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地下賭場
馬車早已不見,沈鑒和鐵牛身處一個足可容納百人的大廳中,四周燃著燈火,光線既不昏暗也不刺眼,可以讓剛摘下眼罩的人很快適應。
四名婢女站在兩人對麵,俱是姿容姣好的美人。為首的婢女說道:“貴客大駕光臨,賤妾深感榮幸。在進入賭場之前,要給二位介紹下規矩嗎?”
沈鑒沉吟片刻道:“講吧。”婢女道:“是。咱們家賭場從最常見的擲骰子、百家樂到鬥雞、鬥狗,甚至海外的焚柴刺血等賭法應有盡有,您可以任意選擇。”
沈鑒問道:“賭注呢,有限製嗎?”婢女搖搖頭:“沒有。”隨即補充道:“您想賭多大就賭多大,想賭什麽就賭什麽。”沈鑒一愣:“什麽意思?”婢女解釋道:“在咱們家,賭注不隻限於財帛,別的東西也可以。”
“比如呢?”沈鑒問道。
“妻子,兒女,前程,性命……這些都是可以的。”婢女麵不改色的回答。
“好大的口氣。”沈鑒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麽玄乎。”說罷對鐵牛道:“少爺,您先請?”
鐵牛又嗯了一聲,兩人剛要往前走,卻聽婢女道:“貴客請留步。”
餘下三人先是呈上兩副麵具,為首的婢女道:“請客人戴上,免得撞見熟人尷尬。”沈鑒笑著接過來:“你們還挺細心。”
緊接著婢女又呈上兩件袍子,竟是名貴的錦貂裘。
沈鑒這才發覺四周冷氣森森,實在不像夏季。婢女道:“請二位披好,小心著涼。”罷說四人走到前方一拉大門的把手,一股冷風轟的吹進來。
沈鑒和鐵牛邁入門去,見到的是個冰雕玉琢的世界。
牆壁、地麵,乃至闌幹、回廊通通是以寒冰砌成。這裏的燈火並不多,卻在一重又一重的折射下放出千萬道璀璨的光芒。
人影晃動,賭客們圍著賭桌竊竊私語,竟無一個大呼小叫。沈鑒心想:此地果然不同凡響,就連賭徒看上去都文雅得多。
早有下人將官銀兌換成籌碼。萬兩白銀,即使用竹子做的籌碼代替也是沉甸甸的一大捧。
兩人顧盼半晌,卻並未急於入局。沈鑒注意到這裏下注果然大得嚇人,譬如麻將,起底就要一兩紋銀。若是這樣打上一晚,幾百兩銀子可能隨隨便便就輸掉了。
要知道,當時中等人家辛苦一年的收入不過十幾兩而已。
所以沈鑒不僅感到厭惡,心中還有怒。
好在鐵牛表現得比較自然,他在一張桌旁坐定下了注,卻是最簡單的擲骰子。
可正因為簡單,桌上的人格外多,籌子堆得跟兩座小山相似。
它們中大多數是白色的,代表十兩以下的小注,鐵牛朝沈鑒招了招手,抽出一根代表百兩紋銀的籌碼扔下去,搓著手自言自語道:“先押小試試手氣,求財神爺高看一眼!”說罷又往頭頂假裝拜了兩拜。
隨著“買定離手”的吆喝,骰筒飛快的旋轉起來。鐵牛突然騰一聲跳起來,左腳踏上桌子,指著骰筒大呼道:“小!小!”額頭上的青筋跳起來老高。
周圍的賭客幾乎驚呆了,他們誰都沒見過如此粗鄙的暴發戶。
骰筒忽然通的扣在桌上,掀開一看,三粒骰子加起來隻有六點。莊家唱道:“六點,吃大賠小!”鐵牛轉瞬間便贏了一百兩。
包括沈鑒在內,旁人都以為他會大肆慶賀,卻不料他狠狠啐了一口道:“他娘的,押少了,再來!”
他連勝三局,眼看下注越來越大。第四局時所有人都覺得他要押得更大,可鐵牛卻把籌碼一卷,對沈鑒說道:“走,換個台子。”
沈鑒低聲問道:“你手氣正旺,怎麽不賭了?”
鐵牛詭譎的一笑:“他家出老千,再賭下去必輸無疑。”
沈鑒有些吃驚,問道:“這麽大的場子也出千?”
鐵牛道:“這你就不懂了,越是看上去沒問題的越敢這麽幹,就像老實人難防一樣。況且……這家的手法並不高明。”
他看了看四周,把手攏在嘴邊低聲道:“一般賭場都是骰筒落定後下注,他們卻是先下注再搖骰子。這麽一來隻要莊家手上稍微有點功夫就能決定誰輸誰贏。我之所以能連勝三局,是他們給我下套,想引我下大注。嘿嘿,不過可惜呀,爺爺我在軍營裏賭錢時,他們還穿開襠褲呢!”
“不過……”他歪著頭道:“有一點我想不明白,能來這裏賭錢的人非富即貴,怎麽偏偏看不破如此拙劣的把戲?”
