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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棄舟登島

  船隊出行一月有餘,大明的土地已越來越遠。


  氣候變得潮濕悶熱,目力所及之處隻有零星的島嶼,除此之外便是一望無際的蔚藍。


  話說一日傍晚,哈誌誠忽然興衝衝的找到沈鑒和鐵牛,說道:“二位大人,密探來消息了。”


  沈鑒精神一振,問道:“怎麽說的?”


  哈誌誠展開一方薄薄的絲綢:“他已得到天命人的重要線索,約二位今夜子時在島上相會。”


  沈鑒一愣:“什麽島?”


  哈誌誠打開舷窗,指向夕陽下黑沉沉的一條線道:“那裏,羅乞察娑。”


  沈鑒道:“這麽說船隊要在午夜之前靠岸?”


  哈誌誠略帶歉意的道:“不是整個船隊,隻有您二位。”


  鐵牛一愣道:“開什麽玩笑!我們怎麽過去?”


  “恐怕……得自己劃船。”哈誌誠尷尬的說道。


  鐵牛當時就氣樂了,指著海麵道:“這麽遠,劃過去?你逗我呢吧?”


  然而半個時辰後,兩人已經坐上小船,奮力搖動著雙槳。


  沈鑒懷中揣著一塊令牌,一支號炮,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當然,為了應付突發狀況,兩人都披了軟甲也帶了刀。


  不過武器的意義並不大,他們最好的武器是“身份”。


  那個時代,大明是天下一等一的強國,誰敢動大明人一根指頭,有一百多艘戰艦教他知道厲害。


  然而身份這種東西可以唬得住人,卻唬不住大海。


  暮色漸沉,海麵漆黑如墨,羅乞察娑島早消失在黑暗中。船上隻有一盞孤燈,方圓三丈以外什麽都看不見。


  天海之間空曠得可怕。


  鐵牛戰戰兢兢道:“老沈,咱們不會迷路吧?”


  沈鑒此時也有些心慌,但盡量用鎮定的口吻答道:“不會。船師不是說過嗎,就算不劃船,海流也會把我們送上岸的。”


  鐵牛索性把漿一扔道:“那咱們還劃什麽勁兒?”


  沈鑒沉默片刻,低聲道:“快劃吧,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願多呆……”


  鐵牛想了想,重新抄起船槳。


  不知過了多久,船底“通”一聲觸到什麽東西。兩人一看,居然是沙灘,於是忙不迭的跳下船往島上走去。


  隻見黑漆漆的密林中聳立著一座高山,有條羊腸小徑彎彎曲曲通向峰頂,按線報所說,密探會在那裏和他們會合。


  兩人一路攀爬,越往上越感寒冷,悶熱的空氣一掃而光,四周的密林逐漸被皚皚白雪取代。


  鐵牛牙齒打顫道:“這他娘的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麽熱的天居然會下雪?”


  沈鑒笑道:“你是不是從來不爬山?正所謂高處不勝寒,越高的地方便越冷,你難道不知道嗎?”


  鐵牛已經凍得發抖,抱著肩膀道:“爬是爬過,但從沒爬的這麽高……”


  兩人正說話時,忽然幾十步外一塊大石後麵傳來沙沙的響動。沈鑒警惕性極高,立即拔刀在手,厲聲喝道:“誰?”


  鐵牛跟他交換了一下眼色,故意道:“老沈,是不是看錯了?也許就是隻野獸吧。”但邊說卻邊向石頭後麵繞過去。


  正當他要轉到另一端時,一個黑影從雪堆中衝出,飛快跑向山下。


  沈鑒大喝:“站住!”然後拔腿便追。


  然而沒幾步他便感覺頭暈目眩,胸口仿佛讓人砸了一錘,軟綿綿提不起半點力氣。


  但那黑影卻毫無窒澀,片刻間便消失不見。


  沈鑒隻感覺心髒狂跳不止,隻能放棄追逐。再看鐵牛,喘得不比他輕。


  鐵牛捂著胸口問道:“這座山是怎麽回事,不會有什麽妖魔邪祟吧……”


  沈鑒道:“這是瘴氣,常鬱結於高山。忍忍就過去了。”


  鐵牛道:“剛才那東西是人是鬼?”


  沈鑒走到大石旁,俯下身子查看片刻道:“當然是人,而且跟了咱們一路。”


  鐵牛一驚:“不會是密探吧?”


  沈鑒搖搖頭:“不會,密探隻會出現在約定的地點。”他抬頭向天空望了望:“加把勁兒,還有段路要走呢。”


  月近中天,兩人終於爬到峰頂。沈鑒環顧四周,但見整個山頂竟是一座巨坑。凹陷處黑洞洞看不到底,隻有一股股的飛灰不時向外噴湧。


  他又向遠處眺望,明月下,艦隊在黑錦緞般的大海上越來越遠,幾乎如黃豆粒般渺小,那星星點點的火光似乎隨時會被黑暗淹沒。


  沈鑒想起艦隊在閱兵台上的雄姿,不由得感慨人生天地如滄海一粟,一股悲涼湧上心頭。


  這時兩人身旁的一堆白雪忽然動了動,竟然從裏麵鑽出個人來。他生得五短身材,扁口平額,顯然不是中土人氏。


  他衝沈鑒一笑,露出雪白的門牙,說道:“十年生死兩茫茫?”


  這是暗號,沈鑒對道:“一朝選在君王側。”


  那人聽暗號無誤,登時大喜,施禮道:“正六品兵馬指揮副使沐豪拜見兩位大人。”


  沈鑒忙將他扶起,說道:“快請起。我們倆都是七品官,還沒你大呢?”


  沐豪疑惑的撓了撓頭:“怪了,莫非朝廷不重視‘天命人’的消息?”


  沈鑒解釋道:“我們官位雖小,卻實打實是皇上派來的。皇上還專門為此事下了密旨。”


  沐豪道:“您別見怪,既然來了便是我上司,在下一定協助您把差事辦好。”


  沈鑒道:“那就說說線索吧。”


  沐豪指向山峰的另一側道:“咱們去對麵談,我可以講解得明白一些。”


  三人繞過巨坑來到彼端,沈鑒才發現整個羅乞察娑島以腳下的山峰為界竟劃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們上來的方向是西側,鬱鬱蒼蒼的原始森林中不見半點人煙。而東側卻見片片屋頂星羅棋布般散落在山腳下,即使是深夜也閃著點點燈火,看樣子居然頗為繁華。


  沐豪道:“二位大人,此地喚作王舍國,約有人口數千。屬下經多方打探,可以確定此處便是‘天命人’預言的發源地。”


  這消息讓沈鑒精神一振,身體似乎也不太冷了。


  沐豪繼續道:“這王舍國的百姓本是上古遺民,相傳祖先曾侍奉一個名叫羅波那的君主。那君主殘忍好殺又勇武過人,率一支大軍東征西討,竟打下來偌大的江山。”


  沈鑒問道:“就是這個島嗎?”


  沐豪搖頭道:“可比這島子大多了,從西洋更西的地方直抵粟特、天竺等國,疆域不亞於大明。”


  沈鑒一驚:“天下怎麽可能有比肩大明的國家?”


  沐豪苦笑道:“我出海前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但出海後才發現世界廣闊,莫說比肩大明,就是勝過大明的王朝也不是沒有……抱歉說遠了。羅波那大帝自稱天魔下凡,戰無不勝,但在征戰天竺時暴斃,使國家陷入四分五裂。相傳他臨死時說:我功業未競,千年之後必化為‘天命人’卷土重來,到時四海列國皆為我疆土。按照他們的曆法計算,今年正好是第九百九十九年。”


  沈鑒道:“所以有人想借此機會興風作浪嗎……但這如意算盤怎麽打到大明來了?”


  沐豪道:“關於這一點屬下便不知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隻有這島上的人才知道‘天命人’的下落。島民的祖先乃是忠於羅波那大帝的衛隊,一代又一代守護著羅波那的下落直到今天。大人若是想查明真相就必須從他們入手。”


  沈鑒擰著眉毛沉思半晌,說道:“自古以來,借鬼神之說造反的事情便不勝枚舉。卻不知這次幕後主使是何許人。”


  鐵牛道:“還記得上次案子的雕像嗎?我查過,可不是最近才有的,居然三國時就已經在那兒了。”


  沈鑒道:“莫非海外有人想吞並大明,而且……策劃了千年之久?”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過離奇,於是搖了搖頭。


  鐵牛道:“也沒準兒就他娘的是個普通傳說而已,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鑒歎了口氣:“也隻好如此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腳下的山峰震動起來。巨坑中黑煙衝天而起,最深處閃過一道駭人的紅光。滾滾熱浪隨著越發劇烈聲響襲來,仿佛粗重的呼吸。


  山峰在聚集力量。


  刹那寂靜後,一個低沉、宏大的聲音從山口釋放出來。它不像雷聲,因為沒有雷聲可以如此厚重。它也不像海嘯,海嘯與之相比微不足道。


  它更像來自洪荒時代,大地本身的語言,一聲宏大的歎息。


  巨響過後,萬道火星迸出,在空中狂舞一陣才慢慢熄滅。


  三人早都驚出一身冷汗,沈鑒努力穩住語調,問道:“方才……是什麽聲音?”


  沐豪驚魂未定的搖搖頭,略一思忖後突然拍著大腿叫道:“我知道了,是島民口中的‘龍嘯’!”


  他看了看沈鑒和鐵牛疑惑的神情,解釋道:“按照島民的傳說,羅乞察娑島下沉睡著一隻巨龍,每隔十年就會呼吸一次。而呼吸九十九次後,它會徹底蘇醒,用憤怒的烈焰將整個島嶼摧毀。”


  沈鑒問道:“那……這是第幾次。”


  沐豪扳著指頭算了算,臉色一變:“第九十八次……”然而他緊接著擺了擺手:“沒關係,‘龍嘯’十年一次從未出錯。咱們辦完事盡快離開就好了。”


  沈鑒心有餘悸的望向火山口,對這番話將信將疑。


  沐豪繼續說道:“大人,還有一點需要提醒您。唯一知道天命人秘密的島民被稱為先知,目前誰也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您調查時候務必留意。”


  沈鑒點頭道:“好,謝啦。”


  這時山口處卻再度隆隆作響。三人相顧失色之際,岩石紛紛裂開,一座石雕竟從灰燼中升起。


  他生有四條臂膀,麵容凶相畢露,正是沈鑒在中原見過的天命人。


  與中原不同的是這尊雕像神情更猙獰,背後雙手中的武器換成了鋼叉和寶劍;而交叉在胸前的雙手則握有彎刀和半個顱骨製成的酒碗。經過烈焰的炙烤,雕像變得如瑪瑙般奪目,周身紅雲飛騰,更顯威嚴和凶惡。


  不知方才的龍嘯觸發了什麽機關,才讓這尊深埋山中的雕像重見天日。它將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甚至忘記了恐慌。


  沈鑒盯著塑像那雙眼睛,喃喃自語道:“天命人,難道真的隻是傳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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