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3
0113 起疑心掌嬌病連連, 品甘酒黛玉獻荸薺
皇帝禦極這些年,攏共就得了榮壽公主一個孩子。榮壽公主又素日羸弱,眼下病了, 皇帝自然沒法子置之不理, 立時就要過去。
他便辭了太皇太後:“孫兒去瞧瞧掌嬌, 過會子來陪老祖宗和皇後用晚膳。”
“去罷。”太皇太後點頭任他去, 指頭不輕不重在手背上拍打, 不知在想些什麽。等皇帝走到門口了, 忽而又喚:“皇帝回來。”
皇帝於是返身回來, 立到太皇太後跟前靜候吩咐:“請老祖宗交代。”
太皇太後緩緩吃了口茶, 沉吟片刻方道:“掌嬌雖弱,但淑妃還算得上心,近些年調理得也算不錯。若隻是一兩回就罷了, 但如今三不五時地發作, 皇帝就該想想,這病是否另有緣由。你母親是個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忽剌巴兒地把個孩子領在身邊 , 也實在為難她了。”
這話簡直像是在給皇帝敲警鍾, 就差直不籠統地告訴他, 東太後不會帶孩子, 榮壽公主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病。皇帝也曾有所懷疑,他甚至想過是淑妃借掌嬌邀寵。可每每過去見她淚意連連,那掏心剖肝的模樣,卻又把這念頭給按下去了。東太後不像黃淑妃,會啼哭不休。可但凡掌嬌發作, 他過去時總是東太後將掌嬌摟在懷裏, 就那麽抱著哄著好讓她舒服些。若真有人能裝成這樣, 未免也太會做戲,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你就這麽一個女兒,該對她多上兩分心。如今漾漪也不在我身邊了,皇帝不妨把榮壽接來。”太皇太後麵上浮出些笑意,瞧著很慈和。“一則我帶慣了孩子,冷不丁沒個小人在身前,難免覺得寂寥。二則,眼下黛玉也進園子了。她是皇後,以後就是掌嬌的嫡母。讓他們多親近些,對掌嬌和黛玉沒壞處。養在皇後跟前的公主,和後妃養大的,目下看不出什麽,等到了來日,你就明白了。”
皇帝心知太皇太後這是在為榮壽公主籌謀,嫡母教養長大的孩子更體麵尊貴些。叫她在黛玉跟前教養,傳出去了黛玉也能博個寬和大度的賢後名聲。
這是一舉兩得的事,皇帝原先也想過,眼下卻還是有些躊躇:“老祖宗說得很是,隻是……朕再想想罷。”
他心裏在擔心什麽,太皇太後也能猜出三兩分。
“淑妃門戶不高,卻也知道事理。她該知道這樣對榮壽更好,當媽的為了孩子,沒什麽割舍不下的。”
皇帝心道,黃淑妃那裏是小事,就怕東太後不肯輕易放手。最重要的是,他不忍心因此委屈黛玉。一個歿了的貴妃尚且令她耿耿於懷,眼下卻把要把個活生生的孩子放到她眼前,這不是戳人心窩是什麽?
他到底沒立刻應下,隻說先去瞧榮壽公主,再細細地想這件事。太皇太後也沒逼他立刻做決斷,目送他去了,方覺疲憊。倚在大迎枕上歇了一刻,不知覺中盹了過去。
桐意見太皇太後睡著了,取了薄毯服侍她蓋上,又在香爐中添了一勺安息香。這才示意眾人都退到外頭去,自己又在跟前腳踏上坐了一刻,見沒動靜,這才躡手躡腳地退出來。
歸瀾和楚桂正立在冰箱前挑果子,夏日裏果子多,也易腐壞。太皇太後年紀大了,不常吃這些,但新鮮的瓜果一日一換是雷打不動的。不然吃壞了鬧肚子,跟前的人都得賠命。換下來的瓜果大多是好的,這就是大宮女們額外的利市。
大宮女們都見過世麵,瓜果也揀好的才拿,剩下的蘋果、梨子之類常見的,都拿出去賞給底下的小宮女。但就是得了新奇的果子也不敢多吃,都是伺候人的奴才,吃多了怕脾胃受不住。服侍主子的時候要是出了惡氣[1],一條命也就交代了。
歸瀾是南邊來的,楚桂便揀了些楊梅和枇杷給她,笑道:“明兒就是十五了,往神武門去的時候能給歸霽姐姐嚐鮮。”
歸瀾爹媽死的早,隻剩下一個妹妹,叫歸霽。原先也是在太皇太後跟前服侍的,後來撥下去服侍合睿王,也是好出路。沒料到歸霽竟不爭氣,跟著走了一趟邊關,倒叫退了回來。宮女每個月初二和十五照例能在神武門會見家人,歸霽每到這兩個日子都會候在那裏,就等著歸瀾送東西出去好過活。
“嚐什麽鮮,她是掉到銅錢眼子裏了。送到她手裏,轉眼間就能賣出去換銀子使。”話雖如此,歸瀾到底接了下來。
楚桂笑眯眯地沒多話,又挑了些好的杏子出來拚了一盤,就叫太監抬出去,讓小宮女們分了吃。
桐意搖了搖頭,不由多勸了歸瀾一句:“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今年也二十二了,再過三年就該出去。指不定老祖宗開恩,提早放你出去。你也不知道攢些體己銀子,全送出去給歸霽。屆時自己出去,沒了宮裏的差事,也得留著過活的錢。”
究竟是歸瀾的妹妹,若是旁人,她早說出不好聽的來了。素日就是個眼空心大的,體麵光鮮的差事也做不好,叫主子趕出宮去。家裏窮得沒一個錢,她倒隻知道塗脂抹粉,簡直把歸瀾當成造錢的,一月兩次按例來要錢使。
歸瀾何嚐不知道歸霽是什麽模樣,但終究是姊妹,世上就這麽一個親人了,難道放著她不管?
