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9
0139 訴舊事以生死為注, 道往昔嚐覆手成雨
皇帝的雙唇劇烈顫動，就像是黛玉用手捂住了一隻撲騰的蝴蝶。
“我真是個自私的人，聽到你說這些話, 竟然還是高興的……”皇帝飛快地閃了閃眼眸, 清淚便順勢在黛玉手背上濺落砸碎。他是真的傷心, 對著黛玉卸下了心防, 說話也開始迷糊起來,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細細碎碎地說那些瑣事。
他告訴黛玉, 做皇帝的都愛說三思後行, 落子無悔，但誰真正能做到不悔？
“掌嬌養下來的時候，我其實很高興。她是我第一個立住的孩子, 前頭貴妃養下的, 連哭聲都沒響起就沒了。”皇帝回想起當年第一次看見榮壽公主時的樣子，唇角不由露出苦澀的笑意。
“淑妃蠢笨愚昧，隻知道一味地討好東太後。她和東太後一直想要有個小皇子, 因為掌嬌是公主, 淑妃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看見她。所以我很快為她取了乳名和封號, 讓他們知道, 我心裏有這個公主。但我又不能太疼愛掌嬌，以免東太後自負有了可以拿捏的把柄。所以這些年，我從沒抱過她，即使她充滿期待和渴望地望著我。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若早知如此, 他一定毫不壓製, 要把掌嬌寵愛成大慶最尊貴榮耀的公主。可惜掌嬌再也不會知道他有多後悔了, 他永遠永遠無法將她抱在懷裏，感知她溫暖柔軟的稚氣。
皇帝這些年得了兩個女兒，卻又都失去了。他甚至在想，是否真是神明在懲罰他。因他當年不擇手段登上皇位而降下天罰。
皇帝苦笑道：“現在轉頭去看，其實我做過許多事，說不上對或錯，但卻很殘酷。我一直沒和你說過當年的事，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我怕你知道了，會因此而覺得我卑劣殘忍，心狠手辣，會厭我如敝履。”
“我若真為此而動搖，也不配你對我敞開心懷。”黛玉捧著茶端到他嘴邊，見他伸手來接，便往後退了些，執意要請他吃。皇帝心下動容，眼睛望著她，卻順勢啟唇，就著她的手吃了大半盞茶。“告訴我罷，我會仔仔細細地聽。前事不可追，已經發生的不能改變。若真有不好的，從此改了就是。我是你的皇後，哪怕全天下都背棄你，我也陪著你，這輩子都不變。”
皇帝長長久久地凝望她，忽而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就這麽彼此依偎著，將那些舊事都說與她聽：“我不是個好人……”
“我一早就知道了。”黛玉嬌聲道：“當初你待我那樣壞。”
“是我做錯了，我把一輩子都交給你，以作賠罪。”對著黛玉的時候，皇帝很願意附小做低。他樂於當一個弱勢的人，因為她會疼惜自己。“詠樂王曾經做過皇帝，後來叫太上皇廢了，你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他是西太後所出，在娘胎的時候就被東太後暗暗地喂西太後用寒食散。西太後因此元氣大傷，紮掙著養下了詠樂王，可惜他生下來就是個瞎子。太上皇唯恐詠樂王和西太後因此而折損，從此疏遠他們。我也是在六年前才明白過來，原來太上皇最疼的兒子並不是先太子，也不是左太貴人所出的恭儀伯，而是詠樂王。他一直暗暗地派遣錦衣衛為詠樂王擇良醫，好醫治雙眼。”
當初詠樂王和林玦很有些交情，後來不知怎麽，這份友誼忽然就斷了。黛玉依稀記得，他們最初來往的時候詠樂王還目不能視。後來能瞧見了，也登上了皇帝的寶座，林玦卻與他恩斷義絕了。
黛玉將這些疑惑說與皇帝聽：“我當日還很小，家裏許多事都不告訴我。我也曾問過大哥，但他不願意多說。”
她不知道，皇帝卻很了解。當年他想選擇心腹和助力，林玦曾是最優選擇。然而他誌不在從龍之功，皇帝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孫紹先。林玦與合睿王當時已經兩情相悅，詠樂王因為一己私欲，扣住林玦，甚至想要除去合睿王。林玦無法勸他回頭，和他決裂也不算奇怪。林玦不願意告訴黛玉究竟，他自然也不會揭人傷疤。
皇帝含糊了一些事，隱晦地說：“詠樂王這人陰狠毒辣，曾想將合睿王暗殺於揚州。你哥哥大抵是知道了這事，才與他反目成仇。”
他不提起，黛玉還沒想起來。當年林海升官，他們舉家從揚州搬到京城。合睿王身為王爺，卻是借坐了他們的船入京的。難道就是那時候遭受了詠樂王的追殺，以至於他不得不登船躲避？詠樂王暗取合睿王性命，這件事猶如一根長線，將所有線索都串聯起來了。當初想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找到了理由。