沈鑒眯起眼道:“也許是因為他們給自己預設了一個前提,那就是:‘這家賭場不會騙人。’一個想法如果深植於腦海中,一般人是絕不會去懷疑的。
你看這些裝飾,如此莊嚴宏偉,連牆壁都是透明的,簡直處處在暗示著公正無私。況且正如你所說,他們請的都是有權有勢之人,平時絕對無人敢騙,放鬆警惕後上當也就不奇怪了。休說旁人,即使是我方才不也中招了嗎?”
他轉而歎道:“這才叫大巧不工!別的賭場研究的都是千術,而這家卻致力於讓人‘不懷疑’,實在高明!我倒想見見這裏的主人了。”
話音未落,卻聽方才那張賭桌上一陣喧嘩,有個人站起來大聲喊道:“怎麽又是小?我……我偏偏還要押大!”說罷伸手拽掉麵具往地上一擲,對莊家道:“再來!”
可是莊家卻一動不動,禮貌的微笑道:“何大人,您的籌碼已經全部用光了。”
那姓何之人的麵孔扭得像塊破抹布,最後一拍桌子道:“我何文斌是堂堂山東布政副使,這官位總可以拿來賭吧?”
莊家道:“當然可以。按本店規矩,各省布政副使折抵白銀三千兩。但您可要明白,萬一輸了便會有人去頂替您的位置,到時您便是一介白丁了。”
何文斌不禁汗流浹背。可貪婪最終戰勝了恐懼,他臉色蒼白的點了點頭:“好,我賭。”說罷把剛換來的所有籌碼一股腦押在大上。
他死死盯著莊家道:“我就不信開不出大來!”
莊家微微一笑也不辯解,再次搖動骰筒。結果沒有任何意外,果然又是小。
何文斌整個人像灘爛泥似的倒在椅子上。莊家輕輕歎了口氣,旁邊走來兩條大漢,一左一右架起何文斌的胳膊往外就提。
這時何文斌卻再次喚道:“慢……”
莊家微笑道:“何先生還有什麽事?”何文斌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的官位雖然丟了,可我還有一雙手,能寫不少詩文。你們既然號稱什麽都能賭,便讓我再賭一把……”
莊家稍一思忖,道:“何先生當年以解元入試,自然寫得一手好文章。閣下即使不做官,憑這門本事也可一輩子衣食無憂。您今年四十有六,算您還能再寫上二十年,每年賺二十兩紋銀,這雙手價值四百兩銀子。不僅如此,當年鄉試時的亞元如今也在官場,常因您奪了他的第一名而懷恨在心。這雙手若是賣給他,價格還能翻一倍。因此本店對您這雙手的估價是紋銀八百兩,您要賭嗎?”
何文斌麵色已與死人無異,隻有一雙眼中還閃動著瘋狂的火焰。他用盡全部力氣點了點頭,並再次押了大。
於是搖骰,落盅。結果當然隻可能是小,這裏不可能有奇跡。
何文斌一動不動,眼睛變得渾濁呆滯,那一點尊嚴的光芒已然消失殆盡。
他嘴唇輕輕顫抖:“別急,我還有一條命,我還能賭!”
但莊家收起微笑,冷冷道:“抱歉,你的命並不值錢。”說罷一名大漢衝上前去按住何文斌,另一人手起刀落剁掉何文斌的雙手。
驀然間慘呼聲不絕於耳,兩名大漢卻麵無表情,拖死狗般將何文斌拖了出去。
一大群仆役立刻擁上來,或擦洗血跡或整理台麵,賭場裏頃刻間又變得光潔如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似的。
這時莊家忽然抬頭衝鐵牛微微一笑,鐵牛隻覺得心中一陣惡寒,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驀的,隻聽一人說道:“二位原來在這兒,在下找你們半天了。”沈鑒見來者戴著麵具,但聲音卻頗熟,隨即醒悟道:“你是帶我們進來的人?”
那人笑道:“您好眼力,是我不錯。”沈鑒道:“我還以為你是夥計呢,沒想到你也是客人。”那人道:“嚴格說來,這兩種身份我都有。在此地有個別名叫‘梁邊君’,專門招徠比較尊貴的客人。”
他看了看鐵牛,對沈鑒道:“剛才貴主人一下便贏了幾百兩銀子,讓人佩服。不知可有興趣玩幾把大的?”
沈鑒道:“我們來就是為了玩大的。可是這些擲骰子之類的賭法太俗,所以遲遲沒有下注。你有什麽說法?”
梁邊君沉吟片刻道:“實不相瞞,此處是外廳,本店招待貴賓另有所在。隻是那裏隻能請貴主人一人前往,所以……”
沈鑒笑道:“好說,我們做下人的本也不配。”說罷對鐵牛道:“少爺意下如何?”
鐵牛迅速和他交換了眼色,咳嗽一聲道:“我去看看。你在外麵候著吧。”沈鑒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然後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