“姑姑說的我都知道。但我就剩下這麽一個妹妹。咱們淌著一樣的血,我就是死了也不任性放下她不管。她命不好,養下來爹媽就沒了。我比她還好些,享過幾年福。也算是我這做姊姊的虧欠她,合該我還她……”
“還什麽?”忽有一道清淩淩的笑音傳進來,炎炎夏日裏像一盆清涼的井水澆下來,什麽燥熱鬱氣全一掃而空了。
眾人忙抬頭去看,但見黛玉從外頭進來,身後一左一右跟著霽雪和雯孺。
黛玉進了門,便笑盈盈地望歸瀾:“你們誰欠銀子了?”
桐意去扶她,又命楚桂倒茶,笑道:“欠什麽銀子。是昨兒她貪嘴,多吃了我一塊糕,我正問她呢。”
楚桂捧著茶盅過來,屈膝遞到黛玉眼前:“娘娘吃茶。”
不論聽了多少回,被人稱作娘娘,總歸還不大習慣,話落在耳朵裏就臉紅。
黛玉接了茶,見是溫茶,便吃了半盅。
“勞請姑姑通傳,我來給老祖宗請安。”
“不巧,皇上才走,老祖宗就乏了,倚在小炕上盹著了。娘娘請稍坐,估摸著略等一刻就該醒了。”
“那我先回去……”
話音剛落,便聽裏間有響動。太皇太後輕咳一聲,刻意揚高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是黛玉麽?”
黛玉隻得留步,桐意與歸瀾開了木屏門,待黛玉入內,方領著伺候巾櫛的小宮女魚貫而入。
太皇太後果然起來了,正倚在炕桌上醒神。黛玉隔著三兩步屈膝:“恭請老祖宗鳳體安。”
桐意正服侍太皇太後漱口,她抬了抬手示意黛玉起身免禮,等拿巾櫛擦了臉,方一麵洗手一麵和她說話:“皇帝既下了詔書,你如今在我跟前也該自稱孫兒了。”
“老祖宗就愛笑話我。”
太皇太後不由輕笑出聲,她就愛看黛玉撒嬌耍賴的模樣,讓她想起還沒和親前的敬端大長公主。
她見了黛玉就高興,沒個年輕姑娘在跟前,連進膳都覺得沒意思。黛玉進來了,她便興致勃勃地說:“新得了些菘藍[2],就等著你進來,咱們一處染指甲。”
太皇太後年輕時就愛漂亮,先帝當年疼她,整個內廷沒人敢為難她。她愛怎麽搗鼓就怎麽搗鼓,倒真被她鑽研就幾分新奇的方子。用菘藍染指甲就是其一。
黛玉好奇道:“我隻染過鳳仙花,菘藍也能染指甲?”
“怎麽不能。”太皇太後談起這個別提多有興致了:“鳳仙花染出來都是水紅色,瞧久了難免俗豔。菘藍染出來是極淡的品月色,夏日裏瞧著清爽幹淨,別提多漂亮了。”
說話間便命桐意:“取菘藍來,眼下染,到用晚膳的時候也該成了。”
黛玉不便推辭,便隻得應下。趁著桐意去拿菘藍的工夫,叫霽雪把食盒裏的東西拿出來。
“是我在家時做的,做得不好,請老祖宗賞個臉嚐嚐罷。”
“什麽好東西?”抬眼看去,但見是一碟馬蹄糕[3],還有一壺裝在透明玻璃罐裏的酒。太皇太後奇道:“這酒裏浸的是馬蹄?”
黛玉抿著唇笑,雖稍顯羞怯,卻還是落落大方地介紹:“是馬蹄,我們南邊都叫它荸薺。家裏新得了些,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卻是蘇州送來的,難得的是新鮮。揀一些磨成粉,製成了馬蹄糕。還有些拿烈酒和冰糖浸了吃,它還有個名字,叫錯認水。”
太皇太後就愛這些新鮮有趣的玩意,立刻叫歸瀾倒一盅來吃:“若不見馬蹄,瞧著確實清冽幹淨像水一樣。難為這個取名的人,想出這麽形象的名。”
歸瀾捧著酒盅上前,太皇太後接過吃了一口:“清涼甘冽,吃著不辣口,倒適合咱們娘兒們吃……”
黛玉正要說話,忽聞桐意在外詫異道:“皇上?您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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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氣[1]:此處是身上發出難聞的氣味或者放屁的意思。
菘藍[2]:板藍根的別稱。這個染指甲的方法有待考證,請不要輕易嚐試。隻看到過有人拿來染絲織品,染出來是漂亮的天藍色。
馬蹄糕[3]:荸薺粉為原料製成的傳統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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