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5

  0135 林黛玉伴駕遊福海, 頤和園傳訊歿榮壽

  太皇太後想在蓬島瑤台上用膳,對於禦膳房和近身服侍的宮人來說,都是件至關緊要的事。除了皇帝跟前的人, 大半個園子都得跟著一起動起來。


  話趕話傳到九州清晏, 黛玉才洗了手, 皇帝正服侍她把衣袖放下來。經曆了一整個盛夏, 她卻愈發光潔白皙了。一截細細的手腕, 像是被凍住的羊奶酒, 白得讓人驚心動魄。


  見她左腕戴著青玉麻花手鐲, 右手手腕上卻是一串淡黃金線的菩提子手串。皇帝心中一動, 唇角便不可避免地溢出笑來。


  他直起腰背,站直了瞧她,直把黛玉瞧得手腳不知怎麽擺, 羞惱地伸手把他雙眼遮住:“瞧什麽?”


  皇帝任由她動作, 手掌微涼,指頭輕輕扣在她腕上,不輕不重在手串上撥了兩下:“今日怎麽想起把它戴上了?”


  黛玉後退一步, 伸手捂住右腕, 嗔道:“你管我呢!”


  她才不會讓皇帝知道, 今日揀出菩提子手串來戴, 究其原因是她想到要見這麽多姑娘,心裏有些拿不定主意,七上八下地不安穩。看到妝奩裏的手串,想起這是皇帝原先的貼身之物,不知怎麽鬼迷心竅,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 已經在手上了。說來也奇怪, 一戴上,就像是握住了主心骨。倒像是皇帝就在邊上鼓舞她一樣。


  “越發嬌氣了,我不過問一句。”皇帝雖這麽說,唇角卻有無法壓製的笑意。他將黛玉送到碼頭邊,好叫她能坐著船往杏花春館去,更快些。


  臨行前替她攏了攏外頭的軟緞披風,輕聲交代:“蓬島瑤台四麵環水,如今入秋了,到了夜裏風更大。老祖宗年歲大了,玩性也上來了。我知道你孝順尊重,但也不能由著老祖宗胡來。若覺得精神不濟,就離席去休憩。”


  “我冷了自己知道,蠍蠍螫螫的做什麽。”黛玉回握了握他的手,蹙眉道:“隻是今日有客在,難道我撇下他們自去休息,那我成什麽了,沒得叫人說嬌狂。”


  “這是什麽話。”皇帝擰了擰眉,他是個威嚴正經的人,一旦臉上沒笑意,就顯得過分整肅,平白讓人覺得懸心。皇帝一本正經地說:“你是皇後,難道誰敢說你一句不是?皇後是一國之母,何須你對他們曲意逢迎?”話已至此,他猶覺不夠,生怕黛玉真為那些人而委屈自己。於是轉而交代芝祺:“霽雪沒經過事,少不得姑姑周全。仔細些,別叫皇後累著。”


  芝祺自然滿口應下,心想過會子必得寸步不離。


  “說你一句,你倒越發絮叨起來了。”黛玉將他往外輕推了一把,催促道:“還說我,自己手涼怎麽不知道?快回去罷,別在風口站著。”


  黛玉到杏花春館時眾人已至,正圍坐在明間裏陪太皇太後說話。待她邁步進來,眾人皆起身見禮問安。不提心裏怎麽想,至少從表象上看,是一派和樂融融,敬重守禮的模樣。


  黛玉命他們蠲了,自上前與太皇太後見禮。太皇太後笑著打趣她:“還知道回來?我當皇帝要留你到晚膳時分才肯送回來。”


  “老祖宗又拿我打趣。”黛玉見她要起來,忙上前扶她起身,挽著她的臂膀,嬌聲道:“知道您要遊湖,皇上不知有多開心。就盼著您天天有這興致,咱們也好一處沾沾光。可惜皇上事忙,否則今天也是要跟來的。”


  說話間由太皇太後和黛玉兩個打頭,除探春和惜春兩個蒙黛玉提過的跟在身後,旁人皆依著進園子的順序邁步出門。


  杏花春館的碼頭前一共備了四艘船,其中三艘略小些。打頭的一艘顯然是為太皇太後準備的,遠遠望去,頂上一片金燦燦的黃,隱隱像是內廷宮苑專用的明黃琉璃瓦。


  阮傾湉與孫舒卿是閨中密友,此刻正湊在一處小聲說話。孫舒卿道:“阮姐姐,你瞧,那船上有琉璃瓦。”


  阮傾湉聞言看過去,心裏也讚了一回,太陽照在上頭真是光華璀璨,顯得格外富麗。她正要回話,前頭南宮德音便諷笑道:“好歹也是京裏的,怎麽如此少見多怪?我雖在蘭陵,卻也知道這是雕成瓦狀,再以黃漆上色所成。若不知究竟,還是緘口不言的好,何必說出來貽笑大方?”


