是皇後了，也先是我的姑娘。這事得聽我的，不許你就這麽熬著。”


  賈敏不理黛玉，一徑吩咐琉璃：“取我的牌子，叫單良去請王太醫。”


  蘭陵和蘭柳兩個一直無聲候在邊上，聽到這裏，忽而出列說話：“太太，出宮前皇上有交代……”


  奚世樾得到消息的時候天色尚早，但皇帝召集了內閣正議事。旱災才消停些，沿海地區的颶風[2]又厲害起來。受災最嚴重的都是南粵[3]、瓊州[4]、八閩[5]、琉球[6]這種對外邦貿易最重要的地方，港口都不知道損壞了多少。外行人瞧著隻是一摞摞奏折，落在皇帝眼裏，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和百姓的性命。忙得連飯都沒工夫吃，一桌子午膳隻囫圇了兩口。


  剛提上來的副總管周來運近些時日瞧在眼裏，知道奚世樾最捧著皇帝，皇帝之下就是新皇後。


  周來運瞧著奚世樾急得團團轉的模樣直想笑：“真這麽急，怎麽不進去回皇上？”


  奚世樾哪聽不出他這是在笑話自己，忍不住睨了眼，慢聲哼笑：“你膽子大，規矩不放在眼裏，你怎麽不進去？”


  前朝就傳下來的規矩，議事的時候無詔不得入。真要是為了這事闖進去，輕則攆出去不用，重則當做刺探國事當場了結。誰有那膽子敢這時候進去回話？


  等皇帝出來的時候連晚膳的時辰都過了，在這種時候他是個有人情味的君主，交代奴才們給臣工傳膳，特許他們用完了再回家。


  皇帝也餓得發慌，肚子空著，胃裏火灼似的。他命傳膳，奚世樾忙應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抽出空隙回話：“皇上……皇上……娘娘身上不大好，才請了陸太醫過府……”


  話還沒說話，皇帝驟然停住腳步，一時連餓都忘了。忙了一天國事，周身的氣勢還沒散去。黑著臉回過頭來，便有令人心驚肉跳的威懾力迎麵壓來，看一眼都叫人心肝顫。


  “怎麽回事？”嗓音略有些沙啞，透出幾分疲憊。


  “皇上請寬心，聽人來回了，並不是大病。像是得了風寒，因想著安心寫，才請陸太醫去瞧瞧……”


  “盯著些，若有異樣即刻來回。”


  聽說隻是傷風，皇帝果然放鬆了些。邁腿往前走了一段，腦袋裏懵懵地想起，前兩年像是有個臣工的兒子得了風寒一病不起，最終藥石罔醫配送了性命的？那還是個少年郎！


  皇帝越想越後怕，再度停住腳步，回頭罵了句：“蠢材！這事上頭竟也敢用‘像是得了風寒’這種話！”


  奚世樾被罵得莫名其妙，在禦前當差的人就得這麽說話，鐵板釘釘的事也得留個餘地，這是給自己的生路。他平日裏就是這麽說話，也沒聽皇帝說不好。


  但他也知道，皇帝是心裏不能放心，才揪著話茬撒氣，忙請罪道：“奴才知錯，皇上息怒。”


  皇帝運了運氣，想讓自己安定下來。他是年少踐祚的天子，朝堂上的臣工個個都是人精，說一句老謀深算也不為過。他打十六歲起就學會了息怒不露其表，把沉穩和平淡當做外衣，絕不讓外人瞧出自己的真實情緒。讓臣工和奴才看不透，他們就會有敬畏之心。


  可是此時此刻，聽到黛玉病了，且並不在眼前，連瞧一眼都不能。他忽然就沒法再冷靜下去，一團烈火在胸口燃燒，幾乎把所有理智都吞沒。原來衝動的感覺是這樣的，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想不顧一切。


  皇帝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眼裏寫滿了果決：“備車！”


  “皇上？”奚世樾驚詫不已，他想過皇帝會因此而擔憂，卻沒想到他竟一刻也等不得，竟然想在夜裏出宮去探人？就是奚世樾也忍不住勸了一句：“皇上，這有違祖製……”


  擔心的話再派兩個醫術精湛的禦醫去候著就成了，哪有皇帝親自過去的？再說了，他過去有什麽用，又不會瞧病。


  然而皇帝卻像是鐵了心，一定要放肆這一回。擰起眉毛不耐煩地斥道：“叫你去就去，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做朕的主？”


  得，他是萬歲爺。宮裏能訓誡他的就那麽幾個，太上皇上頤和園了，東太後也避進了長春園。至於太皇太後？聽了指不定還拍手叫好。


  奚世樾沒法子，既勸不住，隻得領命叫人去備車。皇帝回樂安和換了身石青色常服，特意揀了件隻有團龍的，瞧著能更親和些。


  換了衣裳出來，順道還記起了還在正大光明殿的林海，於是吩咐周來運：“你去瞧瞧，若還在，就請林海和朕一齊往林家去。”


  這話一出，就連周來運也覺得皇帝腦袋靈光，合該他是做皇帝的人。自個兒直白地上門太刻意，拉上老丈人，不怕攔著不讓進門。


  皇帝和林海到林府正門的時候天色已黑，月正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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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繃[1]：拿在手裏的圓形小繡架


  颶風[2]：古代對於台風的稱謂

  南粵[3]：廣東


  瓊州[4]：海南


  八閩[5]：福建


  琉球[6]：台灣


  上一章的哈士蟆是一種中藥材，我真誠建議大家不要去搜索查看究竟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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