見黛玉若有所思，皇帝停了一刻，方接著說：“詠樂王禦極後，太上皇為他擇了東太後的嫡出妹妹為皇後。他也算得上處心積慮，想要借此修複東西兩位太後的關係。可惜詠樂王不顧惜這些，生而失明令他心懷恨意。我和謹莊王身為東太後嫡出，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怕我們擁權，先封我們為郡王。後來仍覺不高興，但顧忌太上皇還在世，先是將謹莊王遣至高句麗，後以奢靡不敬的名義將我困在京外皇莊。”
黛玉也聽林玦提過一兩句，說是皇帝在皇莊的時候蒙受奴才仆從欺辱，險些連性命都丟了。還是他貼身的奴才偷溜出去，找了合睿王求助，才將他從皇莊救出來。
黛玉道：“我知道，你當日過得很辛苦。不知偷溜出去報信的是誰，你應當厚賞他忠心才是。”
“我說過，我不是個好人。”皇帝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觸碰。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說到了最隱晦不可言說的秘密。他略勾起唇，扯出涼薄冷淡的笑意：“他們都以為我病得要死了，誰都不知道我是故意的。是我停了炭火，也是我故意隆冬臘月洗涼水澡。借著這場凶猛的病，我才順利換取了合睿王的憐惜，才讓太上皇對我稍稍偏心，才引得禦史口誅筆伐，直斥詠樂王無仁義齊道德。”
黛玉再沒料到，當年那場來勢洶洶的傷寒，竟是他自己一手主導的。他竟然不惜以性命做賭注，換取離開皇莊重回京城的機會。她不由倒吸了口冷氣，為此而震驚，也為皇帝的狠心而心疼。若不是走投無路了，誰願意兵行險著？傷寒嚴重起來要人性命，即使治好了，也會折損根基。下此重藥，可見他當日已經退無可退，必須如此了。
“害怕了？”皇帝隻當她是被自己的狠辣和陰沉嚇著了，說不難過是假的，但他沒表露出來。甚至手的反應比腦子更快些，搶先一步輕拍她的後背，僵硬地寬慰安撫她。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寬厚仁慈都是虛的。口口聲聲說厭惡波雲詭譎地攪風動浪，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憑著陰謀詭計活下來。合睿王看似粗野放肆，實則他才是最不像是慕容氏的子孫。他為人狂放不羈，卻難得有顆善心。當年詠樂王憑著這點求得他庇佑，後來我也憑著這點，謀得了他手上的兵權。”
“我不是害怕。”聽出他話裏的自嘲和苦澀，黛玉不忍他如此自我傷懷，忙道：“我是心疼你，心疼你孤注一擲，拿自己的健康做賭注。”
“幸而我是贏了，沒能一敗塗地，否則也沒機會在這裏抱著你。”皇帝緊緊摟著她，像是過了今天就沒明天那樣認真。“當上皇帝除了不會再被人威脅生死之外，就是這件事讓我覺得欣慰。”
他竭力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雲淡風輕些，不願意黛玉因此而難過。卻不知越是佯裝無謂，就越是惹人心疼憐惜。
黛玉輕依在他身前，淚珠順著麵頰緩緩滾落。但她也努力裝作沒掉淚，語氣輕鬆地說：“後來呢，和我說說後來的事罷，有關於你的，我都想聽。”
皇帝的手緊了緊，但隻有一瞬間，很快就鬆開。他也沒打算再隱瞞，索性全都告訴她。
“在詠樂王之前，還有個太子，如今是孝義王。他是我和謹莊王的嫡親兄長，因是中宮嫡出裏的最長者，所以很小的時候就被封為太子。孝義王天資聰穎，寬厚善性，太上皇對他寄予厚望。但是後來他卷入巫蠱案，太上皇雖不相信，卻還是不得不把他圈禁在東宮。孝義王因此鬱鬱傷懷，沒多久就去了。這件事對太上皇打擊很大，我想正是因為孝義王沒了，他才會想著將皇位傳給詠樂王。一開始我沒把孝義王的死往詠樂王身上想，還是孫紹先提醒了我。於是我暗暗透露了一些事，引得太上皇起疑心，悄悄令合睿王查探此事。最終查清，孝義王是因詠樂王而死。這件事算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太上皇所有信任和盼望。與此同時，我找到了多年前西太後寄養在民間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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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紹先是重生的，重生之後他才投靠了當時還在皇莊的男主，謀取從龍之功。在他重生之前的世界裏，皇帝從始至終都是詠樂王，合睿王死在揚州，男主角死在皇莊，黛玉和寶玉成婚當天元春薨逝，賈府被抄，黛玉懸梁自盡。
孫紹先重生，林玦魂穿，孫紹先和林玦是蝴蝶效應裏的蝴蝶翅膀，而其他人改變的命運，則是他們卷起的龍卷風。
關於皇莊那一段，具體的會在孫紹先和賈迎春的《紅樓之先聲奪春》裏詳細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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