  此話一出,就是慶順縣主聽著也覺得不高興。慶順縣主是知道的,但大多貴女沒進過園子,不知道這些事原是尋常。如今叫南宮德音這麽一說,倒顯得他們孤陋寡聞似的。


  眾人皆覺不愉,其中尤以孫舒卿最甚。她原不想湊這熱鬧,奈何父親叫繼母哄得起了心思,執意要送她進來。她也沒想著留下,故而竟半點不留餘地,徑直冷笑道:“原來這叫貽笑大方,我算是明白了。隻是我不明白,我原是和阮姐姐說話,為什麽總有旁人硬湊過來?我聽家裏說,上趕著不是買賣。如今想想,貽笑大方總比自取其辱好些。我是無知者無罪,那有人強出頭又算什麽?”


  “這是無藥可救。”南宮德音卻很不以為意的樣子,輕飄飄睨她一眼,便徑自上了副船。


  孫舒卿叫她氣得不行,她是個火爆性子,若不是在園子裏,撩起衣袖打上去也不一定。


  “阮姐姐,你看她那樣子!”孫舒卿到底還記著這是在太皇太後跟前,四下打量一眼,湊近阮傾湉嗤笑道:“不知道隻當她十拿九穩作貴妃了。”


  如今看來,南宮德音竟比慶順縣主更猖狂些。慶順縣主總是不經意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架勢,但誰叫她是縣主,郡王府出來的,就是比尋常人家更體麵些。但南宮德音憑什麽?他們南宮氏多少年沒人出仕了,如今隻有一個當官的,又在外放中,夠什麽使喚?世家門閥都衰敗成什麽樣了,還仰著頭看地,當自己高高在上。


  阮傾湉比她更謹慎小心些,隻安撫她別惱,口中道:“興許她不是有心譏諷,隻是為人驕傲些,說出來的話就改了個意思。”


  心中卻想,他們南宮氏在世家大族裏的地位很超然,指不定內廷就有別的想法,為了他們的煉丹藥的方子想把人留下來。屆時南宮德音水漲船高,若在此刻開罪她倒也不必。


  貴女們還沒上船就爭執了一回,這些全看在黛玉眼裏。她和太皇太後雖瞧得真切,卻隻作不知,由著他們去吵鬧。把這些人招進來,原也是為了讓他們自|殺自滅。


  黛玉跟著太皇太後坐了主船,內廷管主子們坐的船叫龍舟。龍舟上設有明間,寶座、羽扇等擺放的位置得和春雨軒一模一樣。既是為了太皇太後看風景清楚,也是為了讓她更舒服些。除了明間,後頭另有幾間屋子,是用作更衣、用膳、休憩的所在。


  原本黛玉身為皇後,不該和太皇太後坐同一條船,皇後有自己特享的一條龍舟。但皇帝在這上頭倒很苛刻,處處都要新的。坤寧宮和長春仙館大修不算完,龍舟等皇後專用的東西也要一應換成新的。


  太皇太後隔著水麵遙遙地賞景,笑著和探春說:“皇後的龍舟還在修,難為你們跟著,陪我這老婆子一並坐船賞景了。”


  這話是實打實的開玩笑,探春豈能不知。


  當下笑道:“能陪著老祖宗遊船,原是我們走大運了,若說難為,老祖宗真是折煞我們了。”


  太皇太後拍拍她的手,見她乖覺尊禮,俊目秀眉,頗顯伶俐,竟不由想起廢帝的貴妃來。那也是個可憐人,生得好,人也端方懂事,實在是個好姑娘。可惜她跟錯了人,落得那樣一個下場。她幾乎可以說是叫自己親口賜死的,每每想起這件事,太皇太後都覺得惋惜且遺憾。如今見了探春,驚覺她與元春有三分相似,便越發憐愛起來。


  那廂左右兩邊同時搖過來兩條小船,幾乎毫無聲息地靠近龍舟。旋即就有太監探出頭來,也不說話,隻對著龍舟邊上站著的宮女打手勢。宮女點點頭,以示自己知道了,扭頭往龍舟裏去,大抵是去回話了。


  惜春看得有趣,悄悄直了直,低聲問黛玉:“娘娘,這是做什麽?”


  話音剛落,便見那宮女悄聲進來,欠身回話:“老祖宗,是該用小食的時候了。”


  黛玉是第一次跟著太皇太後遊船,原先也不知道,聽了這話才明白過來,這兩條小船想必就是銅茶炊上的人。於是小聲告訴惜春:“是專管著老祖宗用小食的銅茶炊,他們是寸步不離的,天塌了也不能走開。”


  說話間太皇太後點頭準了,於是撐船的太監趕忙拋下錨把船定住。小船上立刻有小太監們捧著黃包袱皮包裹的食盒送出來,一個傳一個,一直傳到甲板上,再由陳康奇捧著送到龍舟桌上。整個流程寂靜無聲,絲毫不見混亂,極有秩序。


  不過是用小食,不是正經用膳,倒也不必過分拘禮。太皇太後叫都坐下用,忽見那廂有條小船快速劃過來,在龍舟邊上停下。周壽連看得直皺眉,走出船艙才要罵人,卻見小船裏探出一個麵色蒼白的小太監,那渾身抖得就跟篩糠似的。


  小太監連聲音都在抖:“周總管,頤和園傳話。榮壽……榮壽公主……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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