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力克勁敵
靖波號幽靈般出現在船尾,它已經恭候獵物多時了。
船尾恰恰是雷鳥號的短板。為了提高速度和平衡性,它沒有在這兒架設任何武器。當然,這也源自設計者的傲慢——他認為不可能有船會繞到雷鳥號後方。
然而傲慢是要付出代價的。
陣陣硝煙彌漫在海麵,熏得人難以睜眼。靖波號上的眾人屏住了呼吸,能否成功就在此一舉。
雷鳥號的船身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像野獸不甘的咆哮。
硝煙散去之時,大家看見它的甲板和船艙被轟得一片稀爛,十幾名船員倒在血泊中。
眾人歡呼起來。沈鑒殺氣騰騰的拔出刀大喊:“左轉,準備接舷!”
佟剛令炮手到右舷集合,準備第二次炮擊。這次不同於剛才,等待他們的是幾十門佛郎機速射炮。雷鳥號是一頭猛虎,它雖然失去了利爪,但尖牙仍在。
靖波號緩緩靠過去,炮手們的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當那漆黑的船甲出現在他們眼中時,佟剛一聲令下:“開火!”
雙方擦肩而過,短兵相接,似乎一切都在爆炸。震耳欲聾的轟鳴掩蓋了哀嚎與哭喊。正是炮火之下,眾生平等。
靖波號的甲板上,眾人早已準備就緒。他們向雷鳥號拋出勾索,戰士們像螞蟻攀附著絲線般迅速爬過去。
雷鳥號的甲板卻空空如也。除了躺在地上的屍體沒有一個人。霧還未散,加上濃密的硝煙,使四周更加撲朔迷離。
戰士們小心翼翼的四下張望,一個衝在最前頭的頭目喃喃道:“莫非全都被打死了不成?”
然而這時惡風忽起,一條麥鬥粗細的大棒從半空劈下,頓時將那戰士砸得腦漿迸裂。
一個獰惡如鬼怪的巨漢從霧中現身,背後是張牙舞爪的船員。這是大名鼎鼎的花麵剛察,他一聲怒吼便讓靖波號上的眾人膽戰心驚。
五六個戰士立即用長矛將其團團圍住,不料花麵剛察伸手便將長矛奪過,輕輕一拗折為兩段。他將大棒舞成一陣旋風,沒人能近他的身。
越來越多戰士湧上甲板,雙方激烈的交鋒起來。
佟剛見己方陷入苦戰,立即命人將鐵炮抬上甲板,衝著敵人紮堆處就是一炮。刹那間斷肢橫飛,敵軍之勢為之一沮。靖波號瞭望台上亂箭齊發,又射死數人。
靖波號的戰士平時受沈鑒操練,布的都是長矛方陣,以九九八十一人為一隊,同進同退,無堅不摧。
他們雖然單打獨鬥不及海盜,可一旦合在一起就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隻見長矛如林,海盜憑手中的刀劍根本無法靠近。長矛陣緩緩移動,片刻間便將海盜逼到船舷旁。
沒了戰友的支援,花麵剛察也仿佛拔了牙的老虎,對人造不成多大威脅。然而就在節節勝利之時,一顆冒著煙的東西忽然滾到佟剛腳邊。
佟剛定神一看,竟是顆炸彈。
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趴下!”然後飛撲出去。炸彈轟然作響,甲板上被生生炸出個窟窿。鐵炮掉入船艙,引得艙中一陣慘叫。
此刻在雷鳥號上現身的是“大公”伊萬諾維奇和“劍豪”柳生。伊萬諾維奇不停從腰間解下炸彈投入人群。他發瘋般不分敵我,哪裏人多便把炸彈朝哪裏扔。雖傷了不少戰友,卻也炸得長矛陣七零八落。
“劍豪”柳生與“大公”頗為不同。他隻穿一件白色羽織,除此之外片甲不著。他雖身材矮小卻氣勢如虹,手中的武士刀光彩照人。他極少揮刀,隻要出手必定有人倒下,看樣子職責便是掩護伊萬諾維奇的炸彈攻擊。
此時鐵牛和沈鑒都登上甲板。鐵牛見狀便向柳生撲過去。柳生後退半步,寶刀出鞘,直奔鐵牛咽喉而來。鐵牛一驚,向後急閃。冷森森的武士刀貼著下巴劃過,帶掉好大一片胡須和肉皮。
鐵牛又驚又怒,摸著下巴罵道:“好狠的小鬼子!”說話間鮮血已將衣襟染紅。
柳生的眼中卻現出些許詫異和敬佩。他收刀還鞘,鞠了個躬,用生硬的漢話道:“閣下能接住我的絕招‘心眼’,想必是有名的劍客。敢問尊姓大名!”
鐵牛啐了一口道:“操,叫你爺爺!”
柳生漢話不好,並不知道鐵牛在罵人。皺眉道:“倪夜夜?好奇怪的名字……”
鐵牛懶得和他夾纏,揮刀戰在一處。
陣陣喊殺聲傳開去,但在廣袤的海麵上顯得無比渺小。從更高的地方望去,兩隻船上的爭鬥實在顯得微不足道。
沈鑒正在奮力激鬥之時忽聽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頭望去,赫然見白鳥·蘇幹剌站在那裏。沈鑒大怒,喝道:“納命來!”
卻不料蘇幹剌拽過來一個瘦弱的小孩兒,正是沈鑒日夜尋找的托拉納。托拉納一見沈鑒便哭了,眼淚汪汪的喊道:“大叔,是我不好……我該聽你的話,好好做國王的……”
沈鑒連忙朝他擺擺手:“沒事,我一會兒便救你。”說罷對蘇幹剌道:“你想怎樣?”
蘇幹剌笑了,但笑得咬牙切齒。
“沈鑒,我那天真該一劍殺了你。你們中國有句話叫‘養虎遺患’,我今天算是領教了。”
沈鑒沉聲道:“你別亂來。咱們的事情別牽扯到這孩子身上。”
蘇幹剌冷冷道:“他是我師弟,除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殺他。我可以把他給你,今天突襲雷鳥號的事情也可以這麽算了。不過我要一樣東西!”
他舉起細劍指著沈鑒的胸口道:“你脖子上的半塊鎮海石!”
沈鑒錯愕的摸了摸脖頸,掏出石頭問道:“就這?”
托拉納忽然大叫:“沈大叔,這是找到天命人的鑰匙,別給他!”
蘇幹剌倒轉劍柄在他頭上重重一擊,惡聲道:“小畜生,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說罷對沈鑒道:“怎麽樣,你考慮一下吧。不過……”他陰森森的補充道:“你隻有十個彈指的時間。”
沈鑒毫不猶豫,說道:“我答應你。你把人還我就行。”
蘇幹剌萬沒想到沈鑒如此痛快,他疑心有詐,便道:“你先把石頭拿來!”
沈鑒搖頭道:“不可能。要是你不放人我寧可將這石頭扔進海裏。”說罷三兩步跑到船舷處將鎮海石舉在半空。
蘇幹剌嚇得身子一顫,失聲道:“別!”此言一出,他頓感後悔,自己的底線就這樣被敵人摸清了。他不禁麵色鐵青,點頭道:“好吧,你若失信,我自有辦法殺他。”說罷一推托拉納的後背:“滾吧!”
托拉納跌跌撞撞的跑向沈鑒,一把撲在他懷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我……我再也不亂跑了。”
沈鑒拍了拍托拉納的頭,隨即把石頭扔給蘇幹剌。
蘇幹剌拿到鎮海石,眼中閃過一陣狂喜。此刻雲開霧散,皎潔的月光照耀在海麵,他將兩塊神石合在一起,石頭頓時放射出碧藍的光芒。
他忽然瞥了眼海平線,一絲詭譎的哂笑在臉上轉瞬即逝。
他對沈鑒道:“算你講信用。我們改日再戰。”說罷下令:“住手!”
在雷鳥號上,蘇幹剌就是法律。眾海盜立即後撤停止攻擊。
沈鑒也止住自己的部下。他清楚,這些人並非真正的士兵,他們已經到達極限,再戰下去必定潰敗,此時休戰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
眾人順著軟梯回到靖波號上,看著雷鳥號消失在視野裏。它雖然被打得和篩子一樣,卻依然行動如風,真無愧於南洋霸主的稱號。
而對於靖波號上很多人來說,今天的經曆夠一輩子吹牛的資本了。
眾人清點損傷,共有一百三十餘人傷亡。佟剛被炸彈所傷昏迷不醒;海蠍子下落不明。他們為勝利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這時鐵牛遙望天邊道:“老沈,你看那是什麽?”
沈鑒忙打開望遠鏡,隻見燈光閃閃,船頭掛的似乎是大明龍旗。
“是大明的船。”沈鑒說道“我若沒看錯,應該是‘踏浪’號。”
鐵牛一跺腳:“怪不得蘇幹剌那廝跑了,原來是見了鬼。”他忽然警惕道:“喂,他們不會來捉我們吧?”
沈鑒凝神望著燈火,喃喃道:“稍等,我在讀信號……嗯?你說什麽?”
“我說……”鐵牛拉長語音“他們不會來抓咱們吧?”
沈鑒放下望遠鏡笑了笑:“不會,是來接咱們回滿剌加的。船上的信號打得是:靖波號有功無罪。”
鐵牛哈哈大笑,但隨即黯然道:“可惜,那姓海的看不見了。”海蠍子在開戰前就失蹤了。誰都知道,失蹤在這茫茫大海意味著什麽。
約莫一個時辰後,踏浪號終於開到近前。沈鑒等人揮舞旗幟,招呼他們靠近。踏浪號船頭站著兩人,一個是佟剛的副官薛文遠,另一人則是曾搭乘靖波號的年輕宦官——楊玄。
沈鑒發現他們也在遠遠望著自己,便招了招手。不料薛、楊二人耳語幾句,忽然走下船頭。
不知為何,一股不安在他心頭油然而生。