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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6 品巧果得萬年鴻福, 窺端倪露三千寵愛
皇帝不信奉鬼神,可但凡涉及到祭祀,他總是很虔誠。在榮壽公主死後, 他便越發需要一些東西來寄托哀思了。他閉著眼禱告, 模樣很認真。黛玉一開始也學著他的姿態臨月而跪, 可沒人告訴她需要祝禱多久, 跪久了, 膝蓋上就有涼浸浸的寒意從膝蓋上透進來。都說七月流火[1], 進了七月, 這天就一日涼過一日, 這話果然不假。
黛玉許久沒跪過了,膝蓋涼得有些發麻。雙手合一舉在胸前,卻悄悄側了臉, 一隻眼睛眯出條縫, 暗自打量皇帝。
“別胡鬧。”皇帝沒睜眼,卻已經敏銳地感知到有人在看自己。貴女們都分散在身後,周圍倒是有奴才, 但敢這麽盯著他看的, 不做他想, 隻有黛玉一個。這麽想著, 皇帝唇角浮出笑來,很輕很淡,像是月夜下的水浮蓮,看似平淡,卻令人驚豔。
黛玉猝不及防, 叫他嚇了一跳。忙緊閉雙眼, 跪正了身子, 再不敢有別的心思,認認真真地禱告。
一時禮畢,太監們撤去香案等物。皇帝率先起身,不等宮女上前,便伸手將黛玉扶起。黛玉側身避過,目露嗔色,悄悄瞪了他一眼,便叫霽雪扶著,往廊廡下來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含笑叫黛玉上前來坐,又命宮人上巧果:“都是新製的,味道也就那回事,難得今日是七夕,你和皇帝都嚐嚐,也算是應景了。”
宮裏的巧果做得很精巧,味道先不說,光花樣就有七中。每七樣果子算是一份,擺在各式各樣的攢盒裏,瞧著精致好看。顏色也多,赤橙紅綠藍靛紫,樣樣都有。
這是人人都有的東西,貴女們也都各自得了,
“好巧的果子,怪道叫巧果呢。”慶順縣主撿起一枚捧在手裏,嬌聲與太皇太後道:“老祖宗賞我們這麽俊的果子,我都舍不得吃它了。”
太皇太後與南安太妃有些來往,對她也格外和藹些,聞言笑道:“吃罷,你若喜歡,過會子再叫他們送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雖是和太皇太後說話,眼睛卻拿餘光瞧著皇帝這頭。她很早之前就見過皇帝了,但那時她還太小,不大知道事。後來就是在春雨軒,第一次見麵就叫罰了,險些把膽子都嚇破,哪還有工夫注意別的。到了今夜,算是第三次。不而春雨軒那次一樣劍拔弩張,皇帝很平和,麵上甚至還隱隱帶著笑意。雖周身的氣勢不減,卻有一股可親的意味。她這才發現,原來這位少年天子生得這樣俊。
慕容氏的後代,不拘男女都生得好,皇親宗室更是其中的集大成者。慶順縣主也曾見過謹莊郡王和詠樂王等人,確實一個賽一個出眾。但即使這麽一堆花團錦簇擺在一處,也絕對壓不住皇帝的風貌。
他身上的氣勢很獨特,興許是因為做了皇帝,威懾力很足,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正氣,一看就是行走在陽光底下的亮堂人,絕不會使陰招。他有出奇精致的美人尖,還有一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湊在一處便是風神朗秀,爽朗清舉。俊俏得出人意料,但絕不會顯得脂粉氣。那麽不經意地掃過來,就足夠讓人臉紅心跳。
慶順縣主原還有些後怕,但真正見識了皇帝的風采,心思不由浮動起來。原先想進宮,都是因為家裏說這麽著於她更好些。她也覺得,和遠嫁外邦比起來,倒不如進宮搏一搏。可現如今,她卻是真真正正想要進宮服侍皇帝了。這樣俊的郎君,年輕又儀表堂堂,手掌江山社稷。天底下哪還有比他更出眾的爺們?
“這是萬年鴻福[2],皇後嚐嚐?”
皇帝的一舉一動都牽著在場眾人的心,他雖壓低了聲音和黛玉說話,但這一聲仍然猶如水入滾油,驚起一層層驚濤賅浪。眾人心裏好奇,卻不敢正大光明地抬眼去看,隻能拿餘光暗自打量。慶順縣主一開始也是以餘光觀察,但漸漸地眼睛就不聽使喚了,不由自主落到黛玉身上。
隻見皇帝親自伸手,夾了枚巧果送到黛玉麵前,像是在低聲哄著她吃。黛玉卻像是習以為常了,竟笑著將皇帝的手推了回去:“皇上先嚐嚐,若好吃了,我再嚐。”
“朕先時在禦前嚐過了,好吃的。”皇帝不以為忤,仍將巧果送過去,眉目間帶著寬縱的神情:“吃罷,這枚意頭好,旁的都罷了,這個一定要嚐嚐。”
黛玉有些為難,眾目睽睽之下,叫皇帝舉筷子喂東西吃,這像什麽樣子?但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辭,卻又拂他的臉麵。她沒法子,再三權衡,隻得啟唇吃了。眼睛不忘瞪他一下,麵上氣鼓鼓地像是不高興。虧他自詡穩重守禮,興致一上來就全忘了。
收到她似嗔似怨的目光,皇帝挑眉輕笑,施施然收回了筷子。
氛圍竟短暫地凝結了,四下隻有眾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和蟲鳥的呢喃聲。
直到皇帝的聲音打破寂靜:“好吃麽?”
眾貴女這才紛紛收斂目光,或是低頭吃茶,或是以帕掩唇,像是要借此掩去方才的尷尬。
黛玉麵上浮出兩朵紅雲,吃了口茶,方低低道:“略有些甜。”
她素來用得清淡,不愛吃過於甜膩的東西。像巧果、月餅之類的,不過隨意嚐一口,算是應個景罷了。
眼見著明月逐漸升到最高空,太皇太後發話了:“都各自散開玩去罷,穿針最快者我有賞。”
慶順縣主正鼓著勁壓下那股酸溜溜的情緒,聞言便纏著太皇太後撒嬌:“老祖宗,您賞我們什麽?告訴我罷,知道了東西,我才有力氣去辦事不是?”
“你呀!”太皇太後就喜歡嬌滴滴的小姑娘,見她這模樣也不斥,反倒命桐意:“既這麽著,就先拿出來叫他們瞧瞧罷。”
桐意應聲去了,不多時果然捧著雲盤出來,躬身走到正中,好叫貴女們能看的仔細。
但見雲盤上擱著三樣東西,一樣是金鑲碧璽胸|推,瞧著粉嫩可愛,一看就是姑娘用的東西。另一樣是把藍地紗繡蝶撲木犀的紫漆描金柄團扇,眼見著要秋天了,用這花樣正合時宜。這兩樣都是姑娘家常用的物件,唯有最後一樣,卻是一方紅黑相間的墨錠。
眾人正覺得古怪,便聽皇帝笑道:“那方墨必是你的傑作?”
他這話是對著黛玉說的,聲音與眾不同,額外帶三分柔意。
迎上眾人的目光,黛玉也並不覺得古怪,頷首道:“這是烏金墨[3],素日為我所喜。”
眾人心下了然,看來這位皇後才女之名非虛,京裏都傳林黛玉有詠絮之才,今日拿出的彩頭也可見一斑,果然是個通曉文墨的。
等他們各懷心思散開後,黛玉才低聲問皇帝:“那柄團扇不是老祖宗的彩頭罷?”
“怎麽猜著的?”皇帝挑了挑眉。
“七夕佳節,誰會送扇子?揀好的意頭還不夠,誰會上趕著觸黴頭?”黛玉拿出團扇來扇涼,隨手拿果叉揀了枚果子吃。“隻怕又是皇上所為罷?”
滿心歡喜地賽針,結果彩頭是柄團扇,誰見了能高興?
她叉起一枚果子要吃,皇帝四下掃了眼,見眾人都在看貴女們穿針引線,沒人關注這裏,湊上前叼著吃了:“這果子挺甜。”
“你!”黛玉氣急了,隨手把果叉扔回去,恨恨地打了他一下:“還是皇上呢,整日做這種沒臉沒皮的事。”
“怎麽惱了?”皇帝撿起那枚果叉,叉了果子送到她嘴邊:“我服侍回來,成不成?”
“這是服侍不服侍的事?”黛玉劈手奪下,也不吃,仍放回碗裏。“你是皇上,多少雙眼睛盯著你。方才你來扶我,已經是出格了。如今又……做這樣的事,可知叫人看去了,就又是一場風波?天底下沒人能管著你,你也更該知道克製的道理。”
黛玉覺得有些荒唐。當日初入內苑,皇帝總說她沒規矩,動輒就要罰她。可誰知道時移世易,現在倒要她來勸誡皇帝守規矩了。
“這有什麽。”皇帝卻渾然不在意,將那枚果子吃了,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隨意朝庭中眾女點了點。“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到了你跟前,他們也隻有‘散’的份。整個紫禁城都是我的,他們不過是老祖宗請來做客的。難道為了幾個客人,我倒要委屈自己,連內子都不能親近了?”
他在自己家的園子裏,和自己的皇後親昵些,難道傳出去了,禦史還能借此說他孟浪?說破天去也沒這道理。
“你總是有道理。”黛玉叫他說得沒話說,隻低頭認認真真地端詳桌上的巧果:“這是禦膳房還是尚食局出來的?好巧的手。”
“這些場麵上的,大多都是出自禦膳房的手。各宮裏自己吃的,才是尚食局所做。我就猜到你會喜歡,額外叫尚食局又做了些,交代他們少擱糖。今日天色好,明兒我休息,等這裏散了,咱們再去坐船。迎風對月有詩興,如何不比這烏泱泱的一群人來得有趣?”
黛玉生來就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一大群人聚在一處,也覺得過於繁瑣嘈雜。聽皇帝這麽說,心底也生出了無限期待,笑著點了點頭。
“你們兩說什麽私密話?”太皇太後正踱步看貴女們在月光下比賽,轉頭見他們頭對頭湊在一起說悄悄話,已經站著看了一會了。見他們快說完了,這才笑著走近:“也說來我聽聽。”
兩人猛地分開,倒像是做什麽壞事被人捉住了把柄。皇帝還好些,隻是隨手拿起黛玉的團扇,一麵扇風一麵說熱。黛玉卻害臊得不成,整張臉都紅了,扭扭捏捏地擎著茶遮臉。
太皇太後見這模樣,麵上略顯吃驚:“怎麽,不會是叫我捉住了,在說我的不是罷?”
“怎麽會?”皇帝輕咳一聲,瞧了黛玉一眼,見她不說話,隻得替她打圓場:“就是借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您的不是。”他起身來扶她坐下,笑道:“何況您這樣的慈悲寬厚人,有什麽不是能讓我們說的?”
這會工夫,黛玉也緩過來了,道:“老祖宗,您這可就冤枉我了。我是在問皇上,這些巧果都叫什麽名。”
“這樣?”太皇太後一雙眼睛利得能透出精光,來來回回把兩人端詳了好幾回,才似笑非笑地問:“皇帝怎麽說的?”
壓根就沒問的事,能有什麽回答?黛玉隻得語焉不詳地說:“才剛才說,您就開口了。”
“這倒是我的不是。”太皇太後的笑意壓都壓不下去,連連地招皇帝坐下:“說說罷,別叫皇後等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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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1]:指農曆七月,天氣轉涼。
萬年鴻福[2]:巧果的一種,出自清廷禦膳茶房的《節次照常膳底檔》
烏金墨[3]:一種名墨,當前屬國家非遺。
大家好,今天還是代打的工具人。
感謝在2020-09-29 22:47:24~2020-09-30 23:29